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1/1)

十几匹快马行在路上,走得并非官道,而是通往滏口陉的近道。这里也是翼州通往并州的咽喉要道,曾经魏武帝还在此迎战袁绍之子袁尚,以少败多。也因此,滏口陉成了魏国重镇,设临水县拱卫此陉。

不过毕竟是两州交界。位于翼州的入口,由司马颖掌控;位于并州的出口,就只能落在司马腾手中了。所以并州大军才没有选这条陉道出兵,而司马颖也无法从这里攻击上党腹地。但是大军不能走,几匹马还是可以通行的,尤其是这队人马里,还有一个是上党郡吏的兄弟。

“李宾客,你确能通过此陉吗?”马背上,一人大声问道。

“定然能!”李朗的骑术不大好,如此纵马而行,实在不敢放开了说话。

这一路上,又要骑马疾行,又要翻山越岭,对于他来说实在是个苦差事。但是李朗却半点没有畏惧。这可是他一年来寻到的最好机会了!

自从被王汶赶出雅集之后,李朗在并州就没了进身之地。于是听从母亲的安排,转投成都王司马颖,并且顺利进入了其最为宠信的部将孟超府中。孟超可是孟玖的弟弟,放在汉末,就是阉宦子弟。不过这点李朗并不放在眼里。当年魏武不也是阉宦子弟?跟随魏武的梁家,不也跟他相仿吗?

所以他一直尽心想要攀上这颗大树。只是时运不好,攻打洛阳之时,孟超竟然战死沙场。无奈之下,李朗就转投了孟玖本人。在孟府这大半年,他从未找到出头时机,孟玖又不像孟超,能有什么军功战功,所以李朗就只能勉强做个清客,混口饭吃。谁料正当他心灰意冷时,突然有如此一个良机。

派兵伏杀郡守,夺关断送大军后路。这个计策,简直是神来之笔!连他自己都钦佩自己当时那灵光一闪的急智。而且更妙的是,只要助他身旁这位严司马夺取郡府,对方就是新一任的上党郡守,而他,也就成了郡守身边最能说的上话的臣僚。不再是宾客,不再是小吏,而是实实在在的心腹。这怎能不让人欣喜若狂?!

也正因此,李朗拼上了十足气力。这个关隘,定能顺利通过!

听李朗答得如此失礼,严籍皱了皱眉。他是不怎么喜欢这个阉宦家出来的清客,不过这个计策倒是不差。因此当听到此计之后,成都王立刻拍案,命他前去上党接任郡守。反正天子就在成都王手里,发出的任何命令都可以说成是天子诏令,只要能夺下关隘,他便是名正言顺的郡守了。

如此一来,他岂不是比那个刺杀不成,反倒逼反了王浚的和演要强上太多?唇角挑起一个倨傲的弧度,严籍用力夹了夹马腹,继续策马,向着并州前去。

“成都王要占上党,想从五部借兵?”听到心腹禀报,刘宣只觉一阵快意涌上心头。这简直是求都求不来好事,那个司马小儿竟然自己送上门了?!

看来司马腾和王浚带给司马颖的压力着实不小。这点子也不算大错,但是借兵匈奴?哈哈,若是他们能占了上党,切断司马腾后路,直接起兵,任谁还能挡住匈奴铁骑?!

“相国,要借兵吗?”心腹问道。

“自然要借!”刘宣立刻道,“立刻派五百精锐,前往潞城,接应成都王来使。”

上党现在正处于战时戒严,派几千人,立刻会引来对方警惕。而数百则能隐蔽形迹,轻松潜入郡府潞城。反正有内应,攻打太守府,夺占关隘,用不了多少人。

“可是左贤王尚在邺城……”心腹有些犹豫。若是就这么夺了关,万一邺城那边反水,要如何是好?

“这个无需担心。既然消息是元海送来的,他定有后招。只要先隐忍一二,派人占据关隘,届时不论进退,都由我们说了算!”

孰轻孰重刘宣分的清楚明白。若是没有成都王夺上党郡府的计划,他们这些匈奴人是无论如何进不了潞县,更无法染指包括壶关在内的军事重镇。只要把城夺下了,随时都能增兵,这些花上数年也未必能破的城池,就能轻轻松松落在了五部手中。而上党又是挺近司、翼、幽三州的重要道路。夺了上党,就等于强秦胜了长平一战,不论是洛阳还是邺城,都唾手可得!

看来上天真是站在他们这边的!就连刘宣都在心中默默念了个佛号。既然晋为无道,就让有能之士来占这天下吧!

打着回乡探亲的旗号,李朗一行人有惊无险的通过关隘,潜入了并州。留下严籍等人接应匈奴援兵,李朗自己先回到了家中。

“朗儿!你怎么回来了?成都王败了吗?!”看到儿子孤身归来,梁淑心中一惊。就算是她这样的内宅妇人,也听说了东赢公带兵出境的消息。难不成这次御驾亲征,真的剿灭了成都王?

“娘亲放心,这次孩儿回来,真是为了成都王大计!”李朗一脸得色,把自己的计划说给了母亲。

听李朗把夺关的计划原原本本说了个清楚,梁淑只觉两眼放光:“朗儿出外一年,果真经了历练!这招围魏救赵,用得极好!”

只要杀了郡守,锁闭白陉,东赢公就不得不挥兵来救,自然便解了邺城之围。如此一来,只要成都王能够击溃王浚统领的幽州兵马,就能彻底清扫逆党,登上九五之位。而用此计牵制东赢公兵马的李朗,自然也能得到新任天子的褒奖,名列朝堂!

我家朗儿果真要比那病秧子强上太多!不过梁淑不是个鲁莽的人,压住心底激动,她又道:“此计虽妙,但是等东赢公回援,郡城怕是要立时要首当其冲,遭大军反扑。届时要是守不住,朗儿你岂不成了替罪羔羊?”

这也是值得警惕之事,太行陉道足有八条,而并州占据的,就有三条之多。就算白陉落在自己手中,还有太行陉和轵关陉在东赢公手中。若是大军改道两陉,冲了回来,岂不要反攻郡城?东赢公对于这根刺在背心的锋芒,怕也不会那么仁慈。

“娘亲莫怕,这次夺关,可是有匈奴五部援手。只要有五部精兵,又何惧东赢公的疲师!”李朗倒是答得干脆。

梁淑一听,更加惊讶:“还要借兵匈奴?这……这会否不妥?”

就算外嫁,梁淑也是正经的梁家女郎,熟知家祖生平。匈奴可不像看起来那么乖巧,万一反了,岂不更糟?

“这个无需担忧。”李朗的神情愈发得意,“匈奴的左部都督刘元海,尚且被成都王扣在邺城。只要刘元海不归,匈奴人哪敢造反?”

这也是孟玖想出的主意。反正刘渊想回并州,何不趁这机会,让他办些事情?办的好了,成都王自有赏赐。办不好,也有他这个质子扣在身边,使得五部不敢妄动。如此一来,环环相扣,岂不是天衣无缝?

听到儿子如此说,梁淑方才舒了口气:“如此甚好。我这就招旭儿回府,细细安排此事!”

几日之后,严籍终于等到了刘宣派来的精兵。眼见只有五百骑,严籍皱起了眉头:“北部都尉只派了你们来?”

他们可是要夺关的,怎能如此儿戏?!

为首那个圆脸汉子笑眯眯道:“严曹掾还请宽心,这些都是都尉身边的干将,里应外合,足能攻下郡府了。”

严籍将信将疑,不过已经耽搁数日了,再不夺城,怕就晚了。只得一咬牙:“那便随我进城吧!”

那圆脸汉子却摇了摇头:“进城人不能多,五十人足以。其他这些人,怕是还要守在几个关隘旁,等到夺城之后,立刻斩杀统领后路的军司马、校尉,关闭白陉通路,方才稳妥。”

听那汉子说的明白,严籍仔细想了想,便点头道:“如此也好。”

控制郡城和后军才是关键所在,若是无法做到这一点,恐怕会生出乱子。反正是刺杀太守,应该也用不了多少人。

见严籍应了下来,那圆脸汉子立刻道:“事不宜迟,还请严曹掾早作安排。”

当夜,郡城太守府就响起了刀兵之声,包括郡守在内的十余官吏死于刀下。第二日,太守府发出命令,派遣数支兵马前往壶口、白陉。到了第三日,白陉的通道缓缓关闭,切断了司马腾大军的后路。

站在已经洗清了血污的庭院中,严籍满意颔首:“多亏仲明之计,方能如此顺利拿下潞县。如此一来,只要严守白陉,便能使东赢公自顾不暇了。”

李朗躬身道:“多亏严太守统兵有方,才能获此战绩。”

他已经不叫对方曹掾,而是改口太守,这声称呼,听得严籍心满意足,甚至都不在乎对方那个阉宦门人的出身了。短短几日间,只能用马到功成形容。有了太守印信,骗开了几道城门,诱杀几个校尉,简直易如反掌。这出人意料的清扫只在统军的将领中进行,忠于司马腾的,不是被杀就是被囚,剩下那些低级校官立刻见风使舵,投在他门下。可以说如今几城中的守备,已经牢牢控制在了他的掌心。

不过只是如此,还远远不够。

“若能使上党一郡归心成都王,才能安然无忧。”在肃清城池之后,严籍立刻打起了当地豪强的注意。李家门户还是太低,上不得台面,若是能笼络一批士族投向成都王,才能迅速安定上党一郡,让他的地位更加稳固。

听到严籍所说,李朗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下官倒是知晓一人,曾推拒东赢公征辟,亦有佛子之名,还余太原王氏交往甚密……”

严籍顿时来了兴趣:“上党还有如此人物?是哪家才俊?”

“正是下官的从兄梁子熙。”李朗的唇角微不可查的抖了一抖,“此人名望,当属上党之首。梁府又在高都附近,如若招的他投入太守门下,说不定还能借道攻打太行陉。”

唯有攻下太行陉、轵关陉两陉,郡城才算固若金汤。这一点,严籍心中再清楚不过。不过若是这个梁子熙真能投靠自己,怕是李朗早就说出来了,却等到他问起,才提及此事。严籍久经官场,怎能不知其中蹊跷?

“连东赢公的征辟都不就,他真的能投我?”严籍反问道。

“这个……我那从兄为人清傲,不屑世事。确实未必肯到郡府为官。不过如此紧要之时,尚且不就征辟,未尝不能兴兵去讨……”李朗的声音里,透出了一点阴毒,“如此一来,非但杀鸡儆猴,也能顺道让那股匈奴骑兵,试试太行陉的根底。”

这次,严籍才真是惊讶了。意味深长的看了面前这个年轻人以前,他缓缓道:“仲明此计,也未尝不可。那就派人去问问,看他肯不肯到郡府来了……”

一个月了,风平浪静的一个月。

非但身旁的两陉,就连整个上党,都安静的要命。明明司马腾已经离开了并州,五部却没有丝毫动作,就像绵羊一般,乖顺的蜷缩在自己的领地中。

然而面对这样平静的局面,梁峰心中没有丝毫轻松感。他的消息渠道已经算是颇为灵通了,但是这场乱战,依旧复杂的让他无法见到全貌。据说亲征的队伍败了,有些已经跑回了洛阳;据说司马腾并未回军,已经跟成都王打了起来;据说幽州也出兵了,兵力还不知多少。

各种各样的消息交错,让人目不暇接。而他所处的地位,实在不足以观看这盘大棋的全貌。只能凭着猜测,来推演如今的局势。

谁知这样的平静,却被另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打破了。

“郡守听闻梁郎大才,特辟君为录事史,求贤于野。”

梁峰眉峰一皱,这个征辟,来的太过古怪!录事史是实打实的官缺,但是比起东赢公的将军府掾,还是差了不少。上党郡太守可是司马腾的心腹,他怎么可能用这样卑官,来求曾经拒绝自己上司的贤才呢?这不是羞辱司马腾吗?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只是一瞬,梁峰醒悟过来。郡城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