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心烈爱:周少请克制 !小芝一直到晚上才清醒,常安第一时间穿好隔菌服进去看她。

将近八个小时的大手术,对于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来说无疑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这会儿尽管已经醒了,但意识模糊,也没什么力气,罩着氧气罩的小脸更是毫无血色,白得吓人。

常安揉开她额头被虚汗打湿的头发,隔着一次性手套握住她的手。

“小芝?”

小丫头眼皮轻轻颤了下,视线慢慢撑开一条缝隙。

“安安…安安妈妈…”声音低若蚊蝇,好像多吐一个字都很费劲。

常安听不清楚,不得不俯身把耳朵贴到她嘴边。

“我在,感觉怎么样?刀口有没有觉得疼?”

孩子大概还不知道刀口是什么意思吗,嘴里喃着:“疼的…肚子……肚子疼……”

常安往下沉了一口气。

身上被剖开那么长一条口子,现在麻药过了,怎么可能不疼。

常安捏紧她的手,“我知道,可是你得忍一忍,忍过去就好了,嗯?”最后一声她的嗓音显然已经有些破哑。

这么小的孩子遭这种罪,常安心疼,但在小芝面前她尽量不表现出来,只能自己忍着。

周勀没进去,站在走廊上等。

加护病房的窗口没有拉帘子,他看着常安俯身贴在孩子耳边,两人具体说了什么他听不见,可是常安的表情面容看得真真切切。

一片雪白的病房,里头灯光敞亮,身后是监护仪和氧气瓶,她弓着腰俯在床前,时而微笑,时而低语,时而眉头皱着,有很明显的心疼和隐忍染在眉宇之间,可是她始终将情绪控制得很好,眼神中流淌着一股温柔的坚定,这种坚定像是在她身上罩了一层光,让她即使穿着最普通的衣服,妆容素淡,却依旧能在某个特定的环境中夺目绚烂。

周勀被这画面吸引,他好像忽然明白自己为何痴迷于这个女人了,痴迷到在过去的三年里他再也无法接受其他人。

因为常安身上带有某种特质,无论贫穷还是富贵,体面还是潦倒,这种特质都能让她保持一颗温柔且坚定的心,不争不抢,不恨不怒,甚至连一丝怨愤和浮躁都没有。

她就像一朵流云,一汪清水,跟这种人处久了会上瘾。

加护病房探视时间只有15分钟,可是常安一直不出来,工作台上的护士耐住性子又等了会儿,大概看常安也没自觉的意识了,走过去提醒。

小芝意识朦朦胧胧,可是看到护士让常安出去就开始哭。

说到底还只是一个小孩子,尽管从小独立也很乖,但刚做完一趟手术,要她顶着伤口的疼痛浑身插着管子躺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面,确实很残忍。

或许心理上的恐惧远远要超出生理上的疼痛。

她花尽全身力气拼命揪住常安的手,不肯让她出去。

常安心软,又俯身哄她,可是越哄越不对,孩子呜呜呀呀哭得一抽一抽。

护士起初还好言相劝,但眼见着这“母女”俩不撒手了,上前拉常安。

“时间到了,家属先出去!”

“可是孩子在哭…”

“哭很正常,我这边会哄,麻烦你先出去!”

护士显然克制着情绪,手上却用劲,硬是扳开小芝的手把常安拉到一边,这下可好,小芝哭得更厉害了,一口一口喘气,白气都扑在氧气罩上。

“你等等…你先等等,你不能这样!”

常安也急上了,绕开护士要往床边走。

她明明听到孩子在喊妈妈,喊妈妈别丢下我。

“她平时很乖的,你让我再去跟她说两句话,再说两句就行……”常安强行要去床边,护士挡在中间。

“我知道当妈的都心疼,可你留在这有什么用?”

可是常安不听,硬要凑上来,加护病房的护士大概也见惯了这种场面,结结实实杵那,双手扯住常安,“孩子这么大哭挺正常,但你留在这只会让她更娇气,赶紧出去,出去我就能哄,不然吧回头哭厉害了伤口裂开又得重新缝针。”

大概是这句话吓到了常安,她身子顿了下,护士趁机利利索索地一通赶,硬生生把常安推出了加护病房。

门关上,人被挡在外面,连同里面孩子微弱的哭声和护士的说话声一起被隔断。

常安站在那敲门。

“你让我进去!”

“你让我进去再跟她说几句话……”

周勀上前从后面揽住她,“探视时间到了,这是医院规定。”

常安偏不听,要去拽门。

周勀没辙,只能把人往旁边拖了拖,一直拖到窗户前边,常安已经听不到里头的声音,但能透过玻璃看到床上的人似乎在踹腿,尽管幅度很小,大概也是没多大力气,可是床微微晃。

床前的护士弯腰在跟孩子说着什么,双手也摁在两边肩膀阻止她在床上挪动,尽管声音听不见,可从表情来看带着一点愠怒和不耐烦。

常安看了更加心急。

“小芝平时很乖的,她一般不会这样!”

“她还是个孩子,她会害怕,你知道吗?她会害怕,你松开我,让我进去!”常安显然开始急躁起来,甩着手要挣开周勀的桎梏。

周勀强行捏住她两条手臂。

“你进去能有什么用!”

“再说这是医院规定,不可能让你呆在里面陪床!”

她却犯了倔劲,死活挣着要走。

“松开我!”

“我让你松手,你凭什么管我,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她咬牙切齿,抬头瞪着周勀,周勀看到她眼圈泛红,就那一刹那的失神,常安趁机挣脱又往门边跑,周勀赶紧追上。

他也是第一次看到常安如此失控,歇斯底里,甚至不顾场合。

“这里是医院,你能不能冷静点!”

周勀也顾不得了,强行把人扭过来面向自己,双手扣住她的肩,眸光森寒注视。

“我知道你心疼,也知道你担心,但是医院有医院的规定,你进去不但帮不上忙,还有可能造成孩子术后感染,你到底是要帮她还是害她?嗯?”

周勀一通训斥,不留丝毫情面。

他希望能骂醒常安,可是眼前的人睁大双目看着他,起初眼中有愤怒,有挣扎,甚至带有一股强烈恨,渐渐往上堆积,却在某一秒,几乎刹那之间,所有强烈的情绪如亭台楼阁倒塌。

她低头看着地面。

“你根本就不懂…”

“你懂什么呢?你们都不懂……她还这么小,这么小的一个……我却要独自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

“我把她扔下了……我不是一个好妈妈,我不配…明明比死还难受,我却连陪她去的勇气都没有……”

她就低头站在那里自言自语,身体在细微摇晃间剧烈战栗。

周勀渐渐听出不对劲。

“常安!”

“常安?”

他往前进一步,在她快要倒下的那一秒架住她两条手臂。

“你在说什么?”

“你冷静一点,看着我,嗯?”

他双手托住常安不断往下瘫软的身子。

常安缓缓抬头,走廊的灯光一丝不漏像是全部浇在她脸上。

周勀看到一张苍白的脸,被泪水浸透,她却死活咬着嘴唇,目光凄然而又绝望地看着眼前人。

就那一瞬,周勀犹如醍醐灌顶。

是那个孩子。

他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可是最终却在未成形的时候化成血水流在了海里。

常安死死撑住一口气。

这么多年了,她吃尽苦头受尽白眼,能活到现在已经算奇迹。

她也从未向任何人提及当年孩子流产的事,即使跟周勀相见了,回来了,也一直没和他谈到过这个问题。

种种迹象表明她或许也未必在意,毕竟孩子流掉的时候还没成形,充其量就是一个胚囊。

她没必要为一个胚囊欲哭欲死。

可是错了,她越在乎的东西越不刻意,总是小心翼翼地藏在最深处,包括爱的人,受的伤,还有痛失的东西,所以这么多年不与人提,生生把那一块烂肉长成了某个隐藏的禁忌,但今天小芝的手术让她心中克制多年的疼痛一下子泛滥起来,像是触动到了某个开关,打开就再也收不住。

可是怎么办呢?

她没办法去怨,没办法去恨,甚至连痛诉一下的地方都没有,只能自己扛着,忍着,忍到最后咬紧牙关,胸口起伏剧烈,有明显压抑的呜咽压在胸口,却不敢也不愿哭出一点声音。

周勀看着这样的常安,心疼犹如巨网罩下来,可是任凭平时口才和思维绝佳,到这一刻却发现一无用处。

原来过于强烈的悲痛真的可以控制所有理智。

他不疼吗?他不痛吗?不,相反,他是双倍的,一半来自于那个失去的孩子,还有一半来自于常安。

“好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周勀把人揽到怀里。

常安嘴里依旧不吐一个字,可是牙缝中迸出低吼声。

她抬手捶打,敲击,指甲一下下往周勀肩肉里抠,瞬间变成一只暴躁又悲愤的小猫,带着一身利爪和戾气。周勀也不觉得疼,任由她撕打发泄。

常安像机械似地足足在他身上招呼了半分钟,许是打累了,打酸了,终是揪住他的衣领,浑身虚脱般往地上瘫。

周勀一把拽住,卯足力气把人圈到怀中。

常安把头埋于他胸口,像是憋了几年的那口气到了顶峰,哇一声,撕心裂肺的一记哭喊从喉咙里冲了出来。

“孩子没有了…”

“我的孩子没有了!”

“周勀,你知道吗?你还有很多选择…可以代孕,可以再找别人给你生,可是我不行……”

“…没有了,那是我这辈子唯一一个孩子……”

常安的哭声混着嘶喊声,一字一句都像刀刃往他肉里割。

周勀抱着怀里几欲要晕厥的人,感受着她的战栗和绝望,却无能为力,只能用手掌尽量抱住她的头,抱住她的背,让她往自己怀里贴得紧一些,再紧一些,直至感觉把她的骨头都收紧,他才埋下去在她发顶重重落了一个吻,最终闭上眼睛,一同与她坠入绝望。

……

两人在走廊站了很久,久到护士把小芝哄睡了,另一个值夜班的护士过来换班。

走廊上有人来回走路的动静把人拉回现实。

常安慢慢站直,推开一点,周勀松手,她站稳。

情绪从一个顶峰开始往回落,此时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算是恢复了一些。

夜班护士换好衣服进去,里头那个护士出来。

“还没走啊?”她直接走到常安面前,见常安眼圈红得厉害,一看便知刚才哭过了,微微叹口气,“刚才实在不好意思啊,也不是诚心要赶你,但这是医院规定,我们本职工作,其实也是为了病人负责。”

常安没吭声。

护士见她好像说不通,又看向周勀,尴尬笑了笑,“你是孩子的爸爸吧?麻烦劝劝你太太,这是无菌病房,家属长时间呆在里面容易增加孩子术后感染的几率,更何况她呆在里面也没什么作用,所以麻烦还是要配合一点。”

护士对周勀的态度还是不错的,况且讲的话也句句在理。

周勀顺手把杵那的常安拉到自己身边。

“她也是心疼孩子,刚才给你添了麻烦,实在很抱歉。”

护士见他似乎极其明事理,又趁热打铁灌输了几句,毕竟小芝一时半会儿还出不了加护病房,护士大概也是头疼这种情绪反应激烈的家属。

周勀一一都接了,也很礼貌地周旋了几句,最后护士离开的时候口气明显好得不成样。

之后常安坐回椅子上,刚才的大悲大哭好像没了踪影。

周勀也没说话,陪她坐了一会儿,直到里头的护士出来提醒。

“今天已经过探视时间了,家属没必要在这守着,明天再来吧。”

常安不动。

护士又说:“孩子情况都挺好的,也已经睡着了,我们这边会看着。”

常安依旧不动。

周勀微微沉口气,他知道今天要把她叫回去睡觉是不可能的了,只能换个法子哄。

“徐南说你中午就没吃什么,饿不饿?”

“快八点了,我带你去楼下吃点东西?”

他连续问了两句,常安始终无动于衷。

周勀揉了下眉心,“常安,我知道你心里担心,但是耗在这里真的没有意义,而且孩子刚做完手术,后期疗养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要是天天这么耗着累垮了,后面谁来操心这个孩子?”

“至于你刚才说的事,我也很难过,可是事情已经这样,总不能一直折磨自己!”

话虽残忍,但却很有道理。

常安盯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那么模糊的一团。

她其实心里清楚,什么因果,什么命数,什么劫难和注定,这些她真的都明白,这几年也一直在用这些字眼来安慰开导自己,可是有些事已经成了一个伤疤,一个病,平时可能看不出,也不发作,但一旦触及,像是病毒一样蔓延开来,她自己都控制不住。

原谅她吧,毒可以戒,皮肉伤可以养,即便是当年面对死亡的噩梦,这些年她也有信心可以慢慢治愈,唯独这个孩子,她始终过不去……

“有烟吗?”常安突然转身问。

周勀顿了下,“没有,但我可以给你去买。”

“谢谢。”

“一起去。”

“……”

“不然买回来这里也不会让你抽。”

他半分纵容半分劝哄,终于把常安“骗”出了住院大楼。

两人出了大厅,迎面就是一股寒风扑过来,常安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冷?”

周勀打开大衣前襟,张开手臂很自然地就把人裹到怀里。

常安也没拒绝,她是真的冷,但更多像是渴望在此刻汲取温暖,也得亏她个儿小,又瘦,跟小鸟儿似地缩在周勀大衣里面一点都没违和感。

两人就那么走出医院大门。

门口灯红酒绿的,只隔了一条街,这边是日日有人离世的肿瘤医院,对面却是一家热闹的商场。

此时才八点多,正是客流高峰期,灯光亮堂堂地刺得人眼睛都酸。

周勀问:“要不先去吃点东西?”

常安看了眼,人来人往。

她摇头:“不饿。”

“不饿也得吃,不然你哪来力气在这陪床?”

周勀也是聪明,知道抓住她的心理,许是被这句话点拨到了,常安想了想,竟答应了。

两人走进商场,外面天寒地冻,里面却暖气融融,加上快年底了,各商家和品牌都已经把年底促销或者贺岁的海报装饰等张贴出来,看着就是一股子喜庆。

只是一楼卖首饰和化妆品,并没什么吃食。

“我记得这家商城顶楼有个美食广场,要不上去看看?”

常安也看了眼,并没反对。

两人坐扶手电梯一层层上去。

一楼首饰,化妆品,还有半片应该是鞋履,二楼到四楼是女装,五楼男装,经过六楼却不一样了,电梯拐角口都陈列着卡通木偶,色彩斑斓。

这一层卖儿童玩具和童装,人来人往,大多都是爸爸妈妈牵着孩子。

大概是过年了,都来给孩子买新衣服。

“常安,吃的在楼上!”

周勀见她目光留恋,站着不走了,小心翼翼地提醒。

常安回头看了他一眼,“要不我们也转转?”

周勀心里发紧,但脸上不表现出来。

“先去楼上吃饭,下来要是时间来得及,我陪你转转。”

常安却不听,拉了下周勀的手指,目光中带着一股若有似无地祈求。

“我不饿,转一圈吧,我想给小芝买身过年的衣服。”

她这么说,周勀也不好拒绝。

两人往商品区住,路过半边刚好都是小童到中童的服装,常安走走停停,每家柜台都进去看看,最终挑中一件半长款粉色羽绒服,拎着问周勀。

“好看吗?”

周勀对孩子的衣服不懂,只发表中肯意见:“还不错!”

“那就拿这一件?”

她回头问导购员征询尺寸,也是头一次买孩子的衣服,了解下来最终拿了个偏大一点的尺码。

导购说要是孩子穿了不合适可以拿来换,常安也就不纠结了。

买完衣服她又借着挑了一条牛仔裤和里面的毛衣。

周勀见她似乎真的只是想帮小芝买衣服,心里宽了些许。

售货员将常安选的衣服包好,鼓鼓囊囊装了两只大袋子。

周勀接了小票去找收银台付款。

常安站在那等,导购也会看人,见机凑上去:“我们店里春装也出来了,要不再给宝贝看一下春装,可以给您打八折!”

导购热情介绍,常安目光却被另一处吸引。

斜对面不远处有音乐声传来,像是八音盒里的摇篮曲。

“那边是婴童区吗?”

导购愣了下,回:“对,母婴都在那边,还有床和车子。”

周勀付完钱回来,却没找到常安,问了导购,导购说自己刚才在忙,也没注意人去了哪里。

周勀拎了两只纸袋子绕着商场转,转半天也没找到人,正想摸手机给她打电话,却被一阵歌声吸引。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

歌是很旧的老歌,却由稚嫩的童声唱出来,再经由商场内的音响播放,周勀心口突然颤了颤,再转身,见常安独自安安静静地站在一个母婴专柜门口。

她当时背对着自己,穿的依旧是那件灰色大衣,大衣有点大,披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落。

底下两条细细的腿,杵立在人来人往的灯光下,周围都是色彩鲜艳的童装,玩具,而她面前一排婴儿床,床上都挂了色彩不一的蚊帐,白的,粉的,蓝的,蕾丝的,棉麻的,而上头挂的床铃,小鱼,小动物,小星星……各种形状和造型,一圈圈地转着,一圈圈地唱着摇篮曲。

那一切都显得如此美好,温馨,幸福,代表着喜悦和温暖。

她就独自站在那,站在那一片柔和的色调里……

周勀突然有些不敢走过去,直到店里的导购走出来,热情问常安:“是不是要给孩子选床啊?”

“我们品牌的材质都是绿色环保的,绝对零甲醛和污染。”

“要不进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