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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去了附近的温泉民宿。

因为翟豹的右腿中了枪子儿,需要做一个应急处理。

民宿的老板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眼角有痣,穿着一条连身的灰色棉裙。她看了一眼鹿佳,又看她旁边右腿挂彩的男人,什么都没有问,脸上也没有惊慌的神色,她好像遇到过许多差不多的客人,替他们开了一间房,还备了药箱。

鹿佳替翟豹的右腿包扎完后,去民宿后面的温泉打了一盆水。

拿回来,给翟豹擦身体。

她将他身上的衣物除尽。他未着寸缕,就着窗外的月光映射进来的一片白光,翟豹那身黑漆漆的酮体上好像涂了一层雪亮的霜。

鹿佳拿了一条新毛巾,在温泉水里泡开,拧干,折叠了两下,覆着这具苍夷遍布的酮体,轻轻擦拭。

翟豹已经无力抵抗。

鹿佳看见他背后的几条又长又深刀伤,心狠狠揪了一下。

这是翟豹在中东,帮助刘同压制嘉里一伙中东人□□的时候留下的。

今天跟上一起在车上的中东人,是刘同的警察同事。

他们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将两吨石油分成十三份,用十三种不同的借口,不同的途径和方法,分批运进国内。

怪不得,那三天时间,不论她怎么说,他都不肯让她将最后那件衬衫拿下来。

鹿佳的目光在他的后背上慢慢移动。翟豹偶尔侧头看她,她的眼神温柔又虔诚,仿佛这具狼狈的身躯,是她的神明和上帝。她诚惶诚恐地膜拜,带着一颗敬畏的心在触摸他的身体,动作细腻轻柔,目光专注深邃。

翟豹拉了拉鹿佳的手,说:“你生我气么。”

“没有。”鹿佳淡淡回答,毛巾缓缓擦拭他身上的每一处,到了右腿,鹿佳说:“你忍一忍。”

热毛巾盖在膝盖的附近。

翟豹闷闷地低哼了一声。

鹿佳擦拭完,褪去自己衣服,光溜溜地躺在他的身上。

翟豹的两条腿在微微颤抖。

和上一次有些不同,现在他的身体不暖,甚至还有些苍凉。

鹿佳感觉手里的肌肉摸起来,像摸着坚冷的石头,毫无温暖,缺乏诱人入深的媚骨,显得坚如磐石。

可那又怎样。

他依旧如此动人。

鹿佳侧耳贴在翟豹的胸口,从这里能直接听见他的心跳声——

蓬勃、有力、坚强、像一面被敲击的铜鼓。她越敲,他的反应就越大,她越使劲,他的声音就越响。

两颗心,一上一下交替。

跳动不已。

“你为什么不直接去医院。”

鹿佳抱紧了翟豹的脖颈,嘴唇贴着他的耳侧,轻声呢喃。

“为什么要来这里。”

翟豹动了动干裂的唇。他的手一上劲,把鹿佳往上提了提,“因为我还想跟你在呆一晚上。”

四目相对,唇齿相依。

他和她隔着一缕清风,望进对方的眼瞳里,闻着彼此的气息。

他们进行着情侣之间最亲密的对话。

“因为我知道,如果就这样回去,我很难再见到你了。”他说着,眼睛都湿润了。

声音是最直接能反映人情感的一种表现方式。

现在,鹿佳就听出翟豹的声音低沉得不能再低,从心底开出一朵花来。

这辈子,总会有一个人爱你,爱得情深似海。

而你恰好也在他爱着你的时候,像他爱你一样的爱他。

鹿佳轻轻把手盖住他的眼睛,不忍心在看一个男人在眼前软弱无助的样子,说:“可你的腿怎么办。”

她说着,一边的手抚摸着他的右腿。

她趴在他身上,都不敢压倒他的受伤的地方。

“你是一个赛车手,你的腿如果治不好——”鹿佳咬住牙,没继续说下去。

她想起刚才坐在副驾驶上的情景。

鹿佳一直都知道,翟豹的车技很好。可是好到什么程度,她今天亲身体验了一把终于心悦诚服。

翟豹的车技,可以与国际一流车手相提并论。

当时,翟豹一握上方向盘,整个人都变得灵气十足。

或许这是赛车手与神俱来的一种凝聚力,车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一个工具,而是成为了他们身体的一部分。

他们可以灵活的操纵这一部分的身体,将它的潜能发挥到极致。

鹿佳的车技不差,却没办法在高速的情况下掌握车身的平衡——过弯、漂移、逆甩……这些需要极好掌控力的微妙功夫,鹿佳差了一点火候。

翟豹却不一样。

他能将这辆十年前的路虎发挥出极限,又能很好掌握车身的平衡。

他的过弯没有减速,车和人也没有被甩出去。

同样对车的零件有极高极丰沛的知识量,翟豹就能在开车几分钟之内把握住整辆车的发动机、轮胎、离合器……根据气缸和味道,他还能知道这辆车今天的气缸里是几号柴油。

这些都是鹿佳做不到的。

应该说世界上只有顶级的赛车手才能做到。

翟豹就是这样一个顶级的赛车手。鹿佳敢用身家性命来做赌注,这个男人将来必会在国际联赛中,取得一席之地。

所以,不仅仅是翟豹的腿,他身上的每一处都十分珍贵。

“一定能治好。”

翟豹感觉得出鹿佳的担忧,他拉开眼睛上的手,张眼就看见一个女人为他哭泣的脸。

翟豹愣了一瞬,忽然有些开心。

他一直以为,他和鹿佳之间,他是追逐的一方,鹿佳总是逃走的一方。他在鹿佳面前会先投降,会先为她哭泣,为她心动。

而鹿佳总是被动的那个。

可他现在知道,并不是这样的。

他们之间是对等的。

鹿佳也会追着他跑,也会为他动情,为他动心,为他哭泣流泪。

翟豹,他在心里瞧瞧告诉自己——你此生不仅没做什么伟大的事情,更做了许多不着道的坏事,可你此生没白瞎。因为眼前这个你爱了十多年的女人,她今天用行动告诉你——

你成功了。

她同样深深爱着你。

“就算治不好也没关系。”他用一种此生无所求的口吻,轻声说道。

“不行。”鹿佳摇摇头,看着他,“无论如何,腿一定要治好。”

鹿佳捧着他的脑袋,神色坚定。

“你答应我。”

“鹿佳。”翟豹喊她,轻柔细腻,看着她的目光好像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感情压在心里还没表达。可最终,他提起左腿,一个翻身,将鹿佳压制在下面,用身体和本能去和她交流和她对话。

鹿佳被他突然的袭击震惊了一会,没过片刻,就被他带给她的快乐淹没了。

他的腿受伤,害鹿佳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做被掠夺的那一方,就怕触及受伤的右腿。

可鹿佳甘心被他支配,被他随心所欲的摆弄、纠缠。

如果,女人的绕指柔是一条蛇,男人的百炼钢是一棵树,今天他们两人颠倒了角色。他由树变成了蛇,没有底线的缠绕她,索取她的一切。

凉月朦胧,意识支离破碎。

她偶尔清醒的时候,问他:“只有一条腿,真的不要紧么。”

他笑着很邪气,说:“老子有三条腿。”

然后,换她一阵清爽的笑声。

翟豹亲吻她的全身,声音注进她的脑海。

“鹿佳,你要相信,腿没有你重要。”

“在这世上,一切都没有你重要。”

一夜不眠。

他们仿佛把这一夜当做最后相聚的时光,将这一场爱的盛宴办得辉煌炽烈。

然后,在天明之际,他们有各自的责任需要完成。

宏时、十一等俱乐部的所有人,都陪着翟豹在医院做了手术。医生说子弹取出了,可是伤到了软骨。翟豹上一次出车祸的手还没有完全好,这一次又伤了腿,最好出国治疗,否则别当赛车手了。

翟豹在选择之际,接到了中东来的一通电话。

是刘同打给他的。

“需要你出庭作证。”

翟豹说:“我不是同犯么。”

“可以专做污点证人。”刘同说:“但是你要听我们给的话去说,不然唐景辉律师会给你下套儿!”

“什么时候。”

“后天开庭。”

“我腿伤着呢。”

“什么腿啊。”

翟豹把实情都说了。

刘同想了想,说:“你先出庭作证,把唐景辉的罪给定下来。事后我可以安排你出国,你愿不愿意去。”

你愿不愿意去。

【你的腿一定要治好】

【答应我】

他的头垂得很低,声音更加轻了。

“……好。”

两天后。

石油案是大案,提前先审。除了已经被当场击毙的冯一山,所有人都出庭了。老赵说翟豹是他的线人,所以,他只需要留在医院监查。

唐景辉的罪行比较难定,定下来也不会是终生□□,除非有更多犯罪的证据。

那天,鹿佳回到家,拿出一个硬盘,来到了警所。

老赵和几个警察日夜审唐景辉,可他嘴皮子很牢,什么话都让律师来说,让老赵十分头疼。

老赵认识鹿佳,看见她的时候,有些意外。

鹿佳把硬盘给他,说:“唐景辉公司的交易记录,有很多恐怕是犯法的。”

老赵说:“怎么在你这儿。”

“翟豹托我给你的。”鹿佳说,“他在唐景辉公司里卧底收集了十年的资料。”

老赵笑了一声说:“滑头鬼,现在才拿来。”

才不是。

他只是不想我陪他去医院,看见他脆弱的样子,所以把我支走罢了。鹿佳在心里想。她抿了抿嘴,对老赵说:“……请问。”

老赵看她一眼。

鹿佳看起来有些担忧,她说:“翟豹他会不会坐牢。”

老赵神秘兮兮地笑了笑,“这个么。”

他的表情很严肃,看得鹿佳心里一沉,唇线更冷硬。

老赵一看鹿佳紧张的模样,忍不住大笑出声,说:“放心,这小子干了一票为民请命的好事,老天不会亏待他的。”

“何况,他有一身的才能和本事,将来一定有出息!”

鹿佳听完老赵的话,心里松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了。

她微笑,说:“这点,我也相信。”

唐景辉被定罪之后,翟豹的监查也结束了。刘同为他介绍了一个国外比较有名的医生,治疗他的腿。

地方,恰好是比较著名的德国世锦赛地点,科隆。

俱乐部的人都来机场送翟豹。

同去的还有鹿佳,和舒雅。

他们和翟豹说了几句保重或是告别的话,就识趣地离开了。

只留他们两个人。

其实想一想,这不是他第一次要走。可却是第一次,有理有据,让她知道一切的走。

翟豹的腿还绑着石膏,只能坐在轮椅上看鹿佳。

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拉到眼前又反反复复仔细看了一遍。

才抬起头。

“鹿佳,我也不一定非要出国治。”翟豹说:“国内的也不差。”

鹿佳点头说:“我知道。”

“那么——”

“但是那边恰好是适合赛车手发展的国家。”她先一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国内有几个赛车手能得到这种机会。”

因为,刘同给他介绍的不只是医生。

还有德国的车队。

车队的创始人,有一个闻名天下的姓氏——

舒马赫。

鹿佳看着他,说:“翟豹,你的舞台就是赛车场,你必须回去。”

翟豹和她对视,他看见鹿佳笑容真的很轻松,轻松又真诚。

“然后,你要拿着第一名的奖杯,回到我面前。”

即便在他半残废的状态下,她依然对他充满了信心。

翟豹慢慢地咧嘴笑,扶住轮椅的扶手,左脚用力撑起来。

鹿佳感觉到腰间多了一双手,将她揉进一个温暖有力的胸膛。

他的声音就在耳畔,强势,却深情。

“在家等我。”

翟豹是一个人去德国的。

宏时、大勇和十一他们几个人打算晚一点再跟去,因为温晓彤刚生了个儿子,宏时走不开。

翟豹走后,他们就分道扬镳了。

鹿佳在机场,看着那架银白色的飞机起飞,机翼在天上划出一道白云,一直到她再也无法看见那架飞机为止。

舒雅说:“这样好么。”

鹿佳看了看她隆起来的小肚子,说:“什么?”

“你就这样放这一条大鱼走了。”舒雅觉得可惜,说:“万一他给你找了个新妞回来呢。”

鹿佳望了一眼蓝天。

不知道什么时候,鹿城的冬天已经过去了。等大家回过神,春暖花开。

燕子从北方往这里飞回来。

机场内能看见太阳升得很高,光芒万丈,碧海粼粼。来往的人,兴高采烈,小孩儿的手里拿着棉花糖,唱着儿歌从里面奔出去,融进一片和煦的金光里。

鹿佳看着这一片景象,笑容张大,露出了白牙。

她说:“不会的。”

她真的很自信。

“他不会再找别人了,也不会不回来。”

“因为他知道,不论他在哪里,我一直都在家里,等着他回来。”

人世间的感情有千百万中,我于数以千万计的人流中与你相遇,并且相爱,缘分已然并非一般。鹿佳知道现在她所要做的,就是相信并期待,她的心上人,会以雄鹰之姿,踏金日祥云,赶来和她共度此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