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几天前,寄眉和请来稳婆聊生产事。无意中听说,前几年五叔杨姨娘生孩子,五叔宠爱杨姨娘,心疼她受苦,闯进产房陪她身边。这种看似深情做法,后却落得了叫人痛心结果。

五叔被生孩子惨烈状况惊吓到了,等杨姨娘出了月子,他再也没碰过她。据说是一闭眼,就是双腿大开,腿间鲜血淋淋恐怖景象。这些话不知是哪个丫鬟传出来,后来闹满院子全知道了,杨姨娘心情郁结,那孩子也没养活,没半年就夭折了。

这背后事情,各种猜测层出不穷,有人说是五太太故意怂恿丈夫进杨姨娘产房,为就是吓丈夫一跳。但不管怎么说,后果大家都看见了,进产房确‘晦气’,女人和孩子都没得善果。

寄眉原本就没让表哥进产房陪她打算,听了这个故事,坚定了想法。叮嘱金翠:“我生产那日,千万拦住大少爷,可别让他进来。”

金翠哼道:“还说女人矫情,男人矫情。如果五爷事真,谁也没绑他进去,自个进去了,又嫌人家血淋淋不好看了。呸,还不是给他生孩子才那么惨!”

“唉,所以说女人活着不容易么。”寄眉道:“不过,我不想让表哥进产房,还有别原因。我就怕他进产房,指手画脚,比如我喊疼了,他就让人家稳婆手轻点,好心办错事,反倒添乱。”

金翠想了下大萧砚泽做事风格,点头道:“嗯……您说有道理!不让男人进产房,可能是老祖宗吃过这些男人亏,要么一见血,腿就软了,要么指手画脚,好像生孩子是他。”

于是真到了大少奶奶生产这日,等稳婆把萧砚泽拒之门外后,金翠怕他硬闯,留心提防他,见他真走了,才转身回去侍候大少奶奶。

金翠忽然有几分理解五爷了,因为这实太吓人了,看着少奶奶痛苦样子,她仿佛也能感觉到撕裂痛苦,幸亏稳婆们老练,处乱不惊,金翠她们影响下,才没慌了神,陪少奶奶身边。

等孩子出来,胎盘落下,金翠也抹了一把额头汗,浑身瘫软。稳婆洗净孩子,朝她笑道:“去报喜吧,添了位小少爷。”

金翠当然知道生下少爷意味着什么,喜滋滋瞅了眼少奶奶,拔腿跑去报喜了。

萧砚泽一路小跑来到产房,可惜稳婆说寄眉昏睡过去了,他不禁失望。幸好稳婆抱来了儿子,弥补了这份空虚。他瞅着自己儿子,闭着眼睛,皮肤红彤彤,既激动又感动,鼻子一酸:“多好看……”虽然外人看来,刚出生婴儿和美不搭边,但他眼中,这孩子现比任何事物都漂亮。

稳婆笑道:“等睁眼睛了,就越长越精神了。”

砚泽没见过其他孩子,不知自己儿子是胖是瘦:“少奶奶生辛苦吗?”

“女人生孩子哪有不苦,但少奶奶算是顺利,情况很好,月子坐好了,一点病根不带留。”

听了稳婆话,他打心底松了口气,暗想肯定是萧家造桥修路捐建书院,得了福报,不枉萧家一直散财。

这时周氏和他几个婶子也赶来了,听说寄眉休息,轮流瞧过婴儿,说了几句祝福话,就都回去了。周氏心里乐开了花,知道妯娌们是回院里给自己准备贺礼了。

将孩子抱到一早准备好暖房,周氏让一早挑好奶娘把孩子抱去休息了。砚泽不甘心:“我还没看够呐!”

“知道你没看够,但你也得让我孙子休息休息不是。”周氏喜道:“这孩子生日时辰都是极好,哎,我大孙子这么有福气,准把你几个婶子鼻子都气歪了。”一拍手:“呀,派人告诉你爹了吗?他外面可能还不知道寄眉生了,你派人去告诉一声。对了,跟管家说,这个月,内外做事,有一个算一个,领双倍工钱。”

于是,小少爷降世,成了跟萧家内外人员皆有关系大事,众人听到这个消息,一片欢腾,一时间气氛祥和,活似过年。

老爷子有了重孙,一边等着见他,一边酝酿着给这小家伙取名。当初儿子给孙子取名叫砚泽,他就觉得这名字不大好,果然孙子长大了,一度十分不着调。所以老爷子决定,一定要给重孙取个好名字。

丫鬟报完信,砚泽亲自登门向老爷子报喜,顺便听老人家唠叨教训他。

有温和教导,比如“当爹了,以后不能再向以前那样了”。

也有严厉警告,比如:“你收了玩心,以前事,就当没发生过,好好跟寄眉过日子。” 还有威胁,比如:“再敢犯错,叫你爹打断你腿!”

教训完了孙子,老爷子身心舒畅把想好名字,写到纸上,拿给砚泽看:“他是‘元’字辈,就取名叫‘元毅’吧,毅,有决也,能断也,希望这孩子长大是一个坚强果断之人。”

砚泽听老爷子语气坚决,知道他心里已经把名字定下了:“是个好名字,就叫元毅吧。”

家里还有事要忙,老爷子先让砚泽下去了。他则拿了张纸,写了几个姓氏,让管家派人送请帖过去,邀请这几家人过来喝他重孙满月酒。其中有好友,也有跟他互相看不顺眼老家伙。

没错,他请他们来,就是显摆重孙。

寄眉醒来时,已是傍晚。温暖夕阳光晕中,站着一个人影,她辨认出是丈夫,轻声唤道:“砚泽?”

萧砚泽听到妻子说话,高兴对怀中婴儿道:“你娘醒了,来,咱们给娘看看你。”抱到妻子跟前,把孩子递到她怀中。

小婴儿五官还没长开,但能看得出眼睛轮廓很大,肯定有双乌溜溜漂亮大眼睛。他是跟自己血脉相连人,是十月怀胎孕育生命,寄眉心软能滴出水,忽然理解了这世上溺爱孩子父母心情,一看见他,就想把好毫无保留给他。

寄眉看着儿子,轻轻碰了下他脸蛋,笑中带泪道:“可真好看。幸亏眼睛好了,要不然连儿子也看不到了。”

砚泽摸着手,轻声道:“让你受苦了,你好好休息。对了,你有没有想吃,我叫人给你做。”

“没什么特别想吃,该吃什么,听母亲安排吧,她是过来人,比咱们懂。”寄眉道:“孩子吃奶了么?乳娘是母亲挑,你见过了么?”

“吃奶了,他可没亏待自己肚子。”砚泽美滋滋道:“方才还把他抱给老太太和老爷子看了,二老别提多喜欢他了。也是,这可是重孙,四世同堂,老人家能不高兴么。”

“爹娘呢?”

“哦,已经派人告诉信了,姑姑准备准备就来看你。”

“我是说老爷太太。不是我爹娘。”

砚泽道:“哦,你是说他们二老啊,别提多高兴了,今天内外全跟过年似。”长房子嗣上,远远领先其他几房,连儿子都生儿子了。

她浅笑,生儿子当然是好了,虽然她也喜欢漂漂亮亮小闺女,但一想到女儿会跟舒茗一样,小小年纪就缠足,整日痛苦中度过,她就忍不住纠结。现生是儿子,暂时没有这个忧虑了。

这时,砚泽仿佛看穿她想法,道:“幸好生是儿子,要是女儿,你说养到四五岁,是缠足还是不缠足?”

寄眉笑道:“别想这些了,等有了女儿,再考虑吧。”

“不过,我娘说,儿子也就是五岁之前,讨人喜欢,长到七八岁狗见嫌,就开始招人烦了。女儿则不同,越大越乖巧。”

“母亲说只是你吧。”她笑道:“咱们宝儿是个好孩子,不会像某人一样闯祸。”

某人装模作样道:“那个……人家说有孩子落地后不爱吃奶,把大人愁坏了,咱们这位,没几个时辰,就欢实吃上奶水了,可见是个省心。咱们元毅乖了。”

“啊?名字已经取好了么?”

“祖父已经取好了。瞅那样子,他自己相当满意。我不满意,也不行了。”砚泽心里有小小失望,对元毅低声逗笑道:“你点长大吧,娶妻生子。我好给孙子取名字。”

寄眉拍他一下:“你别逗我笑,我现不能大笑。”

他马上道:“那我不惹你了,你好好休息罢,等明早你睡醒了,我再来跟你说话。”这时,外间金翠和奶娘听到少奶奶醒了,进来伺候她。

奶娘刚接手元毅,元毅突然哭了起来,奶娘一看,笑道:“没事,尿了,这就换个尿布。”把孩子抱到临窗大炕上,让金翠一旁搭手,给孩子换尿布。

砚泽趁这时,又坐妻子身边与她说话:“老太太还说呢,如果她不是病着,还想把元毅抱到她那里养段日子。”

寄眉知道老太太就是说说,真正该防备是婆婆。老太太岁数大了,哪怕她愿意,老爷子也不会让婴儿打搅她养病。但婆婆岁数不大,有精力也有心力,她若是借口‘小夫妻照顾不好孩子’,而把元毅抱到那边养,可是件麻烦事。

她问丈夫:“母亲怎么说?”

砚泽又会错意了,笑道:“我娘说万万不行,老太太养不好孩子,当初我爹刚出世不久,就抱给她养了,孩子一哭就让喂奶,什么不懂,还不听别人劝。把我爹养小细脖顶个大脑袋,十分吓人。你仔细想想,我爹现是不是也有点大脑袋?”

她推他一把:“都叫你别逗我笑了!”绷住嘴角:“那母亲呢?母亲说过想把元毅抱去养话没有?”

“啊——原来你担心是这个。”他为她理了理发丝,温笑道:“我娘才不愿意伺候孩子。就连我,她也是撒手交给奶娘们照顾,我没吃过她一口奶,她也没给我换过一片尿布。她喜欢元毅,顶多时不常来看看,叫她养?她还得忙着礼佛,看戏,跟妯娌们斗气呐!”

一番话,打消了寄眉顾虑:“是呀,婆婆从没流露过把孩子抱过去养心思,是我想多了。”

他刮了下她鼻梁,笑道:“你就别多想了,好好休息罢。”给她掖了掖被子,转身出去了。

金翠留下照顾少奶奶。寄眉睡过一觉,这时不怎么困,跟金翠询她睡觉这段时间发生事情。尤其是孩子一点一滴,每一处细节都问了。

这时金翠感叹道:“您嫁进来真挺对,照顾婴儿累死个人,家大业大,帮手多,能省心不少。”忽然想起自己刚才换过尿布:“我去洗个手,您睡吧。”

寄眉有点累了,迷迷糊糊闭上眼睛,感觉有人来了,以为是金翠,道:“你帮我把枕头弄弄,现好像不平。”她不经意睁开眼,却见是丈夫,奇道:“你不是走了吗?”

“我是走了,可我没说,我不回来啊。你刚生完孩子,我哪能晾着你不管。”他苦笑道:“我记得说过,我把元毅安顿好,就回来陪你么?”

“……没说过……”

“那你现知道了,好了,睡吧,我陪着你。”见她还不闭眼,就凑过去,笑眯眯道:“你放心,我哪儿都不去,陪你一辈子。”说到这里,忽然捂住嘴巴,怔怔看她。

寄眉不解:“怎么了?”

“你不是说不能逗你笑么。我刚才承诺一辈子陪着你,你万一高兴‘得意忘形’,放声大笑,岂不是糟了。”

她嗔道:“你才得意忘形呢,这词不是这么用!”挽住他胳膊,笑道:“其实你说是废话,你是我孩子父亲,你不陪我们,还能去哪里?”

他一愣,心里感慨,婚之夜预感,成真了。

这辈子真被陆寄眉套住了。

不过,他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