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一身重孝服,脸上神情却是欢欢喜喜的,模样与孟太太有几分相似,细看比孟太太还俊上几分。掀帘子从正房出来,与孟昭四人正好撞上,抬头看到孟昭那神情就更得意了。稍停看到孟昭身后的画眉和叶茜时,脸色就显得僵了一下,男人着装好坏她看不出来,画眉和叶茜虽然是素服,但衣饰绝对不俗。

孟太太姐妹俩的事,叶宗山一家都晓的,看这样子就晓得是孟太太的姐姐李姨娘。一个姨娘而己,自然不会有人理会。

“这是大奶奶吧……”李姨娘脸上羡慕与嫉妒交织,上下打量着叶茜,神情十分不善。

叶茜没作声,她明明是姑娘打扮,孟太太这样叫她是寒碜她。但孟太太好歹也是继室,李姨娘算个什么东西,也这样说话。那就怪不得李姨娘先上位当了外室,却被孟太太当跳拍踩上来了,智商果然有问题。

孟昭一言不发却是上前一步,抓住李姨娘的头发就往屋檐柱子上撞,李姨娘顿时惨叫起来,边叫还边喊:“老太太救我,救我啊……”

李姨娘越是叫,孟昭撞的越发狠,没一会李姨娘就头破血流,惨叫不已。

“老大,你干嘛呢!”屋里传出一个老迈的声音,苍老中带着份凄凉无助。

孟昭仍然没有停手,李姨娘开头喊叫之后,孟昭下手更狠,白眼一翻,直接昏迷了。

正打着热闹,孟明揭帘子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小男孩,十一、二的模样,生的极其瘦弱,满脸的恐惧。

孟明看见孟昭就害怕,并不敢伸手去拦,只是叫着道:“老太太在屋里呢,你忤逆祖母,小心家法。”

喊完最后一句,孟明生怕孟昭打他,赶紧跳回屋里,把那个小男孩子推到孟昭跟前,自己则离孟昭远一点。

只听里间孟老太太又是怒又气的道:“你爹还没出殡,你就要气死我吗。她再不好,也是你爹的姨娘,给孟家生儿育女,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也不能这样。”

小男孩给孟昭直接跪了下来,哭着道:“大哥,你就饶过我娘,她知道错了。”

孟昭看他一眼,随手把已经晕倒的李姨娘扔给他,道:“快滚,再让我看到,我打死你们。”

小男孩子小心扶起李姨娘,哆嗦着走了。

进门前的一个小插曲就这样结束,孟昭让着叶家三人进屋时,三人神情都显得十分凝重,尤其是叶宗山。

进到堂屋里,完全不能入眼,房间倒是不小。屋里摆设就实在可怜的很,别说铺陈了,家具都不齐全,仅剩的桌椅之类都碎木头拼成的,还非常脏,长几上积堆了灰尘,长久没打扫过的模样,就两把堂坐椅子看着还挺干净。

孟昭引着进到东间,东间是孟老太太的卧室,再平常不过的平板床,也没有账幔之类,枕头被褥都十分单薄。床头放着一张桌子,再旁边就是几个大柜子,此时柜门全开的,好像刚刚被洗劫了一样,里头乱成一团,就剩下几件旧衣和碎布头。

随后叶茜就看到坑上坐着的孟老太太,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凄惨。

孟老太太跟叶老太太应该是差不多的年龄,却比叶老太太看起来大二十岁不止。满头白发,褶子布满全脸,黑瘦黑瘦,缩着肩,身上粗布衣服,还有些脏。不夸张地说,就跟佃户家的受气小老太一样,只比路边乞丐好一丁点。

她跟前还站着三个媳妇,身上跟李姨娘一样都是重孝,应该也是孟二老爷的妾室。每人身边还有三个孩子,有男有女,最小的女孩估摸也就是四、五岁那样。

孟明,孟锦,刚才李姨娘的儿子,屋里还有六个,算上孟昭,外头还有没有不知道,眼前就有十个孩子。孟二老爷样样不行,没想到生育能力倒是挺强,只是管生不管养,只怕这些孩子一定后悔被这样的人渣生下来。

此时两个姨娘手里都拿着一个大包袱,榻上还放着两三个包袱,有个姑娘手里还拿着珠花。回想刚才孟太太在门口拉着孟昭骂,估摸着是因为孟老太太这里分家产。

孟老太太原来是侯府老夫人,嫁妆,私房就是败的再干净,估计手里还有点干货。其他人都是庶出,不可能是孟太太的对手,唯独孟昭,孟太太肯定会怕他来争,便自己去拖住,让儿女抢东西。

“见过祖母。”孟昭上前见礼,又简单的介绍了叶宗山,画眉和叶茜。

叶老太爷早有书信送来,孟老太太知道孟昭定亲之事,看到叶宗山一家三口跟着孟昭进来,神情就显得十分激动,一副感动的要哭出来的模样,看向叶宗山和画眉道:“大年下的,又这么冷的天,千里迢迢过来实在太辛苦,快请坐。”

嘴上让着坐,屋里却是没椅子,孟昭吩咐了两个姨娘,两人到外头搬了两个椅子进来。叶宗山和画眉坐下来,孟老太太便向叶茜招招手,道:“丫头到我这里坐。”

叶茜走到孟老太太跟前,黑瘦的脸,木雕一样的眼睛,转动好像都不能了,可怜归可怜,叶茜看着她真有点怕。要是没有对比就算了,有叶老太太在那里对比着,叶茜对这样的孟老太太真有点怕,到底怎么样才能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叶家老太爷早有信过来,说给昭哥儿定了门好亲事。看到你们过来,我就放心了。”孟老太太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要是换做平常,就是叶茜不好说劝慰的话,画眉也会说几句客套话。但这回孟老太太这样一哭,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尤其是她哭的还有点不同,脸上是悲伤的,眼泪是直往下流的,但就是无声无息,一点动静都没有。

孟昭进屋之后神情就显得很淡然,好像一切都跟他无关,此时也不作声,就看着孟老太太在那里无声抽泣。两个姨娘觉得有些不对,上前劝了几句,孟老太太终于止住眼泪,她手边连个手绢都没有,只是用衣袖擦泪。

“我这老太婆没用,儿子就这样没了,现在就想着大孙子能早点成亲。”孟老太太说着,目光看向孟昭,一脸的期盼,又看向叶宗山道:“亲家公,我知道我这么说委屈了姑娘,但是我儿子己逝,只希望大孙子能早日成家,还望你能成全。”

“啊?”画眉不自觉得惊呼出来,叶茜听得下巴也要落地。

刚刚落座说话,茶水不上,也不问问有没有吃饭,路上辛苦不辛苦,落脚在何处。开口就是要娶荒亲,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孟老太太这得多自信啊。

叶宗山抿着唇,满脸有话要说的模样,犹豫了一番却是没作声。

孟昭马上道:“娶荒亲肯定不行,祖母不用再说。”

“为何不行,你爹爹已经去世,我就想着你能早点成家,把这个家撑起来。”孟老太太看着孟昭急切的说着,看叶宗山没作声,便道:“亲家是通情达理的人家,肯定会愿意。你早日娶妻进门,操持家务,孝敬公婆,与情与理都合适。”

说到这里时,孟老太太急切的拉住叶茜的手,道:“好孩子,我知道你一定是孝顺懂事,肯定会愿意的。”

叶茜被孟老太太摸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很无言的看着孟老太太。这是第一次照面,第一次说话,要说孟老太太很极品无理,好像也不是,她也很可怜,儿子那样,儿媳妇摊上那样的极品,活的只比乞丐强点,还要挨媳妇的打。

但那种感觉……真不知道要说什么,就是内心想吐槽,都有种无从吐起的感觉。

“祖母……这件事以后再说。”孟昭皱眉说着,道:“山叔他们千里迢迢从京城过来,茶水还没喝一口。”

“我都糊涂了,快上茶,上茶。”孟老太太对屋里两个姨娘说着,两个姨娘听话去了。又对叶宗山和画眉道:“人老了,就是不中用,都没先问问你们,就先说这个。”

画眉硬挤出一个笑脸,叶宗山干脆连个笑脸都没有了。

孟老太太话音一转,却是继续刚才的话题:“不过娶亲之事……我觉得还是要准备起来,把前头院里的东厢房收拾出来,嫁妆捎书信回去,如数拉过来。尽快把婚事办了,我这口气也就能咽下了。”

“祖母,这件事不着急,以后再说。”孟昭看着孟老太太的神情有些无力,也觉得有些不能理解。他记忆里的孟老太太还是很好的,至少对他很少,抚养他长大成人。在他很小的时候,会护着他不让孟太太打他。

或许时间把他们都改变了,或者是他出去了这些年,从十三岁长成这么大这样,孟老太太从没有改变,但他已经长大,对人对物的看法完全不同。

“你爹没了,家里不能没个主心骨,你是大哥,下头弟弟妹妹们都看着你,我如何能不着急。你不娶亲,谁把这个家撑起来。”孟老太太说着,悲从心中来,不自觉得就哭了起来。

她这辈子就是个悲剧,夫亡,夺爵,儿媳妇义绝,续娶媳妇打她。现在儿子也死了,能指望自然是孙子。希望孙子娶亲,她不觉得这个想法很过份,孟昭为何要极力反对?

坐在孟老太太身份的叶茜有点木,她自觉得活了两辈子,也见过不少人,但孟老太太的想法,她觉得挺玄幻的。

画眉忍不住给叶宗山使了眼色,孟家好坏先不说,新房也都不提,娶荒亲肯定不行。好好的姑娘家,既不是年龄大,也没什么其他事情,干嘛要受这个委屈。

叶宗山却是一直看着孟昭,神情显得很犹豫。

两个姨娘去倒茶还没倒回来,没人上前来劝,孟老太太就开始边哭边说,看着孟昭道:“当初你上京时,我就给叶老太爷写了信,我知道叶家是念旧的人家。果然给你寻了房好媳妇,还给你安排了好前程,这是孟家带给你的,就当是家产了。刚才我把我手里的东西都给了你的弟弟妹妹们,你爹没了,没人看顾他们,手里有点钱总是便宜些。还有家里的田产地亩,你虽然也是嫡子,却不如明哥儿名正言顺,你那继母你再看不顺眼都是你爹的发妻,明哥儿的身份比你名正言顺些,这些东西都该是他的,我都给了他。”

叶宗山,画眉,叶茜自是不必说,就连孟昭都听的傻住了。十分不可思议地看向孟老太太道:“祖母把这些东西都给了他们,家里日子要怎么过?”

孟老太太理所当然的道:“所以我才要你快些娶亲,你是老大,你爹没了,照顾弟妹是你的责任,自然要跟着你们生活。”

画眉真忍不住了,开口质问道:“老太太想娶荒亲难道就是为了这个,让孙媳妇拿嫁妆养家?”

手里有的值钱东西,全部给了庶出,这些就算了。地亩土产给了孟明,未成年的弟妹给了孟昭,这家分的真是太绝。孟昭最开始能沾上理国公府的光是因为孟叶两家的交情,但孟太太也带着孟明和孟锦去了,受到的是什么待遇,人所共知。

孟昭用了孟叶两家的交情,但他的前程也好,婚姻也好都是自己得来的。孟老太太不分他家产可以,但让他养家就过了吧。二十岁的青年,能有什么钱,一口一口要成亲,这不明摆着要算计孙媳妇的嫁妆。

“我老了,这些小弟弟小妹妹们,自然要由兄嫂来照顾。”孟老太太说着,按规矩就是如此,爹死了,长子就这个义务。拉着叶茜的手道:“夫妻本就是一体的,哪能刻意去分谁是谁的,现在家计艰难,以后昭哥儿挣出前程来了,他会感激你,尊重你,那样你们夫妻才会过得更好。”

又不是孟家自己大把的钱不用,现在是孟家没钱,媳妇就该拿嫁妆出来,不然眼看着一家人受穷吗。她就拿嫁妆养了这一家老小,她并不觉得哪里亏了。

叶茜此时此刻终于明白,廖夫人都生下孟昭,廖孟两家是义绝的结果。解除夫妻关系从孟家走开,不想被妻,和离就够了。义绝就彻底的恩断义绝,再无任何瓜葛,连儿子都彻底甩手不管。这样的孟老太太,确实需要义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