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往事,两人都有些痴了。当啷一声,勺子落到了碗里,溅起了几许米汤,几滴沾在任常新的脸颊上。幸好米粥温热,并没有烫伤。

冯意动了动,还是没有上前。他知道任常新不肯让他靠近。

任常新咬了咬牙,几口将剩下的粥喝完。随手将碗搁到了床头柜上。

他闭目养神了一会,突地想了起来,爬起身就要找手表。他带的是他爸在他生日时送给他的百达翡丽男表。之前冯意将表取了下来放在柜子上。他抓了过来,瞪大了眼,“今天怎么是7号了?”

冯意耐心解释,“你已经昏迷了三天了。”

任常新掀开被子,站了起来。他这一起身,整个人头晕目眩,几乎没有摔倒。冯意忙上前扶住他。他啪地要甩开。却被冯意强势而强硬地钳住了身体。

虽然冯意手上霸道,声音却非常柔和,“老婆,你站不住,我抱你。”

任常新咬牙,他确实没有半分力气。冯意扶着他去洗簌。好不容易一切搞定。任常新才有了点精神。他随便找了套衣服换上。如果可以他真想洗个澡。他躺了三天,一身都汗津津的,但是他不确定自己的精神是否能撑得住,而且时间也来不及了。

他蹒跚地走了出去。冯意紧跟在他身后。任常新倔强地不肯让冯意扶他。笑话!之前在房间里他实在是没有力气没办法,现在两个人闹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瓜葛可言!

他下了楼拦了辆车,说了地址,车子很快就开走了。冯意开车跟在他的后面。很快车就到了看守所。此时差不多下班,任常新咬着牙根抬着虚软的腿一阶一阶地往上迈。冯意来不及将车停到停车场,干脆将车扔在路边,跟了上去。

他没有上前扶任常新。任常新的自尊心有多强,他领教过,可是就这么看着自己老婆倔强地一步一步往上走,冯意心底不知是什么滋味。

好不容易进了看守所。冯意心底明白,今天是任啸申请上诉的最后一天,他一直想让任常新忘记这一点。然而任常新还是想起来了。

任啸是救不了了。能保得住任常新和他妈,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任啸不肯上诉,也不肯见任常新,也是为了任常新他们好。

任常新根本就不明白,或者他明白也不管了,在他身边有多少人多少势力盯着,要不是冯意看着,早不知道有多少人对付他了。他这样执着地上诉,只能给他自己带来莫大的麻烦。

这次和以前一样,任常新又被任啸拒绝会面了。

这一次他再也不肯走。他心底一片茫然,面对他爸的死刑,他没有任何事可以做,难道真地眼睁睁地看着他爸去死?

直到看守所的人客气地请他出去,他才默默地往外走。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瓢泼大雨,路上车辆穿梭,雨雾茫茫,任常新突然不知自己该去向哪里,他的路又是在哪里。

仿佛这一刻,他彻底成为了孤儿。这个世界这么大,却只剩下了满目的萧瑟,悲凉。

他的手机响了,他木然地接了起来,连看都没有看,就划过了接通键。话筒那边传来了他妈的声音。

他妈在电话里问他是否今天回来吃饭,嗔怪他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

任常新眼底泛出了泪花,努力抑制住声音的哽咽,嗯嗯了几声,他妈又叮嘱了他许久,才挂断了电话。

刚才任常新心里充满了绝望,现在又燃起了斗志。不管怎样,他还有他妈。他妈是个单纯的女人,肯定无法接受他爸的事。不管如何,就算为了他妈,他也要再努力。

冯意一直就在他的旁边,任常新咬紧牙关,丝毫也不肯回头。下面的路无论多难,他绝对不需要冯意,他得自己走下去!

任常新以前是个纨绔子弟,只想着在他爸创造的财富上享乐,他从来不认为自己坚强,也没想过要承担什么责任。他就想玩玩乐乐吃吃喝喝过上一辈子。

这样的生活也挺好,他以前从来也不觉得自己这么想有什么不对。

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能有多坚强,能撑多远。他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他不能靠任何人,尤其不能靠冯意!冯意将他爸弄进了监狱,判了死刑!他就算死也不会向冯意低头!

任常新其实就是一个普通人,跟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没有区别,甚至因为生活环境的原因更加颓废些。他不是英雄,也不是勇者,他只是和其他人没有区别的普通人。

任何人只有被逼到了绝境才会知道究竟是立起来还是跪下去。

没有哪个普通人找死似地逼着自己坚强。也没有哪个健全人愿意去承受那些超越自己承受范围的事情。那都是迫得无奈不得不面对的。

只是有的人在困境面前可能选择跪倒,有的人却在困境之前咬着牙关脊梁骨挺立起来。

任常新现在就到了绝境。

是跪还是立,只能由他自己选择。

任常新打了一圈电话,没有人敢接他的电话,就算接了也是打了马虎眼唱个呵呵就挂了。任啸这个事表面上看没有任何程序上的瑕疵纰漏,细细推敲起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问题。可是没有人敢说。就连青城一向最敢于直言的媒体也统一噤口。

没有人敢管,没有人愿管,也没有人能管。

任常新实在不知道应该去哪了,他只能去堵人。他爸的死刑是法院判的,那已经是一锤定音的事,他爸不肯提出上诉,能否由他越俎代庖?虽然这样的程序是有问题的,但是只要法院同意,中间的细节都是可以操作的。

他们任家之前和xx法院的院长张连越也算关系匪浅,年节时经常互有往来,张连越特别喜欢他,经常让他到他家去玩,可是那时的他贪玩又任性,也看不起张连越,根本懒得去走动这些关系。

他冒雨拦了辆车,直接去了张连越的家。

他没有给张连越去电话,生怕张连越知道他来会躲着他。张连越有好几套房子,任常新记得张连越特别喜欢在西山的小别墅,只要没事都会过来。车子到了西山,雨下得更大了,仿似老天爷在拎着冰冷的水桶往下浇。

任常新顾不得那么多,冒着雨跑到了别墅外,按了门铃。很快那边就接通,传出个娇滴滴的女人声音,“哎哟,帅哥,怎么都湿透了?”

任常新知道张连越养了不少情人,这女的应该就是其中之一。他正想说什么,里面的门已经开了。一个身材窈窕衣衫暴露的女人撑着伞走了出来。

那女人走到他旁边,媚笑了声,“帅哥,你该不会迷路了吧?”

任常新站在雨中,原本打理得有型的头发都被打湿了,顺着额角垂了下来。他虽然已经27岁多,但是刘海这么湿漉漉地垂着,脸色苍白,五官精致,看上去就跟刚上大学的大学生一般,单纯而无辜。

那女人见惯了各种男人,包养她的张连越已经是五六十岁的老头了,早就腻味了。刚才从视频里看到任常新的模样,忍不住就撑着伞出了来。

任常新愣了下,他现在乱得要命,根本无心分辨那女人什么心思,问道,“张院长在吗?”那女人视线在他脸上身上溜了圈,低低媚笑了声,“他在呀。帅哥,进来不?”

那女人开了别墅外面的铁门,风情万种地走了出来,将伞柄塞到任常新的手里,红唇半张,“帅哥,你都湿了呢。”她的手自然而然地搭在任常新的手上,手指在任常新湿漉漉的手心轻轻地摩挲。

任常新再心烦意乱,也明白过来,他哗地抽出手,推开那个女人。

雨点如同石子般击打下来,那个女人被他用力一推,摔倒在地上。

任常新恶心到了极点,他任常新就算再落魄,也绝对不会沦为别人的玩物!更遑论这样的女人!

那女人正要说什么,突然有人将她扶起来。那女人惊诧地瞪大眼,猛地扑倒那人身上,嚎啕大哭,“连越,这个人调戏我!”

原本张连越今天说不过来,所以那个女人才这么明目张胆地勾搭任常新,可没想到张连越竟然来了!

任常新眉眼冷冷地瞧着他们,张连越是知道他的性向的,他任常新要是想玩儿女人,根本就不会看上这女的,哪怕是现在,只要他任常新要,什么样的女人他找不到。至于玩儿这么个女人?

他是有求于张连越,可那又怎样?他一向公子哥脾气惯了,让他改也改不了。他确实不会求人,更不懂得如何低下身段求人。

张连越老经世故,在官场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他心里有本谱,透亮着呢。任啸是倒了,按道理任常新是他能够随时拿捏的柿子。但是任常新身后还有另一个更大的靠山。任啸这个老小子,哪怕真地倒了,可还是给他儿子找了条后路。

要不然,就单单任常新这模样,又这样的性子,早不知道被人弄过去怎么折磨了。

他瞥了眼不远处打着双闪的黑色小车,笑得慈祥和蔼,“常新,怎么大雨天过来?有事找我?”

他显然没有让任常新进去的意思。

这样的怠慢,根本就不是原先那个热情的张伯伯。

任常新一股气堵在心头,声音冰凉,“这位小姐,我只爱男人,没兴趣调戏你。”

那女人原本就是假哭,更是嚎啕起来,“谁知道你是真gay还是假gay,你就是看我好看想要欺负我。”

任常新不屑和这女人说话,对张连越道,“张伯伯,我爸的事,您也知道。我爸不肯上诉。我能不能代我爸上诉。”

张连越长叹口气,“常新,我知道你孝顺,不过这事是要犯错误的。别的我可以帮,这事真地没办法。”

操!当他白痴呢!张连越这人手有多黑他又不是不知道。他忍了心口的怒气,低声说,“张伯伯,您之前一直非常喜欢我家的枫湖山庄,如果这事能成,那山庄就送给您了。”

那座山庄是任啸送给他妈的,是他妈的产业,所以这次并没有波及,按照青城的地价,至少也要几千万了。

隔着厚厚的雨帘,冰冷的雨水,任常新看不清张连越的表情,张连越撑着伞,没有半点请他进去的意思。他身体渐渐发冷,许久才听到张连越皮笑肉不笑地说,“常新,你还是回去吧。你爸是咎由自取,谁也帮不了。”

哐当几声,别墅外的铁门缓缓地关上。

看着张连越的背影,任常新忍了又忍,石粒般的雨水狠狠地砸在他的头上、身上。冰冷的雨水顺着脖颈流进他的胸口,冻得他全身冰凉,连同心口的位置也如冰块般,他不知道过了今天,他还能再怎么做。

他只知道过了今天,他爸的死刑就真正地成为了事实,他再也没有任何法子。

任常新的心脏一阵阵地缩紧,痛得他几近无法呼吸。冷冷的冬雨中,单薄的身体微微颤抖,扑通一声,几许水花溅了起来,他跪了下去。

这个声音或许惊动了那个女人,惊讶地回头,忍不住抽了抽张连越。张连越回头扫了任常新一眼,嗤笑了声,“让他跪。他爸活该,惹了不该惹的人。几千万就想让我给他卖命?笑话!哼,这小子,要不是长得这副样子,被冯家那小子给包了,早就不知被人怎么玩儿去了。”

那女人惊讶地看任常新,这个男人虽然长得漂亮,却不带半点女气,也没有半点软弱,她实在看不出是被人包的样子。这个男人就算是跪着,腰却挺得笔直,连脖颈也丝毫也不肯弯上一下,倔强而坚决,仿似他们才是那个下跪的一方。

雨水浇泼得厉害,仿似没有尽头,没有止歇,整个天地都被雨水浸没,茫然的一片。任常新不知道在雨中跪了多久,对面的别墅群逐次亮起了灯火,又渐渐地一户一户地熄灭,终于陷入了死一般的黑暗。

路灯孤寂地打下了很淡的一团光晕,路灯下的他,倔强地挺着脊梁,昂着头,任由雨水冰冷地浇灌在他的身上。

这个时候就算张连越同意帮忙也无力回天了,上诉的期限已经过了,系统早就已经默认锁定了。然而任常新动也不动地跪在地上,笔直地挺着腰,脖颈高高地昂着,雨水大股大股地砸在他身上,溅起无数水花,继而融汇在茫然的雨水之中,他动也不动,仿似在表达自己的某种决心。

在不远的地方,一辆黑色的小车始终停着,冯意坐在里面。车子里烟雾缭绕,呛得人无法呼吸。冯意终于忍不下去了,他从小就倔强,从不服输,可是这一次他彻彻底底地败给了任常新。他从来没有想到任常新会倔强到这种程度。

他最开始认识的那个有点软弱,喜欢耍赖撒娇的任常新究竟去了哪?以前他看不起那样的任常新,可现在他又多希望任常新还是以前那个样子,这样他才能不用担心任常新会彻底离开他。

只是那样的任常新,他又怎么会真正地爱上呢?他爱上的始终是这个骨子里倔强,好强,自尊心爆强的男人。

他猛地打开车门,冰凉的雨丝和空气灌了进来,他再也不管不顾,大步走了过去。

他一手拖起了任常新,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就往车那边走。

任常新跪了几个小时,膝盖都麻木了,肌肤冷得跟冰块似地。整个人僵冷得几乎没有半分的力气。然而他在清醒之后还是用力推开了冯意。冯意将他抱得死紧,他挣脱不开,张嘴狠狠在冯意的手臂上咬了下去。

冯意身子一抖,没有挣扎,由着任常新咬,大步抱着他朝车的方向走去。

冯意将任常新抱进了后车厢,刚把人放下,任常新就一拳向他砸过来。冯意不闪不避,任着他打。他嘭地关上车门,将任常新湿透的衣服扯下来,脱下自己的衣服,架着任常新就给他换上。

任常新赤红了眼,已经缓过劲的腿,一脚就踢向冯意。冯意急切之间无法给他换上衣服,就算他的身手比任常新好,但他舍不得动任常新一个手指头,挨了好几顿拳打脚踢,他实在没有办法,只好紧紧地抱住任常新,用自己的体温温暖这具冰凉彻骨的身体。

冷冷的雨水顺着他们的身体往下流,两个贴得那么紧的身体,可是心却离得那么的远。明明是相爱至深的两个人,却再也不能靠近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