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路湿滑。萧素秋小心翼翼的扶着女儿进了自己住的正屋,陆成栋正在灯下写文书,瞧妻子把女儿领进来了,不禁一愣:“大晚上的,寄眉怎么来了?”

寄眉抬眸愧疚的看向父亲,见屋内没有其他人,忽然松开母亲的手,转身将门挂上了。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任何磕绊,瞧的萧素秋和陆成栋双双瞪大眼睛。

寄眉噗通一下跪在父母面前,重重磕了头,仰头含泪道:“爹、娘,女儿的眼睛已经好了,早就想告诉二老了,只是一直没得到机会。请你们不要怪罪女儿。”

陆成栋手里的毛笔吧嗒一下掉到桌上,脖子僵硬的瞅了眼同样呆掉的妻子:“这……这是真的?”

寄眉郑重颔首:“是真的!舅舅从京城带回来的大夫将我的眼睛治好了。”

萧素秋终于从震惊中找回了意识,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忙弯腰把女儿从地上扶起来,抱住她哭道:“你怎么才说出来,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还要瞒我们!”

陆成栋走到女儿身边,似乎还不敢大相信这个事实,伸出四个指头:“这是几?”

“四个……”寄眉含泪笑道:“我真能看到了,爹。”

突然在这一刻听说女儿的眼睛复明了,想到这些年的心酸,他真是想哭又想笑:“素秋,快别哭了,这是天大的喜事,孩子眼睛能看到了。”

素秋拭去眼角的泪,捧着女儿的脸凝视不放:“我的心头肉,你真能看到了?”见女儿再次点头,她便破涕而笑:“瞧我,你爹说的对,你都看见了,我还哭什么。”牵着女儿的手,坐到炕上,一点细节不放过的问起治眼睛的细节。

寄眉便把记得的事,都跟爹娘说了。

陆成栋慨叹:“你小舅舅真是个难得好人。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他好。”

寄眉便苦着脸,愧疚的道:“可惜舅舅还不知道我能看见了……我没空告诉他。”

萧素秋一拍女儿的手背,略显严厉的问:“你看到了,干嘛还要装作看不到?”

陆成栋摇头叹道:“怕是和女婿的作为有关。”

萧素秋一想有道理,皱眉道:“啊!你是不是想看看他背着你捣什么鬼?你看到什么了?他是不是犯浑了?”

陆成栋弱弱的道:“不管怎么样,砚泽是她的丈夫,瞒着他总归不大好……”

萧素秋不理丈夫,只逼问女儿:“你看到他做什么了?”

寄眉不想把事情闹大,况且归根结底那事是她栽赃砚泽的,不能当做他真实的罪状加以鞭笞:“唉,就是有个丫鬟亲近他……”

不等寄眉说完,深知砚泽秉性的萧素秋打断她的话:“当着你的面眉来眼去?”

“……”寄眉犹豫了下,否认了:“没,我是偷偷看到了。不过,人已经被我打发了。”

萧素秋道:“你不用替他隐瞒。若是背着你的,他还能说出‘对不起你’四个字?他那种人,要不是做下天怒人怨的事,绝不会觉得对你有愧!你现在眼睛能看到他,怕他作甚,跟我说说,他到底做什么了?”

毕竟寄眉还打算下继续跟丈夫生活下去,在父母面前尽力维护他:“就是这个,他确实一开始对我不算太好,但现在他已经改了很多,对我知冷知热的。”没错,目前表哥对她还在兴头上,没有腻味。

陆成栋是希望女儿女婿幸福美满的:“寄眉都亲口说了,你怎么还不信?”

萧素秋眯眼看丈夫:“是不是那小王八蛋说给县里捐建书院,你被收买了?”

陆成栋苦笑道:“当然不是,如果寄眉真受了欺负,我肯定不会熟视无睹。我确实是看砚泽对寄眉很上心,举手投足都对她关怀备至,才这样说的。”

萧素秋道:“我怎么没看出来?”

“这就是你观察的不够仔细了。”陆成栋胸有成竹的道。

萧素秋想了想,冷笑道:“哼,暂时对你好有什么用?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早晚他还得四处沾花惹草,对你不闻不问。”

陆成栋道:“先不说这个,这都是以后的事了。先说眼前的,寄眉的眼睛能看见了,却瞒着砚泽,叫他知道了,说不定一怒之下要休妻。”

萧素秋瞪眼道:“让他休!寄眉眼睛好了,我还觉得他配不上咱们好闺女呢!”说完,又心疼又气恼的道:“都怪他,要不然寄眉这会说不定已经做成官太太了。毁了寄眉一辈子还有脸休妻?!”

寄眉小声嘀咕道:“我既嫁了他,也只能跟他过一辈子了。所以眼睛这事,在我想告诉他之前,不能让他知道。”看得出丈夫比较恨别人欺骗他。

陆成栋犯起愁来:“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

寄眉瘪瘪嘴:“一回家,我就找机会宣布复明了,好好跟他过日子。”如果再让她选择一次,她还是会装瞎设计丈夫,以此赢得他和婆婆的愧疚。

萧素秋听的心酸:“她爹,你看看咱们寄眉多懂事,砚泽那小子害她十年看不见,她还想跟他好好过日子。”

陆成栋双手插袖,摇头道:“寄眉,爹觉得你这样做的不对,不该瞒着他!”

寄眉无奈的道:“已经瞒了,只能继续瞒下去。”

萧素秋仍旧在自说自话:“白瞎你了,要跟他这种家伙过一辈子!”

“我能瞒着他,却不想瞒着你们。我这次回家就是告诉你们这个消息的。”寄眉苦笑道:“所以,你们以后可以不用再为我的眼睛担心了。”

萧素秋道:“傻孩子,不担心你的眼睛,别的我也要担心。你婆婆待你怎样?砚泽以后娶几个姨娘?哎呀,别听那些个姨娘争不过正妻的屁话,你外婆厉不厉害,也是表面风光!背地里不知多恨那几个姨娘。只要你跟萧砚泽过,你的烦心事就没个尽头!”自小见惯这些妻妾争宠的烦心事了,所以当初才义无反顾的嫁给陆成栋。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是对的,没有锦衣玉食,但她没生儿子,丈夫也没挑她的不是,甚至没动过买妾的念头。

“……那也没办法,只能忍着了。”寄眉道:“不过,我觉得一旦我有孩子,也不在乎他去哪儿玩乐了,整日围着孩子还忙不过来呢。他不短我和孩子的吃喝就行了,我也没想他一辈子黏着我。”

如果表哥一生寸步不离的守着她,想一想,还怪让人讨厌的。

话说到这份上,萧素秋也没什么好叮嘱女儿的了。眼前天色不早,陆成栋催促寄眉该回去了,素秋便起身送女儿回去。路上寄眉反复叮嘱母亲不要泄露自己的秘密,萧素秋满口答应了。

她砸厢房的门:“寄眉回来了,快开门!”

话音刚落,门一下子拉开,砚泽站在里面一脸的怨气:“还以为您将寄眉扣下了,今晚上不还给我了。”

“还给你?”萧素秋冷笑道:“寄眉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嫁给谁走到哪,都是我闺女!怎么就成你的了。”

砚泽哼笑道:“反正我说什么,您都要挑理。我领寄眉回去休息了,您也早歇着罢。”说完,深鞠躬做个了‘送客’的动作。

等萧素秋一拧一拧的走了,砚泽手扣在妻子腰上,皱眉道:“我不就小时候调皮了一点么,姑姑怎么一直看我不顺眼?”

寄眉无语,你的前半句话已经回答你的问题了。

这时砚泽将视线投在妻子脸上,打横抱起她往屋里走去,将人放到炕上,俯身照着她脸蛋左右各吻了一下:“还以为你今夜不回来了。”

唉,一刻没女人陪就不行了。寄眉软语柔声的道:“知道你在等我,我就赶紧回来陪你了。我没跟爹娘说前几天的事,咱们已经和好了,没必要再跟别人提这件事了。对吗?”

他就知道妻子值得信任,她为人最明事理:“咱们两个过日子,不用别人跟着掺和。”

的确不用,因为她现在凭自己一个人就能左右丈夫。等哪天自己一个人无力与他相处了,再叫其他人帮助不迟。

灯烛下,妻子娇俏可人,砚泽凝视她的眸子,皱眉叹道:“唉,你说你眼盲还是天足,可我为什么还是这么喜欢你,方才一会不见你,我就想你想的紧。”

“……”

他察觉自己这番话不妥了,赶紧搂着她笑道:“不管怎么说,再待两天,咱们就回家去,好好过日子!”说完,又是铺展被褥,又是给她脱衣裳的,将平时丫鬟做的事,自己亲力亲做了。

晚上时,他没敢轻举妄动,老老实实的搂着人一觉睡到天亮。

翌日,砚泽发现姑父看他和寄眉的眼神怪怪的,不时还会叹气摇头。姑姑却喜气洋洋的,偶尔会瞅着寄眉发笑。他糊涂了,想不通姑姑姑父究竟是怎么了。

他看不顺眼的梅之项,自从那天晚上一起喝了酒,再没出现过。素秋姑姑说他有事外出了,砚泽却觉得是他知道有人看他不顺眼,躲出去了。

因为那日的雨雪在地上结了一层薄冰,行车不方便,砚泽和寄眉在娘家多待了几日。终于等到天气回暖,路面冰雪消融,俩人商量好,第二天动身回萧家。

这天早上,正准备起程,砚泽的贴身小厮天冬慌慌张张的进来禀报:“大少爷,老爷派人来喊您,叫您回家一趟,就您一个人……说让大少奶奶再在娘家待机日。”

砚泽纳闷:“为什么?”

天冬摇头低声道:“那就没说了,总之事情很急,让您快快回去。”

砚泽将天冬打发下去赶车,他回到屋告诉妻子这消息。寄眉本来就不想回家,一听这好消息,发自内心的高兴,但也觉得奇怪:“为什么只让你回去,不让我回去呀?”

他在她耳边小声道:“可能是……我爹或者老爷子知道我做下的糊涂事了,把我单独叫回去教训一顿。”

“……这可怎么?”她不希望他挨打。

见她替他担心,砚泽满意的笑道:“我是猜的,或许是因为别的事。你别担心我,我回去一趟,没事就来接你。”

寄眉只好点头。

砚泽跟姑姑告辞后,匆匆出了门,见爹身边的小厮柴胡正和天冬说话。两人见他来了,赶紧催他上车回家。他这一路都在想对策,如果老爷子和他爹知道他和丫鬟睡到正妻床上去了,要打他,他不能由他们打,马上逃出家门回姑姑家避难。

到家已是傍晚,砚泽由两个丫鬟提着灯在前照亮,一路往上房去见父母。

才进院子,他就隐隐听到有婴儿的啼哭,走到屋门口问候着的香梅:“哪来的孩子哭?”

“……”香梅别有深意的看了眼大少爷,将门推开:“老爷太太在等您呢。”

砚泽更纳闷了,进屋了,见爹娘齐齐端坐着瞪他,他明白大事不好,毕恭毕敬的请安:“爹……娘……”

萧赋林气的鼻孔冒火,拍案而起:“小畜生,你终于回来了!看我今日不打断你的腿!来人,取家法!”

砚泽垂死挣扎:“爹,我犯什么错了?”

周氏掏帕子拭泪:“家门不幸,生出你这个孽障来,如今又多个小孽障,叫我可怎么活?”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娘为什么要死要活的?!砚泽对怒火冲天的父亲道:“爹,我究竟发什么错了?今日您就算想要打死我,也要我死个明白啊。”

萧赋林朝里屋吼了一嗓子:“张妈,把小孽障抱出来见他爹!”

砚泽就见张妈抱着个襁褓中呜呜啼哭的婴孩走了出来,他一下子傻了。

周氏抹泪道:“前天晚上丢到大门口的,肚兜里夹了封信,说是你的儿子,还给咱们萧家。”说着,将桌上一封信甩给儿子:“你自己看罢。”

砚泽忙拾起这封信,仔仔细细的读了一遍,信中说这孩子生于八月十八,她一个人无力抚养,还给萧家,希望萧家给口饭吃,将孩子养大。至于‘她’本人,要去跳河。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去年年底初**给萧砚泽,铸下大错。

“胡说,这不是我的孩子!”砚泽抖着信道:“这女人连自己名字都没写,查无可查的事,怎么就说是我的孩子?!”

萧赋林气道:“不是你的,怎么丢在咱们家门口?!我的脸都让你丢尽了,就知道你整日在外面鬼混,有朝一日要出丑事,果然现在孽债找上门来了!”

砚泽将信摔在地上,急道:“我都说不是我的了!跟我相好的就那么几个女人,夏天的时候,她们中间没谁是大肚子,怎么也不可能在八月十八给我生个孩子出来!”

萧赋林认准是儿子造孽了:“几个女人?你到底有多少女人你自己数的清楚吗?灌了黄汤,还不是得睡睡谁,现在终于做下孽了!”

“我不知道这兔崽子的娘是谁,总之他不是我的孩子!”砚泽百口莫辩:“随便扔个孩子到咱家门口说是的孩子,你们怎么就会相信?”

周氏哀然道:“人家怎么没说别人,只点名道姓说是你的。如果换成是砚臣,你当我们会信吗?还不是你放浪惯了,出在你身上,谁也不奇怪。”

砚泽气道:“我不管,马上把这杂种扔了,别让寄眉看到。”

萧赋林指着儿子骂道:“你表妹真不知倒了几辈子的霉运,被你坏了眼睛,现在又要受丈夫在外面生的野种的羞辱!”

“我再说一遍,不是我的孩子!”不知道寄眉会不会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