晚香眨了眨眼,倒是淡定下来了,便继续扯谎:“爹说他这一生被读书毁了,就没让我再读那些圣贤书。”

这句话倒是说到老太太心坎儿里去了,她犀利的眸子敛了下去,略略叹了口气:“你爹啊,年轻时候脑袋瓜子好使着呢,十六岁乡试便中了举人。只是之后再怎么寒窗苦读也没了用处,再也没考取过功名,倒是把人读得迂腐了。”老太太似乎想起了往事,又摇了摇头,对晚香说,“不说这个了,咱们奚家的闺女还是得喝点墨水的,字存在心里就是自己的,谁也夺不走。”

在旁边听着的殷瀼把手覆到晚香白嫩嫩的手背上,随即放到了自己双手中间:“老太太您看这样如何,孙媳在家里亦读过不少书,教晚香写字还是可以的。”

奚老太太望了殷瀼一眼,不置可否,又沉吟片刻,才对身后的齐嬷嬷道:“齐嬷嬷,稍晚些你出去与开宁书院的掌事知会一声,让晚香也跟着清瑟丫头一同去书院读书习字。”

奚晚香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她只觉得堂嫂的掌心甚是温热,软软的包着自己的小手,舒服极了。虽然她挺想让这个看起来便像个知识分子的堂嫂教自己的,但祖母的话便是命令啊,晚香决定还是乖乖听从罢了。

开宁书院离着奚宅还是有段间距的,每天清晨晚香便得起得更早了。

奚清瑟每天都和她的贴身丫头南风一道,不情不愿地在门口等这个慢吞吞的蜗牛,每次跑到门口不是一声惊呼“啊我忘带书本了”就是“啊我忘带砚盘了”,搞的奚清瑟忍不住想要揪着这丢三落四的小丫头的丫髻就跑。

开宁书院分了三个班,奚清瑟自然不与晚香一个层次,默不作声地一到书院,便二话不说自顾自地去了最里面的隔间。而晚香则与一群小毛孩子一同,慢悠悠地转着脑袋唱歌似的背四书五经。其实还挺好玩的。

晚香旁边坐的是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名叫白芷,虽然姓白,皮肤却晒得黑黑的,鼻子两侧洒了些小雀斑,一双眼睛倒是贼溜溜的,端的俏皮可爱。

白芷活泼好动,自来熟得很,第一天便与晚香成了好朋友,又能经常从晚香那里蹭到不少好吃的,于是便每天早早地坐在座位上,一见到奚晚香便冲她挤眉弄眼。

“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其物而穷其理也。这句话什么意思,白芷,你来说说看。”老先生穿了一身蓝灰色长褂,抬起眼睛瞅着无聊地在纸上画老虎玩的白芷。

“啊?”白芷一听到自己名字,忙扔了笔,手足无措地站起来,苦恼地皱着眉,“什么知不知的,夫子……你要不再念一遍?”

几排齐刷刷望着白芷的小脑袋皆窃窃笑了起来,白芷似乎并不觉得羞赧,还笑嘻嘻地朝奚晚香吐了吐舌头。

不出意料,白芷又被老先生板着手指打了戒尺,手肿得跟发了面的馒头似的,趁老先生打盹让大家自习温书的时间,还把馒头手摊到晚香眼前,发愁地小声说:“你瞧我这手,怕是连筷子都拿不稳了……哎,你今天带了什么吃的?”

晚香被白芷搞得哭笑不得,恰好自己也有些饿了,这小孩子的身体真是神奇,才小半天就开始馋。

于是晚香瞅一眼老夫子,悄悄把放零嘴的小食盒从底下抽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地叠着小山一般的奶白色茶糕,一股浓郁的蜂蜜桂花香气顿时弥漫了整个小隔间。

白芷毫不客气地凑过来拿了一块,整个儿塞进嘴里,瞬间仿佛忘了手上的疼痛,幸福把眼睛眯成两条缝:“好吃好吃,果然奚家就是奚家,连糕点都这般好吃,比东宣街口的三哥儿糕团做得好吃多了!”

周围的一圈儿小脑袋又幽幽地转了过来,拿书册盖着头,口中一刻不停地念着书,溜溜的眼珠子却眼巴巴地望着奚晚香。

一来二去,那蜂蜜桂花糕奚晚香一口没吃上,反倒被老夫子气势如虹地痛骂了一顿,手背亦被戒尺光顾了十来次,于是晚香的左手也快速发了面,比起白芷的小馒头有过之而无不及。

回去路上从未主动搭理奚晚香的奚清瑟看着愁眉苦脸的奚晚香,破天荒地开了金口:“怎么,上课捣乱被打了?”

瞧着清瑟有些幸灾乐祸的模样,晚香没好气地把手背过去,说:“不就是没给那老夫子留块软糕嘛,谁知道老夫子那么小心眼,明天多带一盒孝敬孝敬他便是了……”

奚清瑟的木头脸终于带了点难得的笑意,握着胸前的背包带,转身道:“回去看祖母怎么教训你。”

奚晚香听完觉得有些慌了,怎么听起来比被老夫子用戒尺打还可怕呢?

清瑟挑了眉毛,又侧过头看了看晚香依旧白生的右手,补充道:“没事不怕,祖母会让你两只手看起来差不多的,不会显得不平均。”

奚晚香眉心一跳,完好无损的另一只手似乎也开始隐隐作痛。

一路上,奚晚香都唉声叹气,手背上火辣辣得疼,幸好傍晚凉风起,吹得人有些哆嗦,倒是把手上的疼痛冲淡了些。

她哀怨地看了看走在前面的奚清瑟与她的婢女南风,两人倒也是沉默不语的,这主仆俩倒是奇怪,说是从小跟到大的丫鬟,却怎的看着一点都不亲热呢?

奚晚香摇了摇脑袋,许是奚清瑟脾气太过古怪吧。管她们作甚呢?一想到待会儿回了奚宅还得再受一顿训斥,奚晚香就觉得人生无望。

跨过直至膝盖的门槛,奚晚香咬着唇扫了庭院前堂一眼,院子里空空的,似乎祖母不在,只有几个下人闲闲地在扫地除尘。

甚好甚好。

奚晚香轻手轻脚地想从回廊直接绕到自己房间,躲得过一时算一时,待会儿让齐嬷嬷弄点清凉药膏抹上,或许明日就别无二致了。

正走到檐下的芙蕖水缸边,奚晚香一个转身便撞上个人。

“堂……堂嫂。”看清了来人,奚晚香不自觉地把红肿的左手藏到背后,朝殷瀼粲然一笑。

殷瀼抱着一摞卷画,弯下腰抚了抚晚香的脑袋,微笑着说:“什么好事让小晚香这么高兴?对了,今天祖母去钱庄照拂生意了,得晚些才能回来。你就与我一同吃饭罢,去洗把脸来我房间等我。”

奚晚香觉得自己人品甚是不错,赶紧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太好了,太好了!”

瞧着堂嫂有些迷惑不解的模样,奚晚香赶紧眨眨眼,晃着堂嫂细软的手,继续笑得灿烂:“晚香最喜欢和堂嫂在一起了。”

殷瀼抿唇一笑,垂头却看见晚香的包子右手,反手轻轻握住这包子:“怎的肿成这样?夫子也太狠心了。”

奚晚香尴尬地想抽回来,没抽动。生怕堂嫂向祖母告状,便忙道:“不,不是夫子,是我不小心被门夹了……”

殷瀼佯愠,牵起她的另一只手:“谁家的门能把手夹成这样?还想瞒着我?先给你上药去,罚你今天不准吃梨子盅。”

晚香小碎步跟在殷瀼后面,万分悲伤地端详着自己戒尺印犹存的手,决心再也不搭理混蛋白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