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声音浑厚，中气十足。就这一声，竟然让穆铁生飞腿骤然止住。

穆铁生收住劲势，侧身闪到一旁，定眼观瞧，只见穆云左手搀扶着一位耄耋老人，缓慢走来。

其实，穆铁生这一腿李凌霄能够轻松化解，既然有人帮自己解围，李凌霄还求之不得呢。

见穆铁生侧身跳开，李凌霄同样转身，循着刚才声音望去。此时穆云搀扶着老人，已经走到离李凌霄相距三四米的地方站住，定睛打量着自己。

老人面色微红，头发和眼眉已经花白，一对虎目微垂，不过偶尔散发出的精光，还是让李凌霄心神微微震动。

“冯叔，您怎么来了。刚才我和小李比武切磋，没有吵到您老吧？”穆铁生脸变得倒快，刚才还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这会居然变得彬彬有礼。

老人瞥了穆铁生一眼，“哼”了一声，左手凌空遥点着穆铁生的鼻子，骂道：“铁生，你说你也是当爹的人了，活到四十多岁，怎么还这么喜欢好勇斗狠？老穆把你送到西南，难道还没学乖？”

也就是冯姓老人，如果换做旁人，穆铁生肯定暴起发怒。只是此时的穆少将，好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两手互相搓着，脸上的表情极度不自然，把老人旁边的穆云看得想笑又不敢笑。

穆铁生尴尬一会，急忙想起一事，转身跑到果树旁取下自己的军装，麻溜儿地套在身上，返身又跑到老人身旁，立正、敬礼道：“冯叔，您教训得对，以后我肯定收敛，不再意气用事。”

老人看穆铁生态度倒还诚恳，不禁点了点头，继而闪过身形，走到李凌霄近前。

看老者年纪，最少也要70往上，李凌霄再端架子，也不敢在老人面前装。只见李凌霄朝老人微一鞠躬，笑着问候道：“老人家，您好。”

耄耋老者上下打量李凌霄一番，喟然一叹道：“小伙子，刚才你俩比武，我已经看了大半天了。最后你用的太极拳，师从何人呢？”

老者果真识货，自己施展的拳法，他全都不问，唯独对“郑氏太极拳”另眼相看，到底是什么意思？

眼见李凌霄面露难色，似乎对老人不便细说，穆云急忙扯了李凌霄一把，低声道：“这是冯爷爷，不是外人，你就说吧。”

穆大小姐倒会做人情，原本教她已经犯了“干爷爷”的忌讳，现在竟然还想然还想让自己吐口武术来历，真行。

冯姓老人面色和蔼，而且表情中似乎还夹杂着淡淡伤感。李凌霄看得不忍，脱口而出道：“回老人家，这门功夫是我干爷爷亲授，名曰‘郑氏太极拳’。”

一句“郑氏太极”出口，只见老人脸上红光大现，双眼不自觉瞪得溜圆，直视李凌霄，言道：“什么，这真是‘郑氏太极’？”

仿佛不可置信般，老人又跟李凌霄确认一遍。李凌霄点头，示意自己所言不假。

“这郑氏太极拳的初创者，可是郑润之先生？”没想到老人竟然单凭这套拳法，直接猜出创术之人，李凌霄如何不惊？

不过细一想想，李凌霄曾经对穆云提起过干爷爷的名号，想必是她透露的吧？想到此处，李凌霄望向穆云，只见穆云急忙摇头，直接否定。

如果不是她透露，那么这位冯老先生定然跟干爷爷有渊源，李凌霄好奇心起，试探着问道：“是郑润之不假，敢问老人家如何得知我干爷爷的名号？”

老人确认了是郑润之传艺于他，又急急追问道：“你先别管这些，郑润之先生现在何地？你快告诉我。”

李凌霄直面老人脸上惶急之色，心知对方肯定与干爷爷有旧。只是干爷爷埋骨几年，现在想找，难如登天。

三人一边叙话，穆铁生也没闲着，把墙边的木椅拿过来，轻轻放在老人身后，示意他坐下说，老人微微点头，悠然坐下。

李凌霄从自己5岁与干爷爷习武说起，一点一滴，一桩桩，一件件全都如实对老人相告。

当听到几年前，李凌霄父子给老人披麻带孝之时，老人竟然潸然泪下。

顿了一会，老人伸手抹掉眼眶泪水，轻轻拍着李凌霄肩膀道：“孩子，你不说，我竟然不知道‘恩公’在我眼皮底下，艰苦过活几十年。为什么老天如此慢待于我，让我大恩无法相报？”

老人如泣如诉，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身边的穆氏叔侄不敢接话，李凌霄更加不知道从何说起。

三人静静听着，老人仰起头，好像对天空说话，又似对三人言道：“想我为革命出生入死大半生，老了老了还不让我心得安宁。”

老人断断续续，一会回忆，一会又滔滔不绝，李凌霄才把事情听明白个大概。

原来，四十年代，两党之争的时候，身在辽东的冯连长，一次与敌军遭遇，部队被对方全歼，自己也身受重伤，昏死过去。正在敌军清点伤亡和处理尸首之时，郑润之带领自己一队“胡子”，突然出现，跟对方打了一场遭遇战。

敌军不敌猝然冲出的“匪帮”，急速撤退。郑润之便捡了个大便宜，在处理尸首之时，发现冯连长还有一口气，恻隐之心大动，便将他带回山寨，治疗、将养。

山寨上有粗通医术的赤脚大夫，帮冯连长取出弹头，保住了他一条性命。就这么着，冯连长在山寨休养了十多天，和郑润之一见如故，两人便结成了异性兄弟。

冯连长临下山之时，把射入自己胸口的那枚弹头，交给郑润之，让他小心保管，豪言将来有一天混不下去，可以凭这枚弹头去找他。

时间过得不长，内战全面爆发。郑润之一次大胆打劫白党军用物资，中了对方的埋伏，被人抓了回去，打断双腿，扔到大街上任其自生自灭。

就怎么一路要饭，一路餐风露宿，郑润之走到冀中省香宝县的一个小村落，落了脚。

李俊和心地善良，见老人无依无靠，又身患残疾，便将老人奉养起来，这才有了李凌霄从小学艺。

两人互相补充着，把整个故事整合说全。

四人听完整个故事，全都感叹世事不公，好人不长命。

老人知道郑润之后来的生活，又瞧了瞧李凌霄年轻的面孔，仿佛瞬间老了几岁一般。

李凌霄想不到用什么安慰老人，突然想起自己脖颈上的吊坠，从背心里掏出来，递到老人面前。

这是一颗已经发乌的弹头，小小的一个，穿了个洞，用硬绳穿上吊起，便做成了吊坠。

老人用手摩挲着这颗曾经差点置自己于死地的弹头，感慨万千。不过当他仰脸，看到李凌霄之时，心里仿佛下定决心一般，说道：“既然郑润之大哥与你有这般渊源，他又已经仙故，我就干脆把他对我的恩情报答到你身上吧，这样我心愿也不至于落空。”

冯姓老者言辞恳切，态度坚决，李凌霄却不敢轻授。自己对老人没有半分恩情，怎么接受老者的报答？

“老人家，这可不行。我干爷爷对您有恩，是他侠义心肠，与我无关。您休要说这种报答的话，我可承受不起。”

听李凌霄说完，老人眼神顿时黯淡下来，神情中立时充满不甘和悔恨。老人这般作态，看得旁边的穆铁生和穆云，心里也很不好受。

忽然，穆云惊叫一声道：“冯爷爷，要不这样。您叫李凌霄认您做干爷爷，怎么样？这样有了名分，也不用谁给谁报恩，以后都是一家人，岂不是更好？”

穆云提醒一句，老人家思忖片刻，眼睛一亮道：“对，对，对。就这么干。小伙子，如果你不嫌弃，就认下我这个干爷爷，想来我的年纪，做你干爷爷，你也不算吃亏。”

吃亏？简直是占了大便宜。只是李凌霄不曾知晓老人家的身份而已。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李凌霄再推辞，就有些不识好人心。李凌霄看了穆云一眼，只见穆云微微点头，又看了老人家一眼，老人家眼神充满热切。

“好，那今天我就认下您这个干爷爷。”说着，李凌霄“扑通”一声跪倒，“乓乓乓”磕了三个响头，挺直上身后，口中叫到：“干爷爷在上，请受孙儿三拜。”

什么叫果断，什么叫坚决，李凌霄当机立断这就是表率。

礼成。

即便这时候，李凌霄还不知道老人姓字名谁，也是够滑稽。

老人家可没忘，扶住李凌霄的肩膀，对他轻声道：“孩子，记好了，你干爷爷我叫冯非凡。非常之人的非，不同凡响的凡。”

李凌霄听老人甫一出口，顿时惊得双眼圆睁。

什么，他竟然是冯非凡，冯老将军？

想当年叱咤中原大地的冯师长，正是那位“叛帅”手下的第一猛将。此公向来打仗不要命，与当年总设计师手下的“疯子王”并称我军的两大战将。

只是那位因为“作风问题”，被打落尘埃，虽然后来起复，却因为健康原因，在十一届三中之前，溘然长逝。如果各位有兴趣，可以去看一部以那位为原型的电视剧，叫做《亮剑》。

冯非凡多年战功卓著，后来担任辽东军区司令员，又升任总后部长，辅佐穆家二老，一直到十几年前才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