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太医是那个当日带了许南风进长信宫的那个小太医,沈初寒看他年纪实在是轻,皱了皱眉毛,“朱承恩呢,他怎么没来?”手下却是半点不停的把莫嫣然的手给掏了出来,放平稳了。

那小太医得了旨意不必行礼,急急的走上来,一边把手搁在莫嫣然的手腕上,一边回答,“朱院士今日家中有事,不在班内,怡嫔娘娘的脉象臣一直在看,于是得了消息就赶过来了。”然后便不说话了,眉头皱了死紧,手按在莫嫣然脉上半天没动。

沈初寒要等的不耐烦了正准备开口,就见他缓缓的吐了一口气,然后跪倒在地上,语气沉沉,“跪请陛下移驾,怡嫔娘娘这一胎已是没了,臣还要为娘娘清恶血。”

沈初寒闭了闭眼,他原本就已经有所预料,可是真的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还是觉得呼吸都不顺畅了。他拼命的克制了自己才让自己的情绪不要泄漏的太彻底,甚至他现在看到站在门边摇摇欲坠的封绛白心里都是波涛大怒。

莫嫣然在床上躺着,她脸色惨白,她整个人都是微微颤抖着的。他看到她好像哭了,他明明这个时候要顾全大局,可是他却有点不知所措。这个不知所措的结果就是他重新坐回去,轻轻拢住他,吻了她的额头一下,“朕便在这里,你要下针要如何尽管做就是了。”

他好像颤了颤,先是爬起来在边上的桌子上写了方子示意且柔出去,他手下稍稍用力,且柔哪里还有什么不懂得,她亲自出去了。接下来的事情,她也要自己去做,一点都不会假手于人。

“还请陛下移驾才好,这里污秽,怕是会冲撞了陛下……”

“什么污秽,没见着怡嫔还躺在这里么!”他语气沉下来,“朕便要呆在这里……”莫嫣然的手爬上了他的衣角,他声音柔下来,转头看她,“你如何了,还是很疼么?”

她含着泪点了点头,他便心也软了,“不怕,等一会儿用了药就不疼了。”

她摇摇头,“郎君出去。”

他皱了眉,“朕说了,就在这里陪你。你不要怕。”

“我不怕了。”她的泪还在眼眶里,眼神却坚定又勇敢,“郎君出去,我这个样子不要被郎君看见。”

“你还在闹什么脾气。”他头疼,感觉一天的火气都要冒出来了,可是看到她那个样子却是半点都发不出火来,“是朕要留下的。谁也说不了,指责不了你任何。”

“不是我闹脾气。”她看着他,坚决的说,“刚刚听到皇后娘娘来了的,想必娘娘等下就会来见我的。屋子里全部都是血气,我自是觉得不会冲撞了郎君的,可是郎君。”她伸出手来握住他的,“我不愿在郎君身上冒任何险,也不愿郎君被拿住了任何的话柄。”

他看她虚弱的马上就要晕过去了,脸更是白的透明一样。她唇角甚至还勾了笑看他,他猛地站起来,“朕出去了。”

她略微舒了一口气,面带嘲讽的看向还站在门边的封绛白,沈初寒已经在她跟前走出去了,她许是马上也要跟出去,却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莫嫣然。就见莫嫣然也看着她,眼神讽刺。她的唇又干又白,有些许皮刺浮在那里,她缓缓的动了动唇。

我会赢的。

她几乎都要晕过去,莫嫣然,你怎么敢,你如何敢。

正殿的气氛很微妙,沈初寒正坐在最上头的位子上,他手拢在袖子里,眉毛皱的四紧,整个人的气压极低,似乎一触即发。

陆陆续续来的人不少,皇后已经先进到里面去看莫嫣然了,她们俩关系好,连莫嫣然有了孩子也不能勾起皇后半点的不满,叫有心人看来真是要咬碎牙了。除了沈初寒脸色最差的就是莫屏幽了。其实随意一想也就明白了,若是莫嫣然能平安生下来这个孩子,那便是她们莫家的孩子,今后前朝不论如何,莫屏幽不论如何,沈初寒多多少少都会顾忌到这个身子里莫家血缘的孩子。

可这个孩子却白白的去了,甚至知道了还不到几天的功夫。

莫屏幽脸色极白,她心里有底的,封绛白虽然对莫嫣然是有不满,可是事牵扯到皇嗣,她哪里就敢乱来了,这样简单粗暴的解决了的。这可是莫嫣然,不是往常那些妃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沈初寒对莫嫣然有多少期待,对她的孩子更是有多少期待。

她正想着就听见陆青芜开了口,“陛下,怡嫔还好吗?早上在永康宫见她还好着很,怎么突然就……”她转过去见陆青芜似有若无的看了眼封绛白,嘴下还是谦卑的很,“也不知臣妾们冒然来忘忧宫会不会扰了淑妃娘娘……”

这话却是说到后宫众人心里了。

却也难怪封绛白和莫嫣然不对付,两人在一定程度上是极为相似的,待人接物,为人处事上。其中就是不爱招待人这一项,莫嫣然不喜那冷婕妤日日拜访她,也不忌讳人家当时还是压她一头的,就生生的使力气把她弄到如今的这一地步。这样一出,拜访长信宫的人日日就少去,也是谁乐意看你一脸不耐烦的来接待,说不定还要惹祸上身的。

封绛白不同,她位居淑妃,除了皇后那就是再没有人比她位高了,她平日里看不上德妃贤妃,就更看不上旁的那些妃子。谁也不敢冒然来这忘忧宫,即便是她陆青芜,也就是第二次来。第一次,她脸僵了僵,那般侮辱,是想也不再想一次的。

可是偏偏她记得清楚,那日封绛白坐在最高的地方,嘴角微微上扬,“就是差莫嫣然也是远了,不过是有个好父亲,恁的无趣,退了吧退了吧。”

她从来知道莫嫣然在后宫了不起的,在原来还是低位子的时候,她偶尔会在御花园看到莫嫣然,却也不觉得她有什么特别之处,那日那围场她更是直接去看了,也只是看她含笑,不动神色的样子也只是让她觉得讨厌,半点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不过是有个好父亲,想到这句话,那日莫嫣然也这样和她说话,是了,她父亲在前朝得到重用了,这个被陛下遗忘已久的女人自然就会重新登上舞台了。可是那又如何,哪怕是凭她自己,如何就会差莫嫣然远了。她出了忘忧宫差点笑出泪来,莫嫣然算什么,总有一天连她封绛白都要跪在她脚边哭。

此刻便是如此,莫嫣然在忘忧宫出的事,封绛白想摘个干干净净却是半点不可能的。就看她们狗咬狗吧,即便是封绛白全身而退,却是毁了莫嫣然一个孩子,也是赚大发了。

“本宫却是觉得不管在哪儿,都是陆修仪你嘴多的很。”封绛白的脾气向来不比她的长相,清淡柔软,她跋扈可是出了名的。陛下觉得小事不要紧,皇后也是懒得管她。

“臣妾不过是……”

“都闭嘴。”沈初寒揉了揉额角,对着她们不耐烦到了极点,“若是没什么耐心不想呆下去的,尽管都给朕滚回自己那里去,若是还要吵什么,扰了怡嫔在里头,就不要怪朕对你们不留半点情面了。”

这下才安静下来,封绛白动了动嘴似乎想说什么,沈初寒却抢在她前头说话,“你也什么都不必说了,这事到底是怎么样朕会亲自查清楚的。”他这个时候突然冒了一个笑出来,看的人人都开始打冷战,“胆敢觊觎皇嗣,这是大不赦。”

便是淑妃,也半点讨不到好了。

屋内皇后坐在床头刚才沈初寒坐的地方,看莫嫣然一直在冒汗,咬嘴唇。她皱眉,看了看屋子里面半个外人都没有,只有太医和莫嫣然的两个贴身宫女,忘忧宫的人都被赶到外头端水什么的了。她才低头轻声问莫嫣然,“很疼么?”

“疼死我了。”莫嫣然眼角还有两滴泪,她勉强开口去问了那太医,“怎么回事,怎么会这么疼。”

那小太医正给她施针,“怡嫔娘娘今日服了药之前可是吹了风?可能是有些凉住了,另就是这药为了避免万无一失,许先生抓药的时候,许是特意下重了两分,却不想这两分就害的娘娘如此,也是万万没有想到的。”他提到许先生的时候声音不自觉轻下来。

皇后摸摸她的脸,“你真是冒险,做什么都不能盘算好才做,偏偏这么突然,我听到消息的时候就算之后你是假的,也是吓得魂都要掉了。你可知道,”她声音轻下来,“这事我原本就是不同意你做的,你却是还在封绛白这里下套,她是最不好对付的……”

“我知道。”莫嫣然突然回到,皇后却楞了一下,“你怕是不知道。”

莫嫣然捏捏她的手,“我相信的只有你,原本我们都是应该清楚什么人都不该相信的,可是我却是相信你不一样的,旁的人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每个人都不好对付,封绛白,陆青芜,莫屏幽,莫止薇,都不好对付。”

皇后摇了摇头,“过去太多年了,我都快忘记了,只你的出现让我偶尔也觉得好像以前不是一场梦似得。”她把被子盖好,“你需知道,最不好对付的,不是这些女人。”

莫嫣然却好像已经没有那么疼了,此刻还笑的出来,“我当然知道,我最清楚了。还有什么人会比沈初寒,陛下还不好对付呢。”

皇后看着她的那个笑,不知怎么突然有些同情起来,安慰她,“你是不同的,你我都清楚,你对于他来说,到底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