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展工绝对不是无的放矢。

自从因为上次那件事，导致他不得不暂时告别管理岗位，这三四年间，孔展工想了很多，也反思了很多。

中央的做法和自己管理上的不足，应对下来，自己确实有失职之处。而且因为自己的疏忽和刻意淡化事实，让很多无辜的人付出生命的代价，这是大大的不作为。

孔展工58岁，面色已然显得苍老不少，而就是这位历经沉浮的老省长，问出的话却铿锵有力，落地有声。

“沉默不算回答，同志们。谁能给我一个答案？”孔展工严肃的面孔，已然不再带着知识分子那份轻松。

半晌，县委书记卓青和一众副县长，包括李凌霄在内，都在快速转动脑筋，思考孔省长的意思。

正所谓，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孔展工上来一通看似不着边际的问话，绝对是有感而发。

少顷，见众人皆低头不语。李凌霄不能再沉默下去，毕竟现在韦风和、刘安邦不在，县政府自己最大，而卓青又是个闷葫芦，不出声肯定说不过去。

“孔省长，您这个问题太宽泛，本没有标准答案。根据我的理解，为人民服务就是把自己摆到老百姓立场，做为老百姓谋福祉的事。而不是把自己看作高高在上的官员，脱离人民群众。”

道理人人会讲，但是实事不是谁都做得出来。

李凌霄这番话只是不想让孔展工冷场，也不想让他把石田县所有人看扁。

虽然这番回答，中规中矩，总算是没有让孔省长无台阶可下，这应该就够了吧？

“你是李凌霄同志吧？后生可畏。想我在你这个年纪，还在工厂里当工人，而你却能在这个年纪就已经进入一县的管理层，当上几十万人的父母官，让我汗颜。”

孔展工对李凌霄大肆褒扬，让众人胆寒之余，也听出他话中的意思。而孔展工接下来的话，让众人更加心惊胆颤。

“但是，我想敬告各位，石田发生严重事故，你们的政府当家人在哪？我去到事故现场，竟然只有刘安邦同志一人盯在现场，我想问，这就是你们为人民服务的态度吗？”

从和蔼到犀利，只一瞬间，众人背后的冷汗瞬时流了下来。尤其是县委书记卓青，早知道这件事让孔省长这么重视，当初还不如也去事发现场表现一下，唉，现在已经悔之晚矣。

孔展工这次突然驾临石田，绝对会等到结果出来再离开。此时李凌霄已经想到一条妙计，正可以借着孔展工这张王牌，来个瞒天过海。

会议结束后，卓青和李凌霄陪着孔展工，把他送到县委招待所。也没敢提出办什么接风晚宴，就匆匆离去。

当然，卓青想和省长套套近乎，但孔展工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

至于李凌霄，则去而复返。

李凌霄的想法很简单，既然省长这么关心矿难，干脆把矛盾往他身上分担一些，也好减轻省里头的压力。

毕明捷再大，党内排名也在孔展工之后。而初入冀中的孔展工，又想打开局面，或者找人开刀，自己何不助他一臂之力？

县委招待所，天字一号套房。

孔展工送走卓青和李凌霄，刚刚洗了把脸，房门又被敲响。

本无意再跟这群下属交谈，怎奈对方恒心不小。

示意秘书打开房门之后，李凌霄笔挺的身姿站在门外，跟秘书问好。孔展工看了一眼是李凌霄，也没拒绝，便放他进门。

“孔省长，我有点情况，需要当面向您汇报，不知道您现在方不方便？”乱局之下，一切可以借助的力量，李凌霄都不会放过，更何况面前这张绝对王牌。

孔展工奔波一天，其实身体有些疲累。可李凌霄去而复返，如果没有正事的话，他绝对没愚蠢到打扰自己休息，且听他有什么话说罢。

点头、让座，孔展工坐在沙发上，轻声慢语道：“有什么你就说罢，最好不是废话。”

李凌霄见过太多离任和在任的大员，孔展工不是最有威势的，但确是最有书卷气的一位。

眼瞅着孔展工面露疲色，李凌霄却知事关重大，越早引起孔展工关注，自己越有胜算，所以，管不了那么多了。

“孔省长，在熊书记离任之前，我就被他调到石田，原本就是为了调查私人煤矿而来。谁想到事业未竟，熊书记就已经离开冀中，调任国务院。但是我想既然已经开始的调查，不能半途而废，您说是吧？”

李凌霄开门见山，就是想看看孔展工对自己直言不讳有什么反应。可孔展工面无表情，好像在和别人拉家常一样，这让李凌霄有些心里没底。

见过太多大世面的孔展工，当然不会被李凌霄这番话打动。

国家近些年对私人开矿的态度非常坚决，只是具体落实到地方，政策多少都会有多偏差和打折。

熊伯飞有这种先见之明，并不让人意外。只是让孔展工意外的是，熊伯飞一生谨慎著称，怎么会派这么个愣头青出面？

心里如何不解，孔展工面上都未表露。

“你应该不是单单想对我说这些吧？有什么没说的，一起说出来吧，既然熊副总理对你如此相信，我想你也不会是被一招打倒的人。”

封疆大吏的淡定和超然，李凌霄见过，可像孔展工这种反应，他还是第一次见。

“好吧，那我有话直说。孔省长，石田县的情况有点复杂，当然，说复杂有些言过其实。总而言之，要想打破私人煤矿这条利益链，牵涉的人太多，层次太广，我希望在我遇到阻力时，能得到孔省长的帮助。”

如果让别人听到李凌霄这番话，一定认为他疯了。可此时的李凌霄非常清醒，甚至说他完全知道在说什么，在做什么。

可为什么他对一个从未谋面的人，敢透露出自己的内心想法呢？他当然有他自己的考虑。

孔展工非一般人，他能在首都市长的位置上引咎辞职，又得到起复，说明他无论是个人能力和背景，都不会让人小觑。

那么从他得知石田事故能够第一时间赶过来，就说明他急于树立自己的权威。而他又是外调官员，肯定跟毕明捷没有利益牵扯。

综合种种条件可以了解到，孔展工无论出自公心还是私义，都有可能和自己站到一起。

孔展工听完李凌霄一席话，沉默了一会，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深邃地望着李凌霄，道：“想拿我当挡箭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