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顿大步走在通往舰长室的长廊上,这是一艘联邦主力战舰,虽然未达到宪法级的排量,也足以傲视大多数普通护卫舰,向来只有将校级别的高官才能指挥。然而作为这种级别的战舰,这艘船上的装饰并没有呈现出它应有的体面,没有精美的地毯,没有繁复的虚拟图像,天花板上甚至连浮雕都没绘出,只是简简单单的合金甲板,几乎能反射出人影。

平民式的粗鄙。只是登舰的短短几分钟,奥斯顿心中就充满了嘲讽和鄙夷。也只有那种从小生长在偏远二等星,未曾经历过正统贵族式教育的私生子,才会在生活细节上如此粗俗。

这次被家族安排到深空舰队里,是奥斯顿压根没有料想到的事情。所有人都清楚,边境是潭浑水。那里既是开拓新领土的最前沿,也跟自由星盟接壤的前线,没谁乐意在占领地盘这件事上落于人后。因而,各种利益纠缠在边境广袤的星空,也把那片蛮荒地带搅扰的不得安宁。只不过这些年来奥斯维德家族把更多精力投放在了西陲,才让其他家族在边境占据了上风。

如今西陲的问题已经解决,这时派出深空舰队,是第一家族准备重新收拢边境地域的信号吗?奥斯顿不这么认为,如果黄金家族真的想要占据上风,就不该派个军龄只有五年的小子出任舰队指挥。

这不过是个献祭用的牺牲品。而他,应该为自己的家族掠取更多利益。

带着些许势在必得的傲慢,奥斯顿站在了舰长室外,敲响房门。很快,一个面容平庸的副官拉开门扉,退后一步,做了个“请”的姿势。奥斯顿看都没看这个平民,目光在同样粗鄙的房间中一扫而过,径直向书桌望去。

他愣在了那里。

一个跟舰船风格完全不符的男人坐在那里。俊美无匹的男人。身穿最最普通的藏青色联邦制服,没有任何浮华的装饰,也未曾故意摆出什么姿态。那人只是微微垂着头,伏案审阅着文件。明亮的光线打在他金色的发丝上,闪烁出隐隐的光晕,如同黄金倾铸,白皙的皮肤光滑洁净,带着釉色,比那些价值连城的瓷器更为精巧细腻。仅仅是惊鸿一瞥的侧脸,就完美的令人心醉。

奥斯顿见过那人的视讯,不止一次亲眼见过。资料、录像、远程通讯,然而无数次加深的印象依旧无法抵消第一次直面真人时的震撼,他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秒。房间中让人心烦的空荡粗鄙突然变得不再重要,甚至,有了点恰如其分的意思。因为端坐在那里的男人本就是最为奢华的艺术品,任何多余的装饰,都是负累和矫饰,完全配不上这样举世无双的容颜。

像是刚刚留意到有人进门,垂首工作的男人抬起了头,一双碧绿的眸子望了过来。那里没有温度,没有善意,没有任何属于人性的弱点或情绪,冰冷清澈,带着让人脊背发凉的寒意。如同奥斯维德家保留了无数代的家徽中,那只拥有双重面孔的雄狮。

一瞬间,奥斯顿突然就醒过了神,不由自主绷紧腰背,鞋跟“啪”的一声并拢,行了军礼。

“萨丁少校?”格里芬放下手中的晶屏,冷冷发问。

“奥斯顿·萨丁前来报道。舰长阁下。”已经完全忘记了原计划中的贵族礼仪,奥斯顿强撑着用军方的规矩应答道。

“很好。”毫无情绪的单词从那张薄削的嘴唇中吐出,“作为副指挥,你和你率领的两个编队作战力量将留在旗舰,辅佐我作战。”

什么?虽然被打乱了阵脚,但是奥斯顿绝不是蠢材。按照原计划,他应该占据一艘战舰,从旁钳制旗舰,并且趁机搅乱战局。而非被困在旗舰上,受人监视。但是看到那人冰冷的目光,奥斯顿把话又咽了回去。这是一个机会,出征前夕抗命,只会让人轻松把他踢出局,换上其他力量。已经沦落到了深空舰队,他不能再被人蔑视,失掉最后的机会。

牙关紧紧咬住,奥斯顿答道:“遵命,舰长阁下。”

那双莹绿色的眸子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如同嗜血的狮子凝视着自己的猎物,过了几秒,目光挪开了:“下去换防。给你两天时间。”

没有多余的废话,也没有贵族式的寒暄,只是冰凉的命令和一针见血的处置。奥斯顿深深吸了口气,再次行了个军礼,大步退了出去。

直到那扇平淡无奇的大门再次合拢,压在牙根下的咒骂才溢了出来:“操,这个私生子!”

他可是萨丁家的后裔,就算不是直系,也是曾经位于兰达星域顶点的元老家族。在充满了虚伪柔情的贵族中,没谁敢对一个萨丁持这种态度,就算是军部那些大佬,也没人会如此失礼。但是刚刚,他彻底被那个小奥斯维德压制住了,官衔和身家还是其次,那人冷酷锋利的态度,才是让他无法动弹的唯一原因。

直到此刻,他才记起了挂在那个俊美青年身后连串的荣耀。只花了两年就平定西陲最大一支海盗团,剿灭匪患超过两千,镇压三颗星球的叛军,并且隐秘的击退了盘踞在西陲的其他星域的力量。正因为这份血腥的功勋,才让他在短短五年内直升上校,离真正的将官只有一线之遥。

再次平定了边境的混乱,剿灭了第五家族安插的力量,他是否就能登上少将的宝座呢?一个年仅23岁的联邦少将!更何况那小子还有着骑士考核第一的头衔,一个标标准准的联邦战神!

“黄金家族”诞生的“黄金之子”。

说不清是怒火还是羞恼的东西在奥斯顿胸腔内翻腾,他愤恨的看了眼空空如也的长廊,大步向前走去。就算没有家族的使命,他也不会让这小子再次拥抱幸运之神。虽然没有了座舰,但是身处旗舰,他施展手腕的机会同样不会少,还有那些被军部安插进来的小贵族们,他们每一个都代表着身后的力量。这是一堆真正的散沙,没人能够依靠散沙获取胜利!

就连那个奥斯维德也不行!

重新端起了那股高人一等的贵族风范,奥斯顿整了整军装,向着舰桥走去。

“阁下,萨丁少校很可能跟第五家族有些联系。”关上了门,一直守在舰长室的副官唐纳德轻声说道。他虽然不是贵族,但是也了解贵族内部的纷争,把一个敌人留在旗舰,显然不是最好的打算。

“我知道。不止是萨丁,还有其他那些人,统统都要待在旗舰上。”重新捡起了桌上的晶屏,格里芬冷淡答道。这次深空舰队的目的并不单纯,萨丁又是他那位好哥哥维萨尔的盟友,他当然清楚人事安排中隐藏的凶险玄机。但是他没有可以选择的退路。从来没有。

唐纳德显然吃了一惊,但是看到对方冰冷的面孔,又闭上了嘴巴。跟在这位奥斯维德身边三年,他已经学会了什么时候该建言,而什么时候又该乖乖闭嘴。

“纳德星周边的情报,我要更详细的资料。尤其是这支力量。”指尖在晶屏上一划,一艘战舰出现在屏幕中,那是艘改造战舰,没有海盗常用的图案标示,黑漆漆如同星空中的一个暗点,透着股诡谲的压力。

唐纳德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了艘船,紧张的吞了口唾液:“阁下,对于群星号,我们找不到更详细的资料。他们崛起的速度太快了,快到吞噬了边境许多暗线。”

“他们在打纳德星的主意。”格里芬打断了副官的话语,命令道,“密切监视这帮海盗的动向,反馈一切资料。”

“遵命!”唐纳德立刻答道。

格里芬看了眼站在自己身边,面色紧张的男人,挪开了视线。这已经是他用的最久的副官了,反应不算非常机敏,但是胜在忠诚。而忠诚,是他如今最难获取的资源。在整个联邦军队里,他是使用平民最多的军官,从副手、幕僚到作战队长,充斥着无数从军队或地方直接提拔的平民。然而即便这样,他也无法全然信任这些人。

再怎么质朴的人,被拉入染缸之后,都很难保持原本的颜色。他们虽然出生在联邦,但是并没有真正接受过上流社会的洗礼,当身份和地位晋升时,野心也会随之膨胀。选择忠诚,就是刀山血海一路荆棘,而选择背叛,只需要背后的一记冷槍。不是每个人,都能在这种诱惑前保持清醒。

不过好在,他身边还有些能用的人。

“通知卢克和班,这次进攻,僚舰要拉开适当距离,突出旗舰位置,不论是冲锋还是防卫。”格里芬扔下了最终命令。

唐纳德愣了一下,这可不是深入边境应该使用的阵型。灵光一闪,他突然想明白了这位舰长之前所有布局的意图所在。这是打算牺牲旗舰,以此消灭那些牵绊着自己的力量!只靠僚舰,能赢吗?慌乱只是一瞬,他再次镇定了下来,啪的一下行了军礼:“遵命,阁下。”

他的军龄并不很长,也没有太多的军事才能,但是有一点,唐纳德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这位年轻的奥斯维德,拥有让人惊叹的战争天赋,只要是他做出的决定,都有其意义所在。信任他,服从他,才是自己的天职。带着一如既往的敬畏,他放轻脚步,退出了空旷的房间。

格里芬并没有看小心翼翼退出舰长室的副官,他的目光重新回到了晶屏上,视线长久的凝视着那艘暗沉的战舰。也许这同样是群虚有其表的愚蠢海盗,就像他曾经剿灭的那些。但是如今,却成了他所剩无几的机会。一个破局的手段。

群星号。真是个不怎么讨喜的名字。英挺的眉峰微微皱了一下,格里芬抛开了那些不切实际的联想,继续俯首在桌面的战略星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