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已过,顶头烈阳被云彩遮埋,没了阳光暖身,香铺不怎么诗意的院子内凭空凉了几分。

唐无衣捧起新茶的手僵在半空,他疑惑的问:“炎王府?”

小环冷静点头:“是,方才才差遣小厮送来的口信,邀少爷过去一会。”

唐无衣不吱声了,手有些抖,连带着杯中茶水都泛起不规律的波纹,茶叶死沉在杯底映得茶水发黑。

“确定是炎王府的口信么?”唐无衣深吸一口气,将茶杯放在桌上定定问道。

“那小厮给铺中的伙计看了腰牌,的确是王府的人。”小环细细想了想,“伙计们说那小厮还挺急,说是最好少爷今晚就能去王爷府中一会,王爷有些关于香料的问题想与少爷谈。”

唐无衣点点头:“下去吧,让我一人待会儿。”

“是。”小环将手中提起的大氅披在唐无衣身上后,才应声退下。

大氅似乎是用什么熏过了,有股特殊的香味,很淡很淡,让唐无衣莫名安神。

因为这股香味,唐无衣的脑子一下子冷静下来,他回头望了望小环退去的方向,会心的笑笑:“也是你有心。”

可纵使大氅在身,唐无衣重新端坐后还是觉得身处深寒。他心中一直摸不准,这炎王府突然召见自己会是什么用意呢?

早前在宫中得知澹台烈是渊极皇帝一事后,唐无衣私下猜测那澹台公子便是炎王。这很好的解释了为何他会带兵攻占白渡,也很好的解释了他身上天生的贵气。

现下唯一解释不通的只有——他对自己莫名的热情。

人说爱屋及乌,若是澹台烈喜爱自己,那这澹台对自己热络是应该的。可澹台烈一不知道自己就是唐无衣,二与唐家又没交集,是万万不可能与他说自己的事情的,更何况,自己醒时傅氏还说澹台烈对自己有杀心。

反之这澹台公子。自白渡城月夜初见伊始到后来马匪营地救援,都对自己表现出极大的好感。

就算是自来熟,会有人熟悉成这般么?

加上澹台烈兄弟姊妹本就不多,大多早早夭折,加上古城守对澹台公子的态度来看,这应该就是炎王没跑了。

“难不成他有哪方面癖好?难不成此前种种是因为他对我有那般意思?”突然,唐无衣的脑中冒出一个荒诞的想法,他轻轻念叨后觉得荒唐又摇头狂乱道:“不可能,一名王爷怎可能因为对一人有好感就与皇帝对着干?是我荒唐了!”

唐无衣稍稍恢复理智,便抓住了古城守这条线!

说到古城守,那不得不说半月前澹台公子定了三车香料一事。唐家作为商人自然不会拒绝买卖,唐无衣又是来渊极避难的,自然更不能拒绝这等身份的人的买卖。

可明明说好一月后交货,可为何,今日这炎王爷会召见自己?

唐无衣沾了点茶水在石桌上描画事情来龙去脉,可他越画越乱,心中稍稍有点眉目又立刻被下一个结论推翻,怎么想都觉得其中蹊跷。

“我到底漏了什么?”唐无衣抱住自己胀痛的脑袋痛苦的说。他闭上双眼努力想要想清楚,可无论怎样都觉得怪怪的!

约莫有一柱香的功夫,唐无衣终于再次睁开双眼,他小声道:“炎王于我也有救命之恩,既然我想不出,那便赴约前往,或许能想出其中一二。”

合上杯盖,唐无衣将身上的大氅领边绸带系紧,随后迈步往外走去,边走边寻找小环的踪影,准备让她打点晚上的行程。

正巧的是小环就候在院子外,一见唐无衣出来就凑了上去,她施施道:“少爷,您出来了。”

唐无衣一见是小环,闻着大氅上的淡香柔声夸赞:“你有心了,这大氅是拿淡香熏过了吧?我闻着十分静心,亏你想得仔细。”

小环眼中惊讶一闪而过,她低头行礼道:“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少爷今晚可要赴约?”

“自然要去。”唐无衣收起笑容,“你去让桂三他们去库房准备点上好的礼品,然后差人回话,说我今晚赴约。”

“是。”小环欠身点头,随后转身匆匆而去,她步子很急差点就崴了脚。

唐无衣望着小环远去的背影无奈的笑笑,心想才说这小妮子长大懂事,谁知办事还是如此焦躁,差点伤了自己。喉咙中漏出几声笑意,唐无衣抬头望天,看了许久烈阳被遮蔽的光景才又动身往前厅走去。

店铺歇业,唐无衣每日在铺中歇息消磨时间,所以他静坐了几个时辰,才熬到了该赴约的时候。

赴约,赴这等约,自然不能失了体面。

在小环的打理下,唐无衣换了一套衣裳,素白锦绣袍子不变,外头的纱衣换成了墨绿色。唐无衣本就肤白发墨,虽然还是少年体态,但前世的贵气是换了副躯壳也抹不去的,墨绿纱衣一上身,显得相得益彰。

本来按小环的意思,今日唐无衣赴约炎王府就该戴些金银玉石在身,可唐无衣如今爱素,所以最后也就简简单单的在发中插了一支碧玉簪,腰间坠着一方貔貅吞金佩。

他的衣物上仍然是有大氅上的那股香味,由小环伺候出门等车时被夜风一吹更加明显。

半踏在登车石上的唐无衣扭头问道:“小环,这衣服也用了同样的熏香么?”

小环才想开口,驾着马车的桂三却是先一步开口道:“是啊少爷,小环今日可是忙坏了,从作坊里拿了一大批熏香给您熏衣服,我被她使唤的腰酸背痛的!”

说着,桂三还装模作样的捶捶自己的腿和背,小环见了负气骂道:“就你多嘴!”

“小环,我说的是实话啊!”桂三不悦嘟囔道。

唐无衣见这俩活宝模样郎朗发笑:“行了,时间不早了,扶我上车吧。”此话一出,那两名仆人不闹了,小环扶着唐无衣上了马车,桂三一声吆喝,马车驶入风中。

今日小环是不跟着去的,她站在门口看马车远去,唐无衣透过小窗看见她单薄的背影,看不清的是她的表情。

身上的熏香味久久不散,没来由的,唐无衣向车外桂三问道:“小环差你拿了什么香?”

桂三驾车不能分神,他匆忙想了想笃定道:“什么梨花香!”

“原来如此。”唐无衣点点头,不再做声。

此时的主仆二人行在路上,靠近皇宫的一处宅邸内的仆人们却是来去匆忙,这便是炎王府。

因为今日炎王府有贵客要来,所以府中谁也闲不下来,除了主邸的会客厅。会客厅内,有三人正在交谈,都是相貌堂堂的人物,多少都沾点皇亲国戚。

或许是真的等的有些焦急,其中一人说道:“王爷怎么还未过来,不是说与我们有事相谈么?”

“李大人,您急什么?”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王爷自有分寸。”

李大人被那声音呛的一愣,随后还口道:“许大人,那件事已经漏出马脚。如何处理已是迫在眉睫,难道您不急么?”

“急有什么用?”又一道声音呛向李大人,竟与之前宫中喂了唐无衣药丸的神秘人一模一样。

“这,这——”李大人气结,他怒斥道:“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许大人又说:“那就相信王爷,否则——”

此刻,没有人再说话了。忽而,门扉被重重推开,一名与澹台烈八分相似的青年坐在轮椅上,被推入了会客厅中。

推行他的是傅氏傅太医,傅氏朗声道:“各位,王爷来了。”青年也是同时道:“各位,正在谈论我吗?”

三位大人见了青年齐齐起身行礼:“王爷,您来了。”

澹台炎挑眉:“免礼,三位此前聊的热火朝天,不知是在说什么呢?”

许大人和神秘人默默不语,李大人却是十分惧怕,他躲躲闪闪的说:“臣下,臣下们没聊什么,只是说些家常,家常!”

“哦,家常。”澹台炎温润而笑,“李大人你是近日家中之事被人抖出去了么?怎么怕成这幅模样?”

李大人肝胆俱裂,他吓得趴跪到地上颤抖道:“没有,王爷明鉴,王爷明鉴啊!”

一旁看着的三人见到李大人这幅模样都是满脸不屑,唯有澹台炎笑意更深:“大人这是做什么,你我皆是同道,快快请起。”

“多谢王爷。”李大人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扯开话题道:“听说王爷请了唐家公子,那可是——”

李大人不敢再往下说,他口中意思自然是,那可是皇上碰不得的禁忌,如今行事未成就贸然引战,恐怕不妥啊!

澹台炎当然知道李大人的意思,他示意众人坐好后缓缓道:“三弟欣赏之人寥寥可数,这唐家公子自然有过人之处,我还听闻消息说他是北寒唐无衣还魂,那岂是一般凡夫俗子可比?我既为三弟兄长,当然也想要见识见识这公子了。早前我已命寒鸦已埋下种子,今日若是那唐家少爷识得大体,定会与我等成为挚友。”

寒鸦,也就是那神秘人问道:“那若是唐公子拒绝呢?”

“呵呵。”澹台炎拿起放在膝盖上的折扇,‘哗啦’一下展开后掩住半张脸冷声道:“那便让他尝尝自己造的业果。”

啪啪啪——许大人鼓掌,他清冷的声音不带温度的说道:“早知王爷深谋远虑。”许大人给了李大人一记白眼又说:“我想,也只有那等式微家族才会养出怕事之人,你说是么李大人?”

李大人语塞,他脸上涨红羞辱不堪,愤愤道:“许大人家中纵使立于高门顶端,如今令尊不也落得流离放逐的下场么?”

“你。”许大人拂袖,气的咬牙。

澹台炎眸光淡然的看着这不对盘的二人斗嘴,‘啪啦’收起折扇:“闭嘴。”见二人噤声,他又恢复那副温润模样道:“诸位散了吧,寒鸦留下,唐公子怕是就要到了。”

果不其然,会客厅的门被人敲响,一名小厮通报道:“王爷,贵客到了。”

炎王府奢华的门前停了一辆朴素的马车,守门的两名小厮看着那马车一脸嫌弃模样,心想怎么如此寒酸。

唐无衣在桂三的帮助下从车中走出,此时炎王府的管家从门中走出恭迎道:“唐公子您来了,王爷恭候多时了。”

“麻烦了。”唐无衣还礼,遂跟着那管家往门中走去。

穿过长长游廊,走过道道门檐,唐无衣终于跟着走到了炎王府的会客厅中。推门入内唐无衣嗅到一阵浓香,随后唐无衣瞧见一人坐在偌大的宴桌正中。但那人,不是澹台烈!

唐无衣瞠目欲裂,失声道:“怎么会——”

澹台炎淡笑:“唐公子,初次见面,我对你可真是一见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