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眉因为激动,哭得不,能自已,如同获得了新生一般,喜悦的泪水盈满眼眶,怕人发现她的嘴角上翘在笑,便赶紧拿帕子捂住嘴巴,呜呜的啜泣。期间瞄到身旁有个黑黑胖胖的丫头,她一眼就认出是金翠,她对金翠印象最深,她的模样,几乎和小时候一模一样,认起来一点不费劲。

砚泽一直担心妻子对这次治眼给予太多的期待,最后因为残酷的现实,伤心难过。结果怕什么来什么,他之前已经竭力劝妻子不要抱以期望了,但她还是受到了伤害。作为罪魁祸首,他心里又开始不是滋味了。

碍于九叔跟方大夫在场,不好意思太过亲密,只给她拭泪低声劝道:“寄眉,你的苦,我们都知道。没关系,咱们继续治,说不定哪天就遇到神医了。”

寄眉心道,清晰明了的世界如此美好,你不曾失去,怎么会懂我。她哽咽的颔首:“嗯,我不哭了……对不起,舅舅,我太失态了。”

萧赋清满心灰暗,无奈的看着方大夫道:“今天就先到这儿吧,等大少奶奶心情好了,再让你过来看看罢。”

方大夫最为郁闷,受到不小的挫折,垂着头将药箱收拾好,心情低沉的出了门。

萧赋清看着哭泣的寄眉,百种滋味涌上心头,有心疼有苦闷,但更多却是对砚泽的责怪。原本随着时间流逝被磨去的埋怨,此时竟又卷土重来。都是这混账的错,把别人的眼睛碰瞎,叫人家如此痛苦!最要命的没半点愧疚,妻子今日要拆绷带,他早些时候却跟丫鬟眉来眼去的。真该让他瞎掉,让他再跟下人眉来眼去!

安慰妻子的砚泽,感到背后一阵冷飕飕的寒意,回眸一看,见九叔正恶狠狠的瞪他。他赶紧将头转过来,咧了咧嘴,心道完了,这老夫子又要训斥人了。果不然,就听九叔冷声道:“砚泽,你过来下,我有话跟你说。”

砚泽没办法,起身随九叔到屋外说话。不等萧赋清刚开口,砚泽就一脸诚恳的道:“我会好好安慰寄眉的,她这次还以为自己能看到,可惜还是……唉……真真可怜。”

萧赋清冷笑道:“真可怜?施暴者对受害者的同情,还真是真诚动人啊!”

“……”砚泽蹙眉,语气疲倦的道:“我解释过多少次了,我当年纪小,又不是故意的。总抓住过去的事不放,对治好寄眉的眼睛没什么用处。您说,是不是?”

“是什么是?!我只看到你放着妻子不顾,跟丫鬟眉来眼去的!”萧赋清道:“你若不待见她,没人委屈你,别弄一堆小老婆专恶心人!”

砚泽听了这话,不乐意了:“九叔,您这是什么意思,我弄坏了寄眉的眼睛,我肯定养她一辈子。她都嫁给我了,我若不要她,她可怎么办。您这话说的不妥。”

萧赋清发出一连串的冷笑:“哼哼,她没人养,非得指望你养?!受着窝囊气,吃着你赏的饭,是不是?!”

“我什么时候给她窝囊气受了?”砚泽不理解为什么九叔这么生气:“我不就是跟雁荟多说了几句话么,怎么着?我娶了她,还不能碰其他女人了?!另外,寄眉自己都贤惠大度,不反对我纳妾,您操那哪份心。”

萧赋清扬起下巴,不屑的瞅了侄子一眼:“你真叫人失望。”在今日之前,他一直觉得沈向尧不是个东西,但比起萧砚泽,或许寄眉先遇到沈向尧更好。

砚泽死猪不怕开水烫:“这话,九叔你早就说过了。”

萧赋清不再说话,只一味朝侄子摇头,仿佛扁鹊见到了没救的蔡桓公,然后一拂袖转身去了。

砚泽因为妻子的眼睛没有复明,本就郁闷,方才又被九叔莫名的训斥了一顿,窝了一股火,气哼哼的进了屋。进屋见金翠正给妻子擦泪,他厌恶的道:“这里没你的事了,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金翠心想,劝少奶奶就是我该做的!但谁让萧砚泽是主子呢,她低声道了声是,乖乖垂首出去了。

砚泽过去,轻轻扶起寄眉往里屋走:“我今天哪都不去,在家陪你。”寄眉像往常一样,步伐缓慢,眼眸低垂着:“舅舅找你,说什么了?”

“……”砚泽咂嘴:“没什么。”将妻子扶好稳坐在床上,想起九叔刚才看他的眼神,又赌气起来:“九叔这人真是的,自己不找女人,偏管别人娶妻纳妾。”

寄眉微微侧身,让她直面对他,这样可以不用因为‘偷瞄’他的表情而露馅。之前一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现在猛地见到声音的主人了,感觉怪怪的,像熟悉的陌生人,或者说有种陌生的熟稔:“九叔不是不娶妻,之前跟他订婚的杨小姐,出嫁前过世了,九叔颇难过了一阵。后来进京做官了,家里掌握不好他的亲事了,才一直没娶妻。”

“掌握不好?是高不成低不就罢!”砚泽觉得九叔多管闲事:“也不知我怎么惹着他了,偏看我不顺眼!”

寄眉见他一副负气的模样,佯装不懂的问道:“……如果是从小看不顺眼的话,是不是舅舅不喜欢你的长相啊?”

他一咧嘴,哼笑道:“我长得又不难看!”

“……”还挺自信的嚒。寄眉喉头动了动,黯然道:“我还以为今天能亲眼看看你呢……结果……结果……”没想到真的看见了,哈哈。

砚泽瞅着她,如同被鞭打一般的难受,握着她的小手,沉思半晌道:“寄眉,我知道你眼睛看不到的苦,但假如,我说假如……真的治不好。你也不用害怕以后没有着落,我肯定会一辈子对你好的!我发誓。”

她瞧他作承诺时的表情似乎蛮痛苦的:“……我不是担心以后的生计,我是恨自己眼盲,不能帮你处理家事,只能做你的累赘。”

“你怎么会是累赘呢!”他马上纠正:“虽然当初我娶你的时候,有那么一丁点不愿意,但是现在,我知道这家里这么些个眼睛健全的,没一个能比得上你温柔善良。那些个让我看见了就堵心的才是累赘。”

寄眉微笑:“听你这样说,眼睛不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对了,方大夫呢,会不会被舅舅迁怒呀?”

砚泽道:“没看出九叔想迁怒他,倒看出他在迁怒我了。”

“既然不是觉得你长得讨人嫌,那是不是你做过什么事,让他不喜欢了?”

“……”他一愣,忙道:“我能做什么啊,他读他的书,我做我的生意。”

寄眉重见光明以来,第一次见到了什么叫做‘心虚’的表情,虽然只在丈夫脸上出现了一瞬,但已经被她看在了眼里。

果然,装瞎能获得许多意外的‘惊喜’。

砚泽履行诺言,一直在家陪她。他寸步不离,她没办法‘肆意’审视周遭的景色。她相信如果丈夫不在身边,她早就激动的在屋子里手舞足蹈了。

而且,她抽不空来告诉金翠她的眼睛已经恢复了。之前舅舅跟丈夫离开她出去说话,时间太短,她需要一个没人打扰的时间,好好和金翠分享这份喜悦。

每当她装的累了,就闭上眼睛,很自然的找回了原先的感觉。

她十年来,第一次看到日落的美景,夕阳的金色余辉从窗子照射进来,在她身上洒下一片金灿灿的光芒,她低头凝视着覆盖在自己双手和裙上的光芒,痴痴的看着,仿佛看不够似的。

她这般姿态,看在砚泽眼中却是心酸,只觉得妻子太过伤心,导致长久发呆。

晚上就寝熄灯,光亮突然离她而去,寄眉不由得呼吸一窒,这时看到帐外的月亮银白如水,又长舒一口气,夜晚也不是一片漆黑,仍然有美景。

砚泽见她傻坐在床上看帐外,将人搂过来抱进怀里亲热:“……眉儿,别再想眼睛了,咱们抓紧时间生个孩子吧……”

她现在没这个心情,推脱道:“肚子不舒服,今晚上不想要了。”

他含着她的耳垂笑道:“没事,一会就舒服了。”

寄眉道:“我都说不舒服,不想要了,你就别惹我了。”

“……”他忍了忍,吐出一句:“好吧,你今天确实累了,早点睡罢。”心有不甘也没办法,总不能霸王硬上弓。于是乖乖的搂着人睡了。

寄眉兴奋的一夜没合眼,就怕一阖眼,眼睛会再度失去光明。感受到第一缕阳光,她从砚泽怀里爬出来,看着一室晨曦,那种兴奋无法言喻。怕惊动他,欣赏了一会景色,又缩回被窝去了。

她仰头看他的眉眼,心想,幸亏你长得好看,要不然重见光明后的日子,反倒会难过了。她今天想去看看其他人,眼睛已经好了,没法再忍受闷在屋里了。

等丈夫醒来,她道:“我今天跟你一起去上房请安吧。”砚泽体谅她:“你不去也没关系,大家都知道你行动不方便。娘早不计较这个规矩了。”

寄眉摇头道:“前段日子,脸上缠着白布不好看,没去上房请安。现在白布拆了,我理应去给娘请安,再说,我也想出去走走,这心里头发闷。”

他一想,笑道:“也行,请安出来,我陪你走走。”

起身后漱洗后,寄眉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映出的美人,记忆中自己稚嫩的孩童面庞一下子变成了少女的容颜,顿感时光流逝飞速。丈夫在评论她的容貌上倒是难得说了实话,她的确长得还不错,但一想到萧砚泽是被自己的容貌吸引来的,心情不免低沉了几分。

这时丈夫走过来,很自然的搂着她,在她脸蛋上轻吻了一下,和她一并看着镜中两人的映像。寄眉便也审视着他,忽然间释然了,他*她貌美,她也喜欢他英俊,他若是长得方大夫似的,她肯定也不待见他。

去请安的路上,寄眉看着初冬萧瑟的景色,心中暗暗感叹,如果早几个月恢复光明就好了,那时候花红柳绿,景致美好,不像现在处处萧瑟,略显荒凉。她尽量目不斜视,专注前方,避免因为好奇心而使自己暴露。

她仿若新妇初见公婆一般紧张,进了屋,见一妇人坐在软榻上,端的是气质雍容,但眼睛看向她流露的却不是慈善的光芒,而是带着几分不耐烦的倦怠。她道:“是你们来了,我还以为寄眉眼睛没治好,又得借故在你们院里休息个十日八日的不露头呢。”

砚泽不满的微微蹙眉,他的眉儿眼睛没治好已经够伤心难过了,自己的母亲说起话来还这么难听。他道:“寄眉,快给娘请安。”

寄眉款款施礼:“请婆婆安。”唉,舅母果真是不待见自己。平时听她冷言冷语是一种感受,亲眼看见她冷面冷心的模样,才更能真切的体会到她的刻薄。

“好了,我知道你来问安了。”周氏瞭了寄眉一眼,便扭开脸,懒得再瞧儿媳:“我得去佛堂上香了,砚泽,带你媳妇去老太太那儿看看吧。”说完,就起身进里屋让丫鬟伺候她换衣裳去了。

砚泽搀扶着妻子向外走,低声道:“你看,娘不计较你问不问安,若不想来,以后就别来了。”

寄眉默默点了点头,两人一齐向外走。在门口处,寄眉就见一个丫鬟捧着一座三足玉熏往这边走,她远远就朝这边抿出一抹笑意,待走到跟前,软声唤道:“大少爷,大少奶奶。”眸子一挑,尽显娇羞。

砚泽含笑的点点头,与雁荟擦身而过的时候,侧眼又睇了她一下。

一直不吭气跟着的金翠,见萧砚泽跟这丫头当着少奶奶的面浓情蜜意,气的恶向胆边生。等这骚蹄子回眸瞅萧砚泽暗送秋波的时候,伸出脚朝那丫鬟脚下一绊,效果立竿见影,那丫鬟哇呀一声,超前一扑,把三足玉熏给扔了出去,细碎细碎的摔了个七零八落。

雁荟从地上爬起来,忙去拢玉熏的碎片,嘤嘤啜泣道:“太太要责怪的,这可怎么办好?”

砚泽便放开寄眉,蹲身拾起一片玉熏的碎片,摇头道:“摔成这样……没法修了。”

雁荟瞅了眼金翠,又低头泣道:“走得好好的,不知怎地脚下被绊了一下……呜呜呜……太太要责打我了……”慌里慌张的用双手去揽碎片。正巧大少爷的手正在翻捡碎片,她很自然的就将自己的小手,十分偶然的盖到大少爷的手上。

砚泽本就有贼心,被她一抹,不禁一愣,便也没将手抽走。心道,这妮子真的想勾|引我,看来也是个小淫|妇。

两人的手正覆盖到一块,目光勾缠的时候,突然感到手上剧痛,就见一只脚结结实实,不偏不倚的踩在两人手上。雁荟的手在上,被鞋底碾了下,疼的呲牙。他则更惨,手下有块玉碎片,掌心硌在上面,刺出了道血口。

“啊——”

寄眉听到惨呼,才如梦方醒,瞪着纯洁无辜的眼睛,慌张的道:“砚泽,砚泽,你在哪里?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呀!我是不是踩到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