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冬这么说,一定是从他主子嘴里听来的。寄眉心里暗暗埋怨丈夫嘴巴不牢靠,什么都跟下人说。金翠坐在脚踏上,气的呼呼直喘:“太坏了,萧砚泽太坏了,把我配个人熊!”

“……”

“我有这么难看吗?少奶奶,您也觉得我难看?”

“当然不是了。”寄眉去拽她起来:“脚踏脏,咱们上来坐。”扯了一把,没有扯动。

“他要把我嫁给人熊,您知道吗?”金翠痛苦的问,仿佛少奶奶抛弃了她。

寄眉就怕她这样想,忙和颜悦色的道:“我托大少爷帮你找婆家,当然真心希望你嫁的好。怎么,你不满意那个人,那便算了,全当没发生过。”

金翠这才拍拍屁股,站了起来,理了理裙子:“我是不是太无理取闹了?您好心替我着想……”

“你不满意,那就不是替你着想,不用想太多,千万别委屈自己。”寄眉心里责怪自己,好心办错事,以为人家般配,其实是看轻了人家,是啊,金翠长的不好看,难道就非得找个同样不好看的人嫁掉么。

“……”金翠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脸颊:“我就是觉得您没提前告诉我,我有点难过……其他的……倒还好……”

寄眉轻叹道:“你自小就跟着我,护着我,你的好,我都记着呢。我一定给你找个好人家。”眼盲那段日子,出行不便的日子,是金翠背着她,两人之间的情谊胜过一般的主仆。想到金翠对采石场那位不满意,连带着寄眉的心情也跌入了谷底:“唉,是我不好,想的不周全。”

“不怪您,怪天冬那碎嘴子!”金翠恨恨的道:“我就说他嬉皮笑脸的,原来是因为这茬。”

“……你看天冬……”寄眉试探着问一句。

金翠一咧嘴:“瘦猴崽子,看他一眼都嫌烦。”

她是直性子,绝不会口是心非,看来是真讨厌天冬,没可能了。寄眉低头想了想,忽然发现其实金翠并没说过她讨厌小掌柜的。她眨了眨眼,抬眸问金翠:“……你跟我说心里话,你是生我的气,还是不满意刘小掌柜的?”

“我哪能生您的气。”说不清楚到底是生谁的气,总之听说要把她跟人熊撮合在一起,心里不痛快。

“你讨厌那个小掌柜?”

金翠嘟囔:“他又没惹我,我干嘛讨厌他!”

寄眉听了,浮出一丝笑意:“哦,不讨厌啊。”

金翠拧眉道:“您别误会我,我不想嫁人,谁都不嫁,尤其不嫁大少爷指派的人,他肯定要坏我的,把吃客嫖赌俱全的人介绍给我。”

“好了,我知道了。”寄眉抿嘴笑,眸中含有别样的深意:“但你也别这么武断,好好想一想,反正你也不讨厌,不是么。”

金翠哼哧哼哧的道:“不用想,我不嫁人!”说完,见少奶奶含笑看她,动了气一般的认真道:“我说真的。”

寄眉笑道:“其实那个小掌柜人还挺不错的吧,要不然天冬取笑你,你也没必要动这么大的火气。”

“我、我说多错多,我不说了!”金翠两条胳膊甩来甩去,扭了几下,见少奶奶无动于衷,仍旧朝她笑,脸上挂不住,丢下一句:“我肚子饿了,去吃东西。”人转身跑掉了。

寄眉知道这种事急不得,接下来的几天装作没事一般,只字不提这回事了。等丈夫回来了,才跟他商量起来。

砚泽在采石场待了几天,弄得灰头土脸的,一回来就叫人烧水,沐浴换衣。待漱洗完了,换了干净的衣裳搂着娇妻在怀,连发感叹:“总算是重回人间了。你不知道我多想你们。”

“爹是想让你趁着年轻,多吃点苦头历练历练。”她搂着他的腰,笑着说道。

“他们不想吃苦,把这苦差事交给我。”砚泽翻了翻白眼:“父亲和叔叔们会享福啊……”

寄眉‘可怜’他,苦兮兮的道:“瞧你,好像都瘦了,快让我看看。”捧过的脸看了看,拍了一下:“没瘦,和之前一样,还是我原来的砚泽。”

他和妻子说说笑笑的,渐渐的不觉疲惫了。砚泽笑道:“一见你,我什么烦心事都忘了。”寄眉道:“你没烦心事,我却有。金翠她……”

没等妻子说完,砚泽就打了个哈欠:“我就知道是她,我听天冬说,她一见人家就羞的满脸通红,找不到北了……”

“真的?”她眼睛一亮。如果是这么个表现,那么说明,金翠对人家有意思。

“当然是假的。你想啊,金翠黑黢黢的,害羞也看不出来。皮肤白的人,才能看出害不害羞,她那样的,就算羞的不得了,那脸皮也应该紫色的,不能是红的。”

“太过分了,不理你了。”寄眉说到做到,转身不睬他了。

砚泽扳过她的肩膀笑道:“你啊你,帮砚臣谋婚事的时候,不是挺有主意的么。怎么到了金翠身上,就畏首畏尾的了?!小刘掌柜家里只有一个老父亲需要照管,没有刁钻的恶婆婆。这几年,他赚了不少银子,家里不知比那些打肿脸充胖子的殷实人家强多少。人品也好,别看长得好高高大大的,却不好勇斗狠。金翠嫁给他,不是吃亏,而是占便宜了。你干脆点吧,直接敲定这门婚事。”

“……和砚臣的婚事不一样。砚臣再怎样,他是男人,妻子不好,他可以冷落可以出妻,总之有活路。金翠不一样,说到底是女人,万一嫁个不好的人,这辈子就毁了。”

“啧啧,瞧你瞧你。你不如给金翠改名叫金砖,然后一辈子搂在身边,反正给谁你都不放心。”

寄眉道:“……不管怎样,容我再探探金翠的口风,从长计议。”

“我的天,你还要从长计议。我看你不是要把丫鬟配人,而是嫁女的架势了。”砚泽嗤道:“没错,她是从小跟着你没错。但婳儿她们也跟着我,该配人的时候,我可没含糊。”

“那能一样么。同样是从小跟着,你一直把她们当奴才,从没往心里去。金翠则不同,我把她当成姐妹一般。”

砚泽点了下她的眉心:“那好,你就为了你的姐妹好好费心吧。反正我尽力了,刘虎样样不差,依我看,和她最般配,人选我给你了,余下的,我不管了。”说完,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寄眉晃了晃他的胳膊,砚泽装作睡着了,不应声。

寄眉知道不能强求丈夫,他做到这个地步已算不错了。在他心里,丫鬟是下人,要买要卖,随他高兴,无需费心思替他们操办婚事,尤其金翠和他有罅隙。她想到这里,轻声道:“……还是谢谢你……”

“把‘还是’两个字去掉。”他睁开一只眼睇她。

“……谢谢我的好相公。”她笑。

砚泽吃这套,嘴甜说两句好话,他便不生气了。笑着压住她:“嘴上说谢谢可不行,你得拿出点甜头给我尝尝。”她笑着推他,推不开,渐渐的放弃抵抗,与他缠绵一处。

为了操办元毅的周岁酒,萧家上下又是一番折腾。周氏讲究排场,大孙子的周岁酒定要办的风风光光的,银子花的流水一般。寄眉便觉得丈夫有的地方的确像自己的婆婆,只要他们愿意,可以不计后果的对你好。但若是没有感情,心灰意冷了,一点恩惠不带漏给你的。

周岁酒前一日,萧家沉浸在欢乐愉快的气氛中,主要是长房这边快活,其他几房就是凑个热闹,粘粘喜气。

一早,寄眉抱着儿子去老太太那里请安,老爷子喜欢重孙子,一直抱在怀里。寄眉跟老太太说话,一会没注意儿子。过了一会,就听奶娘在一旁惊呼:“啊,糖块得拿远点,别叫小少爷吃了。”

老爷子笑着摇头:“没吃,没吃,我看着他呢。”

奶娘不敢检查,周氏却敢。她上前一步,叫元毅张嘴,没看到糖块。又去掰他的小手,见手掌里黏了一块糖,已经融了。周氏脸色登时一沉,硬是从老爷子怀里抢过孩子:“好险,要是没人发现,一会塞嘴里,该呛到了。”

老爷子黑着脸解释:“……孩子什么都乱抓,一时没注意。”

周氏拿掉元毅手里的糖块,一边拿帕子擦,一边道:“照管孩子一会也不能马虎。”说的老爷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叫儿媳妇数落的滋味不好受,可谁叫他确实出错了。

老太太瞅了眼那边的状况,重重的叹了声,没说什么。寄眉猜不出她是对谁不满,或许对两者都不满。

从老太太那出来,周氏便叮嘱寄眉:“以后少把孩子往这儿带,老人家岁数大了,老眼昏花的,照顾不好孩子。今天要不是我在一旁瞅着,糖块卡到,有个三长两短,有你哭的。”

寄眉轻易不训斥人,但这一次,不禁埋怨奶娘:“你是怎么做事的?小少爷偷拿东西在手里,你没发现?”

奶娘也是一肚子委屈,她哪能没规矩的盯着老爷子和小少爷的一举一动。

周氏冷声道:“行了,往后记得点,少往这边领。”说完,又叮嘱寄眉几句,往自己院回了。

寄眉回到自己处,叫奶娘把小少爷抱去休息,她则叫金翠去把明日负责布菜的管家娘子叫来。

金翠自从知道婚事,情绪时好时坏,少奶奶想把指给小刘掌柜的,那个人的模样,她不大记得了。说喜欢不喜欢,说讨厌,那人的举止,也不惹人讨厌。尤其少奶奶自从那日之后,再没跟她提起过这桩事,更叫金翠心里起起伏伏,但又不好意思开口问,真真如百爪挠心,十分难受。

回过神来,她猛地发现自己走错路了,挠了挠头,嘿嘿一笑:“瞧我这记性,少奶奶要找的黄嬷嬷在大厨房那边,我怎么走这儿来了。”仔细一看,这处是通往二少爷院子的小花园。方才愣神,从东院出来,直接拐这儿来了。

金翠咂咂嘴,往回走。忽然看到梨树后面有人影在推推搡搡。她心道奇怪,大白天的,谁在鬼鬼祟祟,便蹑手蹑脚的上前仔细看,就听树后有人说话。

“你真是傻透了,大少奶奶把你卖了,你还帮着人数钱呢。她叫咱们住在一起,就是为了让咱们两个内斗。眼看二少奶奶要进门了,你还跟我斗什么呀,咱们得想办法见二少爷一面,这才是正事。”

“我是来试婚的,试婚不成,我回邱家是要被卖掉的,大少奶奶慈悲心肠把我给留下了,我感激她还来不及呢。二少奶奶进门就进门,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伺候好老太太,等一年半载后放我回去,我该侍候二少爷就侍候二少爷,该伺候二少奶奶就伺候二少奶奶。四小姐,您不高兴,想见二少爷,您自个去,我不跟着。”

有个人影要走,又被一把给拽了回去。

“大少奶奶恨着邱家,才不会让你好。你不想法子见二少爷,叫他开口求情把咱们弄出去,你就一辈子当倒痰盂的丫头罢。大少奶奶人前装的好,其实一肚子坏水,我进门前,太太都跟我说了,就是陆寄眉咄咄逼人,出损招坑害我,叫我变成妾室的。她真能对你好吗?”

金翠听出来了,原来是邱四和樱桃,她挽了挽袖子,哇的大声一喝:“好哇,你们凑到这,讲大少奶奶的坏话,跟我去见大少奶奶领罚。”

邱姨娘冷不丁见个黑胖子冲出来,吓的一愣,认出是大少奶奶身边的人,唬的直后退:“金翠姑娘,你听错了,我什么都没说。”

樱桃胆小,见金翠要逮邱姨娘,赶紧撒腿跑了。金翠恨的一跺脚,就去扯邱姨娘:“你跟我来,你跟我来。”

邱姨娘跌在地上,顺势抓了一捧土,往金翠脸上一扬,然后爬起来,哭着往外边跑:“来人啊,丫鬟打人了,丫鬟打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