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温快步走上前,抬手抚摸他的脸,指尖都带着心疼。

如果不是曾经的熟悉,她怎么会相信眼前的人是李东商!他瘦得像随时都会被风吹断的树枝一样,那样高的个头,细弱地缩在衣服里,像是连衣服的重量都要支撑不起,随时会被压断。

苏温抬拇指在他脸颊滑了一下,只感觉到瘦弱的骨头,她收回手擦了下眼泪,轻声说:“别站在这了,走吧,我们进去。”

李东商点头,擦了下眼泪领她进屋,虽然已经预想到江秋兰的惨状,但亲眼所见苏温还是被震的呆住。

江秋兰躺在床上,头发散乱,脸色苍白中透着暗灰,眼角密布着细纹,眼珠带着一层浑浊的暗色,明明才四十一岁,却像快六十的老人。

苏温快步走过去,弯下身低声喊她:“阿姨,我是温温。”

江秋兰眼睛亮了亮,眸中的光彩很快又黯淡下去。

李东商走到她身边,脸色黯淡,轻声说:“我们家的事你都知道了吧,她心情一直不好。”

苏温没说话,在一旁照顾的护士抬头看了她一眼,低头继续帮江秋兰擦手,五指用力抓着,江秋兰手指颤了颤,指节泛白。

苏温一下拧眉,走过去拉开她的手,然后试了下水温,眼中闪过怒色,她盯着护士问道:“水已经冷了,为什么不换?”

护士愣了一下,嘴角撇了下,随口解释道:“只是有点冷,又不是什么大事。”

苏温直接打了投诉电话,护士这才慌了,忙向苏温认错,苏温面无表情地说:“那去把你领导叫来,我要换个事事都当大事的护士过来。”

护士又求了几句,苏温很坚持,她只得去请护士长过来,护士长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二话没说,当面批评了护士,换了个年纪大些护士过来照顾。

护士叫周燕,人很实诚,照顾江秋兰也很用心,苏温还是不放心,主动请教护士,亲自学着照顾。

李东商原本每天医院学校两头跑,早已心力交瘁,苏温的到来像给了他支撑一样,明明还是很累,心底的沉重感却卸下不少,生活似乎都有了期待。

下午他原本是打算请假的,苏温说他也帮不上忙,让他回去上课,有事她会打电话给他,对苏温,他从来都是放心的,又返回学校。

苏温和周燕一起帮江秋兰洗了头发,周燕撑着人,苏温帮江秋兰吹了头发,细细地编好,不过是稍稍拾掇,看着却是天壤之别。

苏温顺了顺江秋兰的头发,突然抱住她,轻声说:“阿姨,您还是像从前一样漂亮,以后我每天都帮你扎头发,好不好?”

江秋兰眨了下眼睛,又落下泪来,滴在苏温手腕上。

苏温脸贴着她的脸颊,眼睛发红,却是笑起来,她握住江秋兰的一只手,柔声说:“阿姨,其实事情已经过去了,放不下的是你自己而已,不爱你的人不会心疼,心疼得是爱你的人,是东商,他希望你好,我们都想你好好的。”

江秋兰闭上眼睛,只是哭。

她也想好好的,可是现在她这样瘫在床上,活着不过是累赘,她不想成为东商的拖累,让他在希望和绝望之间徘徊。

“我知道你也想好好的,阿姨,我知道你害怕,可是我们不试怎么会成功?阿姨,你相信我一次,我们努力,一定能好的,医生说了,只要等身体恢复好了再做一次手术就好,阿姨,我们试一次好不好?”

江秋兰贴着她的脸,轻不可微地点头。

苏温一下笑起来,周燕觉得这个女孩笑起来特别好看,是她从未见过的美,温暖柔软,却又带着坚韧。

晚上,李东商从学校赶回来,看到江秋兰的模样,眼泪显些落下来,他忙别过身,苏温端着水盆从卫生间走出来。

“你回来了,我叫了外卖,还是热的,你赶紧吃吧。”

苏温将盆放在柜子上,拧了温热的毛巾,细细帮江秋兰擦脸,江秋兰眨了一下眼睛,她就笑起来,笑得温温柔柔,像清晨洒落的阳光一样细软。

“阿姨,我就说吧,心情好病才会好,刚才医生来给你做检查,说你恢复的特别好。”

其实是她求了医生过来,用话安慰江秋兰,她的病没有丝毫好转,可是这样能让她开心,医生说心情对她的病有很大的影响。

李东商坐在桌前看她们,明明是毫无关系,却像母女一样温馨,他低下头,这么多天第一次觉得饥饿,觉得饭菜是香的。

吃了饭,哄江秋兰熟睡,两人这才有时间说话,李东商看着苏温欲言又止,苏温回头笑着说道:“周阿姨,我们出去一会,麻烦你照顾一下。”

“你们去吧,这里有我呢,有事我打电话给你们。”

苏温点头,两人走到楼下,李东商对这里很熟悉,带她到休闲区找了张长椅,刚下过雨,到处都是湿漉漉的,长椅上还带着未干的雨水,他用衣袖细细擦干净。

苏温凝视他的动作,心底被一股温暖包裹,柔软温柔。

“好了,坐吧。”

两人坐在长椅上,苏温这才有些紧张,才有时间想自己惊骇世俗的举动。

她用力握了下手,笑着说道:“我都没告诉柔柔我来了,她一定会误会的,我打个电话给她,让她赶紧飞过来。”

这样大的事,不能不告诉苏柔。

她摸出手机要打电话,手却被按住,李东商握住她的手,恳求道:“温温,别打给她,求你。”

苏温咬了下嘴唇,小声问:“你们吵架了吗?柔柔是小孩子脾气,你多让她一些,其实她是很懂事的。”

李东商拇指在她手背上按了下,轻声说:“我和她分手了,温温,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她,我只是在讨回属于我的公道。”

他没有再说下去,‘喜欢你’这三个字,他暂时还没有勇气没有资格对她说,可是从她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他绝不会再放手。

苏温没有追问下去,她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又照顾了江秋兰一天,实在有些累了。

李东商回过头,她的脸在灯光下,带着月光般皎洁的光泽,动人却飘忽,似乎随时都会消散一样,他不由握紧手。

“什么时候回去?”

他很舍不得,她就像他的支撑一样,可是江秋兰是他的责任,不是她的,她不该陪他一起承担。

“我?我不急。”

苏温叹了口气,尴尬地说:“我……我成绩不好,退学了,我妈骂我了,我原本打算出去散散心的,正好当旅行了。”

“退学?”

李东商拧眉,他记得她的成绩一直是很好的。

苏温点头,低声说:“其实我一直是死读书,到了大学脑子就不够用了,成绩老是跟不上,成绩挂了一科又一科,可能我就不是读书的料,不如退学找点事做,我爸也答应了。”

李东商摸摸她的头,苏温抬头看他,倒不怎么在意自己的事,只笑了笑说道:“反正我也没什么事,阿姨那么疼我,我舍不得走。”

“温温,谢谢。”

李东商声音暗哑,往她身上靠去,将头靠在她肩上,用力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她身上有淡淡的香味,暖暖的,像阳光一样,照在他心底,让他的脆弱无力隐藏。

他说:“温温,我特别害怕,医生说我妈病得很重,手术风险很大,要是手术失败了,要是她死了,我要怎么办?”

苏温用力握紧他的手,认真地说:“东商,我们不可能预测到自己以后的每一步,未来永远有无数变数,我们应该做的,是努力做好当下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你预测不到阿姨的未来,但是你可以照顾好她,照顾好自己,你好,她就开心,这是你唯一能为她做也是最该做的事。”

苏温不等他接话,从颈间解下吊坠,那是一枚水晶雕琢成的星星,她从小戴在颈间,她将星星放到他手中。

“我出生的时候,有位大师帮我算过命,一生富贵旺夫,还给了我这颗星星,这是真正的幸运星,现在我把我的运气转给你,你和阿姨一定会平安无事。”

李东商握紧手,明明是玄而又玄的话,却温暖了他,他将吊坠挂在胸前,对他也对自己说:“会平安无事的。”

苏温安下心来,松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李东商却没有去上课,他一早买了早餐,然后帮江秋兰洗脸擦手,江秋兰状态好了很多,起码不再整天落泪。

苏温原本要打电话给苏柔,无论如何都该让苏柔知道这事,李东商拦着她,他说江秋兰不喜欢苏柔,不想她心情不好,苏温没再坚持,现在一切以江秋兰为重。

吃了早餐苏温坐在床边陪江秋兰聊天,李东商坐在沙发上发呆,突然手机响起来,他看了眼号码,脸色变了变,拧着眉走到门外。

苏温眼眸转动几下,去看江秋兰,江秋兰眨了下眼睛,于是她起身走到门边——

“dropout?herisreallyill……”

李东商焦急地解释,那头很快挂了电话,他呆呆站在原地,好一会才转身,看到苏温,连忙笑着解释,“同学打来的,有个问题要问我。”

“我听到了,东商,怎么会要退学呢?”

李东商笑容凝固,心底苦涩泛开。

江秋兰病重,他要照顾着,根本顾不上课业,基本没怎么去上过课,老师已经打过几次电话,这次是直接警告,如果他再逃课,就要通报退学了。

他想着退学就退学,也不是大不了的事。

“你别胡闹,我都说了阿姨有我照顾就好,你安心上课去,这里也不需要两个人照顾。”

“真的没事,回头我申请休学,不会有事的。”

苏温劝他不听,有些急了,咬着嘴唇小声威胁他说:“你不去……你不去我告诉阿姨……”

李东商一下愣住,苏温从小到大没这么威胁过别人,一下红了脸,伸手推他一下,色厉内荏的模样,“快去,不然我真去说了。”

李东商忍不住笑起来,苏温有些尴尬,他抬手摸摸她的头,点头说道:“好,我去拿书包。”

苏温松了口气,李东商于是被逼上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