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霄忆起苏夫人音容笑貌,心中怅然,又看见面前这轮廓中依稀与苏夫人相似女子,连声音都不自觉柔和了几分,凛冽线条也松融下来,愈发显出了原本清隽:“你既然持有这枚玉佩,那有什么心愿只管说来,只要不违道心,本座都会为你达成。”

这玉佩原是苏家嫡系身份明证,当日他拜入上玄宗门下,苏夫人便把玉佩留了下来,当做是个念想,如今玉佩既然苏慕妧手中,那她必然也与苏夫人有着极近血缘,生养之恩,无缘相报,若是能为她后人做些什么,也算是偿还万一了。

元衡之还从未见清霄如此温柔过,心里对那个苏慕妧当真是又妒又恨:我与师尊师徒多年,也不曾得他这般相待,这凡女又是何德何能

他心里这样想着,但由苏姓猜到苏慕妧多半与清霄俗世家族有千丝万缕联系,因此面上半分不露,仍是一副好徒弟样子。

苏慕妧听到清霄此言,当即叩首道:“小女别无他求,只盼真君能替小女找到一人。”

她面上那种凄凉哀婉神色,清霄另一人脸上也曾见过,正是那日他离开之时,久久伫立凝视苏夫人。

“你要找人姓甚名何,又是什么身份?你说详细些,本座也能找到此人。”

苏慕妧低声道:“那人叫玄成,也是名修士,曾经散修联盟待过一段时间,后来又去了何地,小女就不清楚了。”

清霄不觉沉吟,散修联盟说着好听,实则不过是一批无门无派散修聚一起,以其中修为高几人为长老,没多久以那些长老为首就出现了派系之别,实乱很,那玄成名字他又不曾听闻,相必也不是什么修为高绝之辈,这样一个人散修联盟待了一段时间后离开,怕是谁也不知此人究竟去了何处,

修界浩大,想要找到此人,无异大海捞针。

他眸光微动,随即问道:“你身上可有与那玄成有关之物?”

苏慕妧本来已有些灰心,只怕这元婴真君也无甚办法,此时一听清霄此言,顿时又燃起了一丝希望,小心翼翼从怀中取出一物:“此物正是玄成所赠,真君请看。”

她拿出是一具晶莹辉耀、桂枝相繆步摇,做工极其精美,显然不是一般人家女子能够拥有。且这步摇虽不是时样式,但看上去一点陈旧痕迹也没有,足可见主人珍惜。

元衡之惯熟风月,一看就明白了大半,苏慕妧与那玄成必然是一对情人,她才会如此意对方所赠之物。

清霄接过步摇,转头对元衡之道,“衡之,你到书房中将两仪盘取来。”

元衡之应下,往后殿书房而去,清霄瞥见苏慕妧忐忑神情,出言道:“你且安心,等取回两仪盘,本座便可施法循着步摇上气息找到那玄成。”

步摇既然是玄成所赠,上面自然会残留着他灵力,只要有修为比他高出一个大境界以上修士使出寻踪法术,再辅以两仪盘,这山海界里,就算是一只蚂蚁也能掘地三尺把它给找出来,别说是个大活人了。

苏慕妧听了此言,先是狂喜,可喜悦之后,随之而来是情不自禁怀疑:那么久都全无踪迹人,真能这么轻易就被找到?

她虽然明知像清霄这般身份人,必然不屑去骗她这种凡女,可心里还是忍不住患得患失起来,这其实也不难理解,五年来她日日夜夜心中所思所想皆是此事,正是因为太过重视,才不敢轻易相信,这也是人之常情。

明明只有几息功夫,苏慕妧却觉得过了很久,连掌心都被渗出汗水浸湿,不由悄悄握紧,以此来平复心情。

元衡之很就拿来了两仪盘,清霄将步摇放盘上,口中默念法诀,将灵力灌注其中,两仪盘上一枚小小指针霎时剧烈抖动起来,左右摇摆,过了半盏茶时间也不曾停下。

苏慕妧一颗心都揪了起来,眼睛眨也不眨盯着那枚指针,见它久久不停,露出了难以掩饰焦急之色,几乎连呼吸都忘了。

正此时,清霄忽然道:“你可知道他生辰?”

旁边站着元衡之一愣尚未反应过来,便听到苏慕妧不假思索脱口报出了一个生辰。

清霄一面默念那人生辰,一面又加大了法力输出,两仪盘上指针抖动加剧烈了,随后就听见“咔”地一声,指针瞬间停了原地,动也不动了。

苏慕妧只觉得自己心脏也重重落了下来,然后就看见清霄向自己看来,不知怎地,明明是幽深平静目光,她却像从中看出了一丝怜悯似:“玄成已然身殒。”

她整个人都呆那儿,一点也反应不过来,艰涩大脑完全无法理解听到话语,仿佛置身于一团浓雾之中,那粘稠雾气里像有无数只手不停拉扯着她,让她腾不出半分精力去思考。

清霄没有丝毫不耐,又重复了一遍:“玄成已然身殒。”

霎时,铺天盖地冷完全包围住了苏慕妧,她不由自主弯下腰,紧紧抱住了自己,可是那从骨子里渗出寒冷一点也没有被阻碍,她身体里侵蚀出了一块巨大空洞,无论什么也填补不了。

她想要大喊,可喉咙里被什么死死堵住了,哪怕微弱声音也发不出;想要哭泣,可双眼干涩像枯竭泉眼,连一滴泪水也流不出来。

那个人竟然已经死了,可我为什么哭不出来?她怔怔想着,加用力抱紧了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抵御住那无处不冷。

清霄看着这个浑身颤抖却仍不自知女子,缓缓垂下了双眼,“不用忍着,想哭就哭出来。”

然后他就看到苏慕妧俯□去,死死捂住了嘴,泪水决堤而出。

此时元衡之只感到深深迷茫,他那些侍妾即使哭泣也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让人一见就忍不住心生怜惜;面前女子明明哭得一点也不好看,然而她那种悲哀而又绝望神情,却像一柄钝器,重重击元衡之心上,让他也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痛楚。

假如死去是他那些侍妾,元衡之能肯定自己虽然也会伤心几天,但过了一段时日自然也就不再难过了,绝不会像苏慕妧这般绝望,仿佛世界都此刻崩塌。

这种刻骨情感让元衡之动容之余,也产生了一丝惶恐,他侍妾们撒娇痴缠时候提出要求他几乎从不拒绝,也会记得不时给她们带些小物件,他一直觉得,这就是爱了,自己是爱着那些女人。

可是如今,元衡之原本笃信事实却变得摇摇欲坠,他难以克制怀疑了起来,自己真是爱着那些侍妾吗?他想说是,可这个答案是如此单薄,轻轻一指就能戳破,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鬼使神差地,他转过头去看清霄,目中所见,却只有一道沉默如冰侧脸。

清霄薄唇紧抿,下颔勾出冷冽坚硬弧度,纤长浓密睫羽遮住了一双凤目,半分也探究不出其中神色。

元衡之看着他,忽而就想,师尊是不是也曾这样爱过一个人,假如有,他还会是如今这副冷淡如霜,仿佛拒绝一切靠近模样么?

清霄倏然抬头,正与元衡之对上,后者急忙低下头,即便如此,还是抑制不住方才那如坠冰窟之感。

那一瞬间,清霄目光无悲无喜,仿佛穿透了一切爱恨情仇,直如九天之上神祇,从云端上冷冷俯瞰世间,无论再怎样深刻情感也无法对他产生丝毫影响。

这一眼叫元衡之心底发寒,刚刚升起那股说不出情思仿佛也被一盆冰水彻底浇灭,半点也没剩下。

苏慕妧虽然初时悲痛欲绝,但她毕竟心志坚韧,非寻常女子可比,这时已经擦净了泪水,又恢复了名门闺秀端庄。

清霄淡淡道:“你如今有什么打算?”

她低下头,玉手紧紧攥住裙摆,嗓音低哑:“我为了他外流浪五年,如今他人虽然死了,可就是尸首也总还想见上一见,望真君成全。”

苏慕妧与玄成相恋日久,对方只说办完一件事就回来迎娶她,可不想一去就杳无音讯,她苦等也不见恋人归来。此时家中又催促她早日嫁人,直说那玄成乃是修士,又怎会真把她一介凡女放心上,等也是白等,还不如趁着韶华未逝之时嫁个门当户对人家。

她虽然抗拒,可又如何违逆过,被强扭着送上了花轿。好不容易寻到时机逃了出来,可天大地大,竟不知往何处而去。

苏慕妧是世家娇养出来贵女,哪里又能做得了粗重活计,只能一边给一户人家当绣娘,一边探听玄成消息。

没想到那户人家主人却是贪图她容貌,强逼不成后将她赶出府中,别人家见了这样情况,又如何还敢收留她。一时之间,苏慕妧只能流落街头,为了防止容貌再惹出祸事来,特意抹上污泥,几与乞丐无异,这才安全过了下来。

到了山穷水时候,万般无奈之下,她想起了先祖传下玉佩,怀着后一丝希望辗转来到上玄宗。

“既然如此,你可有什么线索?”清霄丝毫也不意外,他早就看出苏慕妧性格与苏夫人一样,外表虽然柔弱,但内心却极为坚韧,绝不是轻易放弃之人,这会听到她回答,也是意料之中。

苏慕妧仔细想了想,“他临走之前,曾几次提到青芒山,我虽不知那是何地,但猜想他要去地方多半与青芒山有关。”

青芒山终年被瘴气笼罩,即使修真界里也不是人人去得地方,苏慕妧不知也实属正常,只是这样一想,玄成死青芒山可能确很大。

清霄道:“如此,那明日便启程前往青芒山。”

元衡之闻言,急忙道:“师尊,请让弟子随侍!师尊带着苏姑娘多有不便,有弟子,行事也会方便很多。”

他说理,带上他也不是什么大不了事,清霄略一思索,便同意下来。他又哪能知道,元衡之心里生怕一路上孤男寡女,苏慕妧会趁机对他做些什么,这才一定要随行,也好把某些可能苗头掐灭萌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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