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队骑兵是从哪儿来的?!

在开战之前,刘聪特地僻出后军,派遣斥候,就是为了提防偷袭。对大部分将领而言,最好的偷袭时机,是在两军对垒时。一支出其不意的偏师,足以使得阵脚大乱。深入敌境,刘聪怎会掉以轻心?

谁料斥候压根就没见到伏兵的影子,这么一场恶仗,也未出现一人半马,骚扰大军侧腹。故而刘聪才会选择撤军,尽快离开敌人的攻击范围。

可是谁曾想,刚刚撤退,伏兵就来了。还是一支骑兵!损兵半数,又是败逃,士气已经落到了谷底,就算晋军骑兵向来疲弱,也不是好对付的!

刘聪眼中几乎冒出火来,却也不肯束手待毙,厉声吼道:“刀盾手结阵!拦住他们!”

此刻再列队轮射已经来不及了,最好的法子就是用盾阻上一阻,随后利用人数差包围敌骑,逐一歼灭。就算新败,他依旧有近万步卒,而对方只有区区一千骑,能奈我何?

这指挥没有半点纰漏,刀盾手迅速结阵,守住正前方,侧面则用长槍把守。不论是硬攻还是掠其侧翼,都不可能冲破这道坚墙。

然而那支骑队没有丝毫停顿的意思,反而加快了速度,飞也似的扑了上来。在他们手中,长长槍槊撕破烈风,发出如雷呼啸。

“马槊?!”刘聪惊呼出声。

直到此刻,他才看清对方手中的兵器。那是一杆杆长约丈八的长矛,专为骑将所用!可是马槊昂贵无比,一支就要耗时三年,成功率尚且不足四成,除了世家,根本无人能造的起。加之槊身沉重,非猛将不可用,怎么可能配备出一支千人的持槊大军?

容不得他多想了。轰隆巨响,群马撞上了盾阵,让人牙酸的木裂之声随即响起!只见那些骑将手中的长矛纷纷断裂,只是一击便折,哪里会是马槊?

然而一击,足够了!

人墙被撕裂了,马匹巨大的冲击力全数借由木槊落在了盾上,足以让任何持盾者站立不稳,有些木槊甚至挑中了盾后的兵士,一击就肠穿肚烂,没了生机。任谁都拦不住这样的可怕进攻,好不容易结下的阵营,被撕开了一角。

那些骑士立刻扔下手中的断槊,取刀杀了进来。本就是驰马而行,又有尖刀利刃开路。一路上,血花纷飞,惨叫不绝。宛若虎入羊群,所过之处净是残躯!

“拦住!拦住!”刘聪高声怒吼,催马上前阻挡。

然而敌人狡猾无比,并未与中军接战,而是斜刺里杀了出去,毫不费力洞穿了密实的阵营,从阵头杀至队尾,带着无数人命,冲出了包围。整个军阵,被撕成了两半!

这是骑兵最有效的攻击了,往常只有匈奴人如此驱赶敌人,撕裂敌营。何尝遇到过同样的打法?可是那些敌骑老练的让人发疯,似乎他们本就是生在马背上一样,丝毫不逊于那些恐怖的鲜卑铁骑。

一次洞穿还不够。那支骑兵飞快调转了方向,再次从左翼冲了回来!没有号角,没有嘶吼,没有一切代表攻击的命令,他们就如沉默的虎狼,径自展露爪牙,扑向了猎物的喉咙。

刘聪这次没有迟疑,率领亲兵迎了上去。他必须拦住这伙骑兵,拖住他们的脚步,用人数上的优势冲垮敌人!身边这五百亲兵,是他最精锐的部下,即便面对鲜卑铁骑也不会退缩,何况是晋军!

但是这些人,并非晋人。

当冲到阵前时,刘聪终于看清了那些骑兵的长相。他们不是晋人,而是高鼻深目,曲发异瞳的羯胡!甚至还有些骑兵像是老练的匈奴骑士!

佛子能用胡!一阵寒意窜上脊背,刘聪咬紧牙关,高声吼道:“杀!冲散他们……”

话音未落,疾风响起!一丛弩|矢铺面而来!

那队敌骑手中,变出了百余把手|弩,箭光闪烁,似毒蛇吐信,直扑面门!

刘聪的反应何其迅捷,拼死避过要害,依旧有一枚弩|矢钉在了肩头,火辣辣的痛楚窜上,更让他心头火起!这伙人竟然备有手|弩?!为何第一次冲阵,不用弩击?!

可惜,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一道银光劈面而来,刘聪奋力举起手中长刀,迎了上去!刃锋撞在一处,发出刺耳金鸣。素以膂力闻名,可是这次,刘聪竟然没有拿稳长刀,手臂一软,那道银光就吻上了面颊,血色侵染了视野,也染红了对面那双毫无波澜的可怖异眸。

电光石火之间,刘聪反应了过来。如此勇武之人,定是敌军首领!

“将军!”四五名亲兵齐齐扑了上来,拦住了那人的攻击。

刘聪拼死大吼:“留住他!”

亲兵是折损了不少,但是仍有一战之力!只要留住了他,这伙骑兵的脚步就会被拖住!他们就有反败为胜的希望!他可以用自己做饵,缠住这人的脚步!

然而那双灰蓝色的眸子并未在刘聪身上停留,座下乌孙骏马一声长鸣,向前冲去。劈、斩、挑、抹,那羯人就像长在了马背上一般,腾挪拼杀,每一击都能带走一条性命。直到冲到了自己的目标之前。

咔嚓一声,旗杆被劈做了两段,帅旗一晃,跌落在尘埃之中。

“你……”刘聪单手捂着受伤的面颊,心凉如冰。

对方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他,而是帅旗!夺旗便是斩帅!那羯人要的是这一万人的军心士气!两度穿营而过,一刀劈下帅旗。剩下这些兵士,还能挡得住吗?

正在这时,鼓声响了起来。隆隆不停,宛若催命的阵鼓!留在后方的敌人追上来了!

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残忍碾灭。大营乱了,被冲的七零八碎的兵士,转过身形,向四面八方跑去。他们挡不住那队骑兵,更敌不过那可怕的槍阵,唯有逃跑,才能保命!没人再顾忌军纪,没人再惦念主帅。帅旗都倒了,还有谁能救他们的性命吗?

就像被捅破的蜂窝,漫山遍野,净是溃兵!

“将军!快逃!”身旁有亲兵劝道。

身中一箭,面上受伤,却都不如这溃兵的打击更大。刘聪牙关格格作响,不知是气,还是恨,抑或是怕。一扯缰绳,他打马向着来路逃去。身后,两百亲兵紧紧相随,护在自己的主帅身侧,狼狈逃窜。

又一刀劈下,热血飞溅在了脸上,奕延擦都未擦,抬眼望去。身旁,已经没有敌人了。所有人都在溃逃,向着任何可以逃窜的方向亡命狂奔。这样的溃兵,没人能够收拢。他彻底击溃了来犯的敌人。

“校尉,那边应当是敌人主帅。要追吗?”王隆策马来到了奕延身侧,兴冲冲问道。杀戮让他的面色通红,胜利则让他渴望更多鲜血和首级。

看着远方那队飞奔的骑队,奕延摇了摇头:“不必。”

为了这次大战,他做了无数准备,从最初的攻心,到首战地点的选择,再到伏击的方位和时间,每一个看似轻巧的胜利,背后都藏着筹谋和尽可能详尽的准备。因此,就算在军阵中遇到了敌军主帅,他也只是一晃而过,直取帅旗。如今击溃了敌军,更不会为了那敌酋的小命,耗费宝贵的兵力。

“命令各部追击溃兵,别让他们停下脚步。再派一支人马前往高都,支援张和。”没有人比奕延更清楚,战斗其实并未结束。他费尽心力击溃了这队兵马,依旧有偏师在侧。若是一个不慎,说不好还要再起变故。

高都和梁府是主公的根基所在,不容有失!

自己的家眷还在梁府,王隆哪会不知其重要。面上表情一敛,他沉声道:“我这就派人去!”

说完,他打马向着后方冲去。

又看了眼那队几乎瞅不见身影的逃兵,奕延一扯缰绳,也朝大营方向驰去。

火光和焦烟冲天而起。梁府寨门之外,是无尽烈焰。数个已经搬空了的村落着起火来,烧的天空都变成了赤红一团。

刘曜骑在马上,冷冷看着面前的景象。坚壁清野?若是再烧几座村庄,不知梁府这些兵马,还能不能坐得住!

奉命攻打高都,刘曜一路轻骑直入。然而抵达城下之后,他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片荒野,和紧闭的城门。高都城早就提前设防,城池加高,新修了护城河道,城墙上满满是兵士民夫,甚至还备有床弩,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用五千轻骑攻打这样的城池,实在是没有胜算。刘曜便扔下高都,直取梁府。

谁料到了梁府,面对的同样是高耸的城寨。石木结构的巨大寨门依山而建,其易守难攻的程度,甚至还要超过高都。硬攻这样的坚城,并不划算,于是刘曜选择了另一个方式:焚烧村落。

不管村中有人没人,只要烧成白地,就能扰乱人心。这里可是上党太守的宅邸,若是附近起火,那些县令将领能坐得住吗?坚守寨中的家兵,能坐得住吗?

他的任务是攻城,亦是扰敌。何者先,何者后,全凭他一人说了算。等到明日,从上党境外掳来的民夫到了,就能开始攻城!

也不知刘聪的兵马打到了哪里?自己可不能输了阵仗!

“将军,最后一个村子也烧着了。”一名斥候快马来报。

“就地扎营!明日开始攻打梁府!”刘曜冷声下令。

这未尝不是一个诱敌的办法。如果那伙家兵忍受不住,出门应战或是夜半偷袭,他就能让这伙人知晓,他手下将士,和之前攻打潞城的五千兵,何等不同!

在烈焰的映衬下,大军扎下营盘,开始埋火造饭。这个夜晚,注定要难熬几分。

“营副,不打吗?”梁府的望楼之上,几位将官牙齿咬的格格作响。那伙匈奴人,烧的可是梁府邑户的村落!花费一年时间才盖起的田庄,就这么付之一炬,如何让人甘心?!

“自然要打。不过要等待机会!”张和沉声道。

他刚刚收到信报,正面来犯的敌人已被奕营正剿灭,正有援兵向这边而来。怎么打?才是现在最关键的问题。

府中兵力不足四千,还有五百人前去支援高都。用这些新兵作战,风险实在大的可以。要怎么驱逐这些匈奴骑兵,甚至将其剿灭,并不是一个轻松的问题。

思忖片刻,张和吩咐道:“让斥候和援军接头。要想尽办法,换一个战场!”

把敌人歼灭在预定战场,是所有梁府家兵学习的首要一条。若是战事对自己不利,就要想尽办法,创造出有力的条件才行。

既然来了,就冒险试上一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