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次前来府上,均能见到不同气象。梁侯深协经营之道,着实让下官叹服啊!”坐在客席上,郭郊笑的一脸殷勤。

如今才刚过初七,郭郊便登门贺岁,颇有些出乎梁峰的预料。要知道这时代也有是团拜的,十五之前基本都是官员们互相登门拜访的时候。像他这样的低级官僚,少不得要跑到郡城拜访上官,一来一回就要好几日。能在这时候赶过来,显然是把梁府放在了相当重要的位置。

梁峰笑笑:“全赖东野执掌高都,若是换个人,怕也无法如此休养生息。”

如今梁峰已经不叫明公了,改称郭郊的字“东野”,拉近两人之间的关系。听到对方如此夸赞,郭郊面上不由也露出些得色:“梁侯言重。若不是梁侯指点,今冬也不会添得这几百口人。谁料洛阳竟会闹出如此多流民?哈哈,看来春耕之时能多垦几亩荒地了。”

郭郊算是尝到了以工代赈的甜头。只是一冬,高都的城墙就加高了数尺,之前破损的地方也好好修复一番。若是再有乱兵前来,只要城中粮秣不断,就能坚守上数月。这可是实打实的救命功劳,花费的钱粮却是往年的一半,还不用费尽力气去征役力,惹得怨声载道。

就连流民的房舍,也是他们自己搭建的。毕竟有开荒的田地吊在前面,这伙人怎能不好好打理自己的住处。如此一来二去,等于用赈济灾民的钱粮,做成了两三件大事。既落了实惠,又得了贤名。而且还不用耗费太多府库中的钱粮,有吴陵那边的军粮顶着,简直等于白得了诸般好处!

若不是面前这人高妙手腕,又哪来的这些政绩呢?

只凭这个,就足够让郭郊今日登门,巴巴的给人拜年了。

“有了田亩,也要悉心耕种才是。恰逢去岁下了场大雪,应是丰年之兆。”梁峰微笑答道。

“正当如此!”郭郊兴冲冲道,“这次我提前回来,就是想鞭春劝耕。若是梁侯有空,不若前往县府,参加立春驱傩之礼?”

所谓“鞭春”,乃是立春之时的重要典礼。《周礼·月令》有云:“出土牛以送寒气。”在立春这一天,京师百官都要着青衣,郡国县道官和斗食小吏则服青帻,立青幡。命能工巧匠雕刻土牛于城门外,用鞭子抽打土牛,提醒百姓要开始春耕。同时行傩驱鬼,驱除寒气。

这是最正经的劝耕仪式。不过并州大荒,百姓流离,官府亦许久未曾举办这样的典礼了。那些清流雅士如何肯辛辛苦苦站在田地里抽打土牛,让一群泥腿子围观?也只有郭郊这样的寒门子弟,才会惦记着举办如此仪式,还冒昧邀请梁峰这个士族子弟前去观礼。

然而梁峰却笑笑:“东野能亲自劝农,我自当观礼。”

没想到对方答的如此干脆,郭郊不由喜形于色:“有梁侯到场,此次春耕必能顺利!”

有这么个佛子参加驱傩,百姓自然会更安心。流民们也都能乖乖垦荒耕种,说不定还能补上一茬春麦,多收些粮食。

一想到今年府库、粮仓全满的景象,郭郊就觉得心情舒畅无比,悠然叹道:“可惜吴校尉去了晋阳,若是他也在,就能一起参加傩礼了。”

吴校尉过完正旦就去了晋阳,估计是想趁着东赢公回并州,打探一下自己的晋升事宜。

梁峰笑答:“这次回来,怕就要称他吴将军了。等到那时,还要摆宴庆贺才是。”

“哈哈哈,正是如此。”郭郊也开怀笑了起来。

用过午饭后,郭郊就匆匆离去,估计回是府城研究鞭春事宜了。梁峰则回到内院,陪梁荣玩耍去了。

现在可是春节,怎么也该是孩子放寒假的时候。然而梁荣自律性极强,就连这几日也乖乖待在书房练字背书。梁峰看不过眼,就陪着小家伙玩起了游戏。这时代又没游戏机,双陆、六博之类的棋牌游戏又颇为无趣,梁峰就让人做了副简易军旗。按照元帅、将军、校尉、军侯、屯长、队率、什长、伍长、斥候设定,把军旗改成帅旗,把炸弹改成□□,把地雷改成陷阱,按照规则就这么玩了起来。

这东西简直新奇的要命,梁荣一见就爱不释手,日日都要缠着梁峰玩上几局。谁小时候没个沉迷游戏的时候?军旗比围棋简单不少,梁荣输了也不哭闹,只是默默思索布局,苦恼的小模样简直可爱的要命,梁峰自然也乐得陪他消磨时间。

“啊!”梁荣看着绿竹拿走了自己这边的校尉,不由惊呼一声,“阿父怎能把将军放在此处!”

“为何不能?轻骑突进,最让人防不胜防。”说着,梁峰又把一枚棋子推前一步,绿竹赶忙左右看了看两边竖起的棋子,掩唇一笑,抽掉了梁荣的那枚。

眼看陷阱被斥候挖掉,威力强大的□□只消耗了对方伍长,梁荣紧张的小拳头都攥起来了。可是计策百出,也救不回颓势,不大会儿功夫,待在大营的帅旗就被对方扛了去。梁荣始终想不明白,明明大营有两处,为何阿父每次都能猜到自己的帅旗在哪边呢?

“阿父,再来一局吧!”梁荣忍不住哀求道。

“一日只能玩三局,荣儿可是忘了约定?”梁峰挑了挑眉。

棋牌类游戏相当容易上瘾,梁峰也是有意识的磨练梁荣的自制力。果真,一听这话,梁荣的小脸就垮了下来,乖乖道:“荣儿没忘。”

“坐太久对身体不好,去投壶吧。”梁峰笑着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

梁荣立刻又有了精神,走到角落中,拿起长长箭杆,试着投壶。这也是士族之中最为风靡的游戏,乃是“射礼”的衍生变体。古时成年男子若是不会射箭,便被视作耻辱,因此诸侯宴请宾客时,会邀对方射箭为礼,不容推辞。如果真有人不会射,便以箭投壶代替。到后来,射礼便演化了投壶,去掉箭头,只用箭杆投掷壶中。

在东汉之前,这还是一种礼仪性质的仪式,到了东汉之后,就成了高雅娱乐。魏晋名士更是把投壶玩出了花来。每有宴席,必会雅歌投壶,还要讲究投掷时的身姿和技巧。性质恐怕就跟后世的高尔夫差不多,是一种逼格和技巧性并存的娱乐。

梁峰自己是手上没有力气,梁荣又人小力弱,所以投壶也就成了两人共同的健身活动。反正也是挺实用,多练练没什么大错。

弈延进屋时,看到的就是父子俩人一人一支箭,换着投壶的场面。梁峰大袖飘飘,身姿优雅,梁荣手小腿短,童稚可爱。不过两人最大的共通点,都是准头奇差无比。

看到弈延来了,梁峰笑道:“弈延,快给我们指点一下。”

这玩意跟飞镖还不大一样,箭杆太长,又是竹制,力道用得不好,很容易磕在壶口弹飞出去。梁峰现在手不算稳,十下能中一下就不错了,自然要找人教导一番。

弈延目光在军旗上扫了一眼,便大步走到了梁峰身边,接过箭杆,投了出去。也不知他是如何用的力气,那箭啪的一下就落在了壶中,滴溜溜打了个转,硬是没有弹出来。

“你能让竹箭弹出,抓住后再抛进去吗?”梁峰来了兴趣,这是投壶的高阶技巧,箭杆弹出抓住又投,称之为“骁”,极具观赏性。

弈延掂了掂箭杆,再次抛出,只听咚的一声,箭头打在壶底,又原路弹了回来,落在他手中。如此反复,箭杆飞来复去,宛若穿梭,看得人眼花缭乱。

“好!”梁峰不由鼓掌喝彩,就连梁荣都瞪大了双眼,一副艳羡模样。

弈延再次把箭杆抓在手中,这次却没有抛投,而是对梁峰道:“主公抛箭的时候莫要动腕,以手臂之力挥出,箭头压下,便能入壶。”

看来玩飞镖的手法并不适用,梁峰接过箭杆,想了想弈延之前的动作,再次挥手。这一下比之前强了不少,箭杆撞在了壶口,转了半圈,落在了壶中。

“看来有用!”梁峰笑着摸了摸梁荣的脑袋,“荣儿也要学吗?”

梁荣看了看那个高大羯人,又看了看远方的壶口。拉住了梁峰的衣袖:“若是射箭准,投壶也能准吗?”

“那是自然。”梁峰道,

“我要先学箭法!”梁荣拉住了梁峰的衣摆。

“那你就该拜个师了。这位弈营正乃是神射,箭术卓绝。”梁峰笑着点了点身边之人。

梁荣这次却犹豫了,过了半晌才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习箭的?”

“十岁之后。”弈延皱了皱,简单答道。

“那我现在练习箭术,能超过你吗?”梁荣又问。

“不能。”弈延答的更加干脆。

被狠狠噎了一下,梁荣扭头告状:“阿父,我不要跟他学箭!”

“哈哈哈!”梁峰不由开怀大笑,“你练箭,人家也练。无论怎么学,都少了十年苦工,自然难以赶上了。容儿乖,回头先从软弓学起吧。”

被这么一打岔,梁荣也没那么生气了,郁闷的点了点头。见天色不早,梁峰就让侍女带着小家伙去洗漱休息,自己则坐回了桌案旁:“后日立春,我答应了郭县令,去高都参加驱傩之礼。你带些人一起跟去吧。”

弈延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用手指了指桌上那副残棋:“主公为何从不教我这个?”

梁峰讶然的挑了挑眉:“你想玩陆行旗?”

“想!”弈延干脆在桌案另一侧坐下。

军旗本就是行军布阵的游戏,按理说让弈延学学也不算错,不过梁峰没有马上答应,反而笑道:“此乃游戏。荣儿玩自然无妨,你也要玩吗?”

这是把他比作孩童了?然而弈延毫不退让,干脆道:“要玩!”

看着弈延那副执拗表情,梁峰不由摇头笑道:“那今日就不下围棋了。只玩这个。”

弈延立刻点头。梁峰笑笑,也不再说什么,翻过棋子,仔细讲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