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时分,奚晚香朦朦胧胧间醒了过来,不知自己被子里何时有一股清暖的花香,她睡得迷糊,只觉得胳膊露在被子外面甚是冰凉,便下意识地朝着身边温暖的源头努力缩了缩。

殷瀼发觉晚香的动作,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只看到这白生生的小包子把自己弯成一个虾米,皱着眉毛朝自己拱过来。

殷瀼不由自主地笑了笑,然后伸手把那只莲藕般的胳膊从被子外放进来,帮她把被角掖好,又轻轻抚着晚香的背,一下一下拍着,很快,晚香皱着的眉头便舒了开去。

真好啊,本以为该是一潭死水般守活寡的日子。竟然出现了这么一个绵绵的软糖在自己身边,倒也不寂寞了。

殷瀼看着身边小晚香清秀的小脸,松了口气复又合上了眼睛。

次日,殷瀼便牵着奚晚香一同去用早餐。

两人坐下之后,奚老太太才由下人扶着慢慢悠悠入了席。

晚香望着板着脸的老太太本能地就生出了小女孩的胆怯,却还是壮着胆子朝奚老太太甜甜笑道:“祖母早。”

老太太瞥一眼晚香,沉郁的心情总算舒畅了些,又扫了毕恭毕敬的大家伙儿一圈:“吃饭吧。”

话音落了,落针闻声的偏厅才陆续响起了清脆的碗筷碰撞声。

晚香正捧着碗喝浓稠香甜的地瓜粥,奚老太太漱了口发声了:“昨儿个去镇上的钱庄看了看,账目记得零零散散没个样子,怪不得下半年的收成一塌糊涂。”

冯姨娘亦放下筷子,眼珠子一转,觉得老太太话中有话,忙跟着说道:“可不是嘛,自从年初账房先生走了之后,钱庄的管事都说再也找不着像模像样的账房。哎,这世道一年不似一年,端的一个这么大的台门镇,竟然连个账房都找不着。”

奚老太太描得细弯的双眉拧着:“一日找不到账房便混了一日的帐。可不能这样拖着了,冯姨娘,你让底下布坊的账房抽空便去钱庄转转,把钱财捋捋清楚。”

冯姨娘咳一声:“老太太,那布坊的账房亦难做着呢,咱家不是下面有两家布坊嘛,账房先生一人管两家,已经多少次朝我抱怨太过繁忙了,若不是我好说歹说劝着,兴许早就……”

“那你说怎么办?”老太太有些气急了,想来钱庄账房的缺失的确让奚家损失不小。

奚晚香抱着碗,突然又想到自己左手还没消肿,便趁着老太太没发觉,悄悄地缩到了桌子底下,换做单手抱碗喝粥,只剩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

其实晚香前世大学的时候学的就是财会专业,然而当时只顾着玩,没学好,想着还是不要丢人现眼了,况且若这么一个奶娃娃自告奋勇跳出来说要当账房,怕是会让大伙儿笑掉大牙吧,正吃着饭呢,晚香觉得自己还是不闹了。

“这……”冯姨娘亦有些为难,其实这个机会还是挺不错的,这么多年苦心经营,自己手上已经管了奚家的两间布坊,算是半壁江山。只是那间钱庄却总牢牢掌握在老太太手里,那可是奚家一大半的财源。若能趁着这个时机,把钱庄的账房攥到自己手中,那奚家将来则不想全然落到自己这个妾室手中也难了。

冯姨娘斜着眼睛看了看身边漠不关心的奚清瑟,到时候这傻丫头庶出的身份可就不算什么了。

可有什么法子能够笼络钱庄呢?冯姨娘明明还饿着,却吃不下饭了。

“老太太,孙媳在娘家的时候学过记账,不如让孙媳先看看钱庄那边的账目?”

正当一桌人陷入僵局之时,殷瀼温声细语的一句话成功吸引了所有目光,形形色色,各怀心思。

原本奚老太太没把这娇生惯养的孙媳妇放在眼中,只觉得嫁过来就算买了个花瓶回来放着,然这个花瓶如今竟然开口说还会做事挑梁,着实让老太太又是诧异又是狐疑,瞧着便是绣花枕头稻草包的,能做好事吗?

而冯姨娘则想得更复杂了些,虽说奚家人丁并不算多,然而这家财之争在深门大院中是必然上演的。何况殷瀼的夫君是老爷的嫡子,若她真的有三分本事,或许日后还是个不小的敌手。

奚晚香听到这话,又把滴溜溜地把眼睛转到堂嫂身上,只是两人靠得近,看不到,只得把身子也偏了偏。

想着,冯姨娘忙笑着说:“这不好吧?钱庄的生意账目是奚家的大头,若随便找个没经验的来做,老太太也不放心哪。再说了,瀼儿你可得在旭尧回来之前调理好身子,老太太还等着到时候即刻就能抱上孙子呢。”

这话说的,晚香不由得都皱了眉,果然是封建思想,女人嫁过来就该是生孩子机器吗?她又瞧着堂嫂温顺不争的模样,莫名其妙来了气。

于是,一直乖乖巧巧喝粥的晚香忍不住把脸从碗中抬起来,对老太太说:“祖母,堂嫂以前管过三年娘家的账目,而且晚香亲眼看到堂嫂打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的,可顺溜了,不会错的。再说了,堂哥回来还得一年两年的,祖母可能忍心让钱庄一直荒废一年两年?”

一言既出,满座都被奚晚香清越干脆的一番话给怔到了。

冯姨娘不可思议地望着嘴角还沾了一层粥汁儿的晚香,原先瞧着像是个任人欺负的包子,这一派正经的模样,沉着镇定的一席话,倒让冯姨娘无言以对。

奚老太太总偏心晚香,心中不由得便对殷瀼信任了几分,想到小孩子应当不会骗人,又考虑到钱庄的事宜确实再拖不得,便重新仔仔细细打量了殷瀼一遍,勉为其难地说:“即是这样,那么你今天先去钱庄看看,把原有的帐重新做一遍,做完之后把账册带回来给我看看,如果做得清楚了,我自然会有安排。”

听到这话,冯姨娘脸色更差了些,还吃什么饭,不吃了。想着,她没好气地瞪了自己这个不出息的清瑟丫头一眼。

晚香则一时开心,伸了左手越过大半个桌子去抓玉米面馍馍吃,没想到正巧小肿手落到了老太太眼皮子底下。

“嗯?晚香,你这手是怎么回事?”

“啊?昨,昨,昨天……”晚香这下慌了神,馍馍也不想拿了,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缩回手,绞尽脑汁,“昨天被……门夹了。”

罢了,想不出更好的理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