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林眼睛酸涩得厉害,大半辈子没掉过眼泪的人,这时候对着这幅模样的钟明巍,竟湿了眼眶。

“明巍,是我无能,是我对不起你……”顾长林哑声道,“允文这辈子什么都不在乎,可惟独就是放不下你这个小辈儿,他那么好强的人,一辈子从不曾对谁低过头,可是却巴巴地求着我顾看你的身子,我竟……竟要辜负了他,明巍,我有愧啊……”

“先生,不怪你,真的不怪你,”钟明巍哽咽着,知道美芽就在外头,他竭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是我不好,要、要是早知道自己是这样的身子,我……我一早就死算了了,又怎么会招惹这丫头?都怪我……”

是啊,都怪他。

明明就是个半死不活、只能拖累的瘫子,明明比美芽大出了整整十六岁,明明自己这样的身份注定未来生死不明,却还那般恬不知耻地对人家生了情,把人家好好儿的姑娘给拖下了水,往常,他从来不敢审视自己,他一直用两情相悦又或者是情之所至来安慰自己,可是现在呢?

面对着窗外哼着小曲儿忙活不停的美芽,他真的不能再继续自欺欺人了。

“明巍,你……你也别太难过了,”顾长林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来,“或许是我找的算命先生不准呢?说不定那算命先生就是一派胡言呢?你别放在心上,就当没去过那间草庐,且好好儿继续准备婚礼吧……”

“怎么能当没去过呢?”钟明巍缓声道,一边用袖子擦了擦脸,再抬头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一脸清明,那双漆黑湿润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顾长林,“就算那位算命先生只是胡言乱语,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先生,我实在做不到,做不到狠下心来,让那丫头这辈子都做不了娘。”

是啊,他怎么能狠得下来心呢?

那么渴望有一个完完整整家的美芽,那么喜欢娃娃的美芽,他怎么舍得狠心,让她一辈子没儿没女呢?

他真的做不到,即便他确定,美芽要是知道他的情况,必定会义无反顾地嫁给他,会对他比现在更好,但是,他真的受不了。

受不了这辈子心里的煎熬和内疚,受不了让美芽一辈子都要面对这般消沉的自己。

他从前就是个自卑的,往后只会更加颓废沉沦,这是没有办法、却又显而易见的事儿,所以,他不能再脱美芽下水了。

那么好的姑娘家,值得拥有一个完完整整的家,也注定应该夫贵妻荣儿女双全凑成好。

……

那天之后,钟明巍就病倒了,庞毅和顾长林也都变得异常沉默了,只有美芽一直忙里忙外,成日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今天竟对着顾长林发了脾气。

顾长林怔怔地坐在房中,半晌窗外飘进来鸡汤的香味儿,他这才回过神来,站起身,然后穿过外堂进了钟明巍和美芽的卧房,天近黄昏,房中昏暗,只有一束血色残阳顺着窗子上的破洞照了进来,打在钟明巍的侧脸上,钟明巍睡得很不踏实,眉头紧锁,嘴角不时牵动几下,似是在做什么噩梦。

“明巍,”顾长林坐在了炕沿儿上,身后抚了抚钟明巍汗津津的额头,现在已经不烧了,只是钟明巍的脸却兀自苍白得很,顾长林忍不住就是一声叹息,“造孽啊!”

钟明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有些迷惘地盯着房梁看,顿了顿,目光才恢复了清明,落在了顾长林的身上,然后双手撑着坐了起来:“先生,您怎么来了?”

“明巍,好孩子,”顾长林伸手取了个枕头放在钟明巍的身后,他一边取了帕子给钟明巍擦汗,一边沉声问,“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好得差不多了,不似前几日那般昏沉难忍了,”钟明巍道,一边抿了抿干涩的嘴唇,一边吸了吸鼻子,轻笑道,“今晚要喝鸡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