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唐无衣要归家的消息,澹台烈其实是不太情愿的,他实在不愿让唐无衣再受什么刺激。

可说到底小环是唐无衣的婢女,唐无衣又执意想听,澹台烈最后还是尊重唐无衣的想法,到底是陪同他归家了。

二人是趁夜后乘着车从偏门出去的,没有人发现,也乔装的十分朴素。外头一个小太监驾车,唐无衣和澹台烈二人就静静坐在车中,也不对望也不说话。

车中气氛尴尬,夜风从车帘呼呼吹入,兀自发出凌冽声响,让车中愈发显得清寂起来。

澹台烈换了身便装就坐在对面,可唐无衣却低着头不太愿意去看澹台烈。

照着唐无衣的本意,他是想与这人离的远远地,只要知道大家各自安好就成,谁也成不了谁的软肋,谁也不会有负担。可惜的是他看轻了自己对澹台烈的依赖,也迟钝未觉这自年幼之时起发酵的感情!

得知身边处处皆是欺骗之时,唐无衣第一个想到的还是澹台烈。

是不是他唐突了?还是说是他矫情了?难道说他应该遵从本心一些?可本心是什么呢!

唐无衣在瑟冷的夜风里静静沉思……

没来由的,唐无衣脑中想起那夜澹台烈情-欲满眼的模样,眼中恍然闪过脑中残存的自己主动厮磨的画面,唐无衣瞬间红了脸。

如果是澹台烈的话,好像,也没那么不可接受——

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唐无衣当即一个激灵,他抬头正好与澹台烈对视,赶忙将眼神缩了回去。

瞧着唐无衣红彤彤的脸庞,澹台烈以为他是被冷着了,遂将身上的裘皮披风解下递过去道:“无衣,你可别冻坏了。”

唐无衣闻言一愣,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迟迟没有动手。

“你这身子不好,夜风吹了定要受寒。”澹台烈没有给唐无衣继续思考的时间,他倾身上前,将那裘皮披风振起后牢牢裹在唐无衣身上。感受到怀中的唐无衣有些颤抖,澹台烈眸中神光暗淡,他默默放开唐无衣道:“那夜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

“别说了!”唐无衣惊声,发觉自己太过激动,唐无衣又解释道:“我不怪你。”

澹台烈一听心中大喜,漏出大狗见骨的热切神色道:“无衣你不怪我了么?”

唐无衣悄无声息的往后挪了一些:“一时情急,那夜是我太较真了。两个男人解毒而已,是我小气了。”

“这——”澹台烈不知如何回答他,几欲张口,最后全数化作沉默。

马车疾驰,不刻即到了唐府。

外头守夜的小厮瞧见一辆马车停在自家门口,前来询问,见澹台烈与唐无衣鱼贯下车,像是见了鬼。

小厮讶异道:“少——少爷?您怎么回来了!小环姑娘说您出远门了啊!”

唐无衣没有回答,他沉眸吩咐道:“多嘴,开门。”

“是。”眼见唐无衣身上几乎要化为实体的怒气,小厮赶忙应声,他小步快跑到门前,使劲推开了唐府大门。

此时天还没亮,唐府大门开启后像一头吞噬一切的猛兽矗在唐无衣二人面前。隐约看到府中萧瑟之景,唐无衣心中是说不出的难受,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入。

自家主子一回来,整个唐府很快也活了过来。

只见唐府本该灭去的灯笼被小厮们一盏盏点起,沿着唐无衣行进的回廊一路往后,直通唐无衣卧房。唐无衣脚步匆匆,不用多久到了自己卧房,他往西面再走了十几步行至西-厢房,指节扣响了小环的房门。

澹台烈伴在他身旁,警惕的盯着那扇紧闭的门,过了许久才听到门内有脚步声传出。

脚步声越来越近,大概是晚上关的紧了的缘故,木门被拉开的时候发出哀鸣般的“吱呀”声。

小环一脸沉郁的站在门内,瞧见敲门的人,倒没有被吓的如何,安静的将门扉全部打开。澹台烈先一步入内,确定没有危险后才让唐无衣进来,这会儿小环镇定的去添了灯中油火,随后立在房中阴影内定定的看着他们。

澹台烈本是很气的,看到小环恨不得将她就地正-法,但见唐无衣没动,他也就没动。

蓦地,有人开口了——

“公子有什么想问的?”

“小环,你有什么想说的?”

主仆二人颇有默契,对话的模样也不像是仇敌,很难想象小环竟然想要加害唐无衣!

唐无衣和澹台烈走了几步在房中桌前一并坐下,他朝小环招了招手:“坐下说吧。”小环冷笑一声,倒也不怯懦的坐了下来。

“为什么要用子母鹅梨香?”唐无衣冷静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桂三他——”

小环听后没有反驳,她思忖许久道:“公子既然都已经知道了,难道还猜不出原因吗?”

见唐无衣不解,小环冷笑:“若不是公子在雍沙山露出马脚,恐怕小环还死心塌地的跟着公子。小环本以为家中只是受了无妄之灾,可原来那些都是因公子而起。公子为何不托生他处,偏偏要托生在白渡城,偏偏要托生在唐家呢?”

小环越说越气,她抚在桌上的手捏紧泛白:“公子还魂之时我就发觉公子有异,但公子与唐家是我主子,就算如此小环也不能多说。可公子为何霸占了这些以后还保不住这些,就连桂三那傻汉子都保不住,让他,让他——”

说着说着,小环眼中泛泪,她哽咽起来,唐无衣这才明白她是知道桂三已经换了一个人的!

唐无衣淡淡道:“桂三,他是何时死的?”

小环愤愤道:“望月村为公子打探消息的时候。”

“如何死的,埋在哪里?”唐无衣声音越来越冷。

“被那人一刀锁喉,扔在村外山中了。”小环一脸悲伤,她目光幽幽的说:“恐怕现在都成了一堆白骨了。”

唐无衣又问:“你为何没死?”

小环怔楞而答:“公子觉得我死与不死有什么区别?那人多容易控制我,若是没有我他又如何能掩藏那么久不被公子发现?”

一字一句,毫无疏漏,完美到成了标准。唐无衣心想或许是因为小环知道事情已经败露,所以不再隐瞒。他斜眼望去,就见小环整个人也没了之前的风采,在阴影中显得有些颓弱。

可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这也不会是事情真正的起因!

“既然如此,你同澹台炎又是何时沆瀣成一气的?”唐无衣心知小环还有话没说,他又旁敲道。

小环对此毫无惊讶的说:“公子恐怕不知自己被澹台公子接在渊极宫中静养了好些日子吧?”她斜眼看向澹台烈,面带鄙夷道:“我在宫中经由桂三引荐得见炎王爷,王爷深知我等受殃及鱼池之苦,自然答应为我等报仇!”

唐无衣大惊,他这才知道当初自己在宫中‘解毒’竟是因为被澹台烈接过去修养。那傅氏对自己说的话,还有自己对澹台烈说的话岂不是——

“公子很惊讶?”小环嗤嗤笑出声,“公子真是太容易被人影响了!”

澹台烈听后怒斥:“疯子!”

“我早就是个疯子了!”小环突然歇斯底里起来,“公子当初说许我与桂三安稳,还说以后要撮合我与那傻子,可公子做到了么?公子一人害了整个唐家,害了整个白渡城也就罢了!为何偏偏还要害了我们?为什么!”

从未见过小环这般怨恨的眼神,唐无衣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可联想起桂三与小环的证言,唐无衣与澹台烈心中不约而同的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会不会,澹台炎正在与何晏联手?

其实也不无可能,毕竟澹台炎恨澹台烈入骨,何晏则视唐无衣如眼中钉肉中刺。

若是这二人能有一个契机,想必一拍即合!

然而转念一想,澹台炎与何晏到底是两国敌人,想了想,唐无衣撇去了这个想法!

就当桂三与小环说的都是半真半假,但二人背叛唐无衣却是板上钉钉,深夜时分,唐无衣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唐无衣道:“若我当初还是从前杀伐决断的唐无衣,恐怕现在又是另外一番光景。可小环,我百般忍让,步步退缩,不过是想能过个安稳日子,不过是不想再踏入那血雨腥风当中!我从没想到,这样会害了你们……”

“公子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小环笑了,她苍凉的说:“公子这样的人,一辈子都安稳不下来。公子退一步,风雨进两步,公子忍让再三,麻烦也只会自己找上门。”小环笑的愈发妖冶,不再是初见时淳朴的小姑娘,像是中魇一般诅咒道:“我祝公子日日艰辛,永不得安宁!”

眨眼间,小环抽下头上发钗,澹台烈顾不得弄翻桌椅,下意识扑倒唐无衣吼道:“不好!无衣小心!”

谁知什么都没有发生,二人起来后见小环已经自己戳穿了自己的脖子,一滩血浸染在她脸颊上,她没能合眼,至死都愤恨的看着唐无衣的方向。

“无衣,别。”澹台烈赶忙捂住唐无衣的双眼不想让他再看。

唐无衣颤抖着扯下澹台烈的手懊悔的问道:“澹台,难道我真的错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