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都督身亡了?怎么死的?”好不容易安下营寨,笼住了那群险些溃散的兵士,就听到了这样的消息。令狐盛也是面沉似水,心头没有半点伤怀,只剩下了烦躁和愤怒。

被你扔下的柳长史都还活着呢,怎么你这个都督反倒死了?难不成后方还有敌人?!

然而他得到的答复,比想象的还要离谱。

“都督,都督似乎是……是坠马身亡……”那传信的兵士答的结结巴巴,“就在辎重营前,张校尉赶去时,已经气绝了……”

“他那些亲兵呢?”

“都,都逃了。”

令狐盛沉默半晌,疲惫的叹了口气:“就说都督拼死杀敌,不幸身亡。”

扔下帅旗半路逃跑,还落得个坠马身亡,对于士气的打击简直是毁灭性的。而且裴盾怎么说也是个裴家子,应有的体面总归还是要有。

只是简单吩咐了一下,令狐盛就把这档子烂事扔在了脑后。说实在的,裴盾究竟是怎么死的,他丝毫不想过问。这人的意外亡故,反倒解了自己的心头大患。如今不用再攻打离石,终于可以收兵了。

不过怎么回师,却要仔细思量一番。

“刘虎的大军已经包围了晋阳?”令狐盛转过头来,向自家子侄问道。

令狐况急急道:“确实如此。据说有万人之多,还带了白部鲜卑的骑兵,已经开始攻城了。叔父,当立即救援晋阳啊!”

谁料令狐盛摇了摇头:“不能草率!如今前狼后虎,匆忙回援,只会落得背腹受敌。”

如今看来,匈奴对这次晋阳出兵,早有防备。否则也不会刚刚来到西河国境内,刘虎就出兵攻晋阳。还有那差点击垮中军的数千精骑,带兵者也不是个简单人物。若是冒然回去救晋阳,说不定大军还未开拔,就被身后的匈奴大军缀上。届时刘虎再派些鲜卑人来,这仅剩的人马怕是也保不住。

“在出征之前,使君便猜到刘虎可能会兴兵。他必然也有应对的后招。如今上党兵马也去救援了,晋阳应当还能守上些时日。咱们粮草未失,也算是哀兵一支,只要稳住阵脚,缓缓退走即可。千万必能给匈奴人可乘之机!”

令狐况愣了片刻,才不得不承认,叔父说的在理。若是草率行事,莫说能不能救晋阳,只是刘虎那一万兵马,加上身后这一万多匈奴兵,就足以对他们构成碾压。若是手头兵马也折个干净,晋阳就保不住了。

压住心头郁燥,令狐况低声道:“孩儿晓得!晋阳毕竟有使君镇守,兵士们也不至于乱了心神。”

这就是一个人望和能力兼具的主官,对于军心的影响了。若是换旁人,谁能保证城中空虚,又有大军兵临的情况下,晋阳能够不失呢?但是有梁刺史在,几乎没人担心他会败阵。那一场场传奇似的经历,早就为他笼上了一层光环。只要有使君在,他们似乎就能无所畏惧。

见侄子也想清楚了,令狐盛轻轻舒了口气:“传令下去,明日开始退兵!”

本来以为胜券在握,谁知一觉醒来,就变了个样子。刘聪看着那缓缓退去的大军,不由皱起了眉头。这可不像大败之后,仓皇逃窜的样子啊。相反,晋军退的极有分寸,布阵滴水不漏,营盘也扎的结实。是那种不花上十倍气力,加大量伤亡,绝对啃不下的阵仗。

知道晋阳被围,还能如此从容。难道他们就不怕回去的晚了,晋阳被刘虎拿下吗?

然而再怎么心有不甘,刘聪也只能整编队伍,缀在晋军身后等待机会。就这么一前一后走了一整天,刘聪终于按捺不住了。

“一天只退三十多里,这要什么时候才能到晋阳?!”他可是轻骑突进,没带多少粮草。离石又是大荒过后,支应不上军粮。就这么退个三五日,自己这边的粮草就先捉襟见肘,还打什么?!

“传令刘虎,让他派白部鲜卑前来支援!”刘聪最终下定了决心。

争功这样的心思,还是先放放吧。取胜才是关键。这支远征离石的晋军,他一定要吃下肚去!只有剿灭了这支人马,攻打晋阳才有可能。而晋阳一旦落败,坚如磐石的上党也会分崩离析,到时取并州,就如探囊取物。这功劳,可比刘曜那小子要强上数倍了!

随着快马,刘聪的命令抵达了晋阳城下。简陋的营帐中,刘虎同样满心愠怒。他怎么说也是匈奴右贤王去卑的子孙,如今却要听命与出身屠各部的刘渊。就算刘渊对外宣称自己是於扶罗单于的后代,他们这些真正的匈奴王帐子孙,还能不知是里面的曲折吗?

迫于大势,投奔刘渊也就罢了,现在刘聪这样的小辈都来指手画脚。他手上不也有万余兵马吗?怎么区区两万晋军都没法剿灭?这晋阳城更是让人窝火的要命,都第三日了,仍旧久攻不下!城里到底有多少兵将?难不成那姓梁的能变出上万兵马来?

然而心底再怎么憋闷,对于刘渊的爱子,他仍旧不得不摆出一副乖顺的模样。装出爽朗之态,刘虎哈哈一笑:“抚军将军有令,末将怎敢不从?正好那些素和儿郎已经憋闷良久,是该放手打上一仗了。”

白部鲜卑也称素和部,原本乃是拓跋部附庸。但是在拓跋猗迤过世,族内开始夺位之战后,他们这些别部便动了心思,与刘虎达成了协议,一同投了匈奴汉国。这次前来攻打晋阳,白部也派出了足足两千骑兵。不过让这些鲜卑儿攻城,实在是难为他们。这几天不过是掠阵放箭,助助威罢了。现在刘聪来求援,未尝不是个机会。让这群鲜卑人打大营,显然比打城池要划算许多。

而且外出的晋军被歼灭之后,刘聪会放弃攻晋阳吗?到时城克,不还是有自己的功劳!

想得明白,刘虎自然也就答的干脆。命令传下,那群鲜卑人立刻兴奋了起来,一个个整装上马,朝着待宰的羔羊扑去。

已经三日了!张和只觉得自己已经忍到了极限,嘴上都憋出了一溜火燎泡。然而他那个顶头上司,仍旧没有半点出兵的动作。

主公守着那个孤城已经三日了!城中才有多少兵?难道真要等城破,才出兵去救吗?若不是张和深知奕延是主公心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准备见死不救了!

非但是张和,隐藏在龙山之中所有兵士,都积攒起来同样的焦躁和浓浓杀意。这些人都是梁府出身,是心腹中的心腹,精锐中的精锐,各个都把自己同梁府,同主公绑在了一处。谁也不能容忍,那位如同神人一般的家主出现意外。

究竟还要等多久?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在渴战之心都要憋到爆开之时,奕延终于下达了军令。

“敌军有两千骑离开了晋阳,转向离石。虎狼营阻击,勇锐营配合骑兵,反攻城下敌军!”

终于来了!在虎狼营的骑兵全数出动之后,张和点起人马,向着晋阳扑去!

素和豹也是憋了许久,晋阳简直就像个屠宰场,每日不管投上去多少兵,最后都会变成肉泥火球,摔下城头。他们这些鲜卑健儿甚至都参与了夺城战,但是攻不上去就是攻不上去!那晋阳高大的城墙,简直如同鬼蜮禁地,不容人踏足一步。

眼看着一万兵打到了八千,他们这些骑兵也有些坐不住了。攻城本就不该是鲜卑人的事情,野战才是!

恰逢刘聪那边前来求援,他二话不说,点起兵马就朝离石方向奔去。据说刘聪已经打了一场胜仗了,敌军的都督都战死沙场。这样一群丧家之犬,怕是一鼓即破吧?

正想着要如何攻破敌营,抢在匈奴人前面多捞点军械钱粮,素和豹的耳朵突然一动,抬起头来。前方竟然也传来了马蹄声,而且人数相当不少!怎么回事?难道有伏兵?

然而下一刻,一队匈奴骑兵出现在道路尽头。人数大概有一千五六模样,御马奔驰,向着这边冲来。素和豹不由放慢了马速,对身旁传令官道:“你家将军派兵来接咱们吗?”

是不是刘聪那边另有打算,派了骑兵来迎?

那传令官也有些糊涂,难道是前方有变?然而瞬息之后,他突然惊叫出声:“不对!那不是汉国兵马!”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然而终归迟了!迎面而来的骑兵丝毫没有减速,如同奔雷一般驰入了射程——不是马弓的,而是手|弩的——一千五百把手|弩寒光迸射,如同飞蝗一般的箭雨,向着鲜卑骑阵扑来!

鲜卑人骑射无双是不错,然是莫说是鲜卑人,就算来的是神仙,也躲不过这样的攻击!一阵箭雨之后,半数鲜卑骑兵落下马来。剩下那些怒声大吼,想要抽刀迎击,然而马背上的敌人再次拉开了弓弦,这次是真正的硬弓,如同最娴熟的游牧猎手,第二轮箭雨来到!

宛若被劲风吹倒的野草,只是瞬息,素和豹身边就少了大半部众。他也是反应极快,险险举起了手中木盾。饶是如此,他的肩头、大腿也中了两箭。然而即便处于极端的劣势,他也没有半分恐惧,相反,痛楚和愤怒点燃了杀意。大吼一声,素和豹抽出弯刀,向着那队骑兵冲去!

在部族之中,素和豹也是一顶一的勇士。没有几人能够撑过他的一合之力。谁料敌阵之中,一匹矫健若龙的花白大马冲了出来,银链也似的刀光,在这个鲜卑勇将面前炸开!

那势不可挡的一击,被素和豹拼死挡了下来。但是下一刻,他手中的弯刀,面上的头盔,连同颈间血肉,被那长刀狠狠劈开。那双一晃而过,带着凛冽杀意和寒气的灰蓝眸子,甚至都没在他身上停留一刻。素和豹晃了一晃,栽下马去。

在那匹花白大马的引领下,千五精骑势如破竹,撕裂了鲜卑人本就残破的阵线。杀声如雷,血光冲天!

半个时辰后,刘虎有些愕然的看向天边,那里竟然出现了一支骑兵,尚不足两千人,而且看起来似是激战一场。是谁家人马?刚刚素和部不才从那个方向离开吗?可是那队人马,没给他困惑的时间,如同铁灰色的浊浪,奔腾着向城下涌来。

糟了!刘虎豁然起身:“是敌兵!敌人的援军!”

刘聪到底在做什么?一万多人都看不住晋军吗?素和豹又是做什么吃的?!可是再怎么痛恨,也来不及了。如今天色未晚,他麾下还有不少将士正在攻城,根本无力防守。

还没当他想出对策,另一侧,一支步卒也冒了出来,就像突然出现的幽魂一般,向着自己扑来!两面夹击,就算人数不多,也足以让他那些打疲了的将士为之溃败!

“快!快组织人马反击!”刘虎狼狈不堪的爬上了战马,带着身旁千余亲兵迎了上去,想要拦住这一波攻势……

城头之上,梁峰看着城下厮杀成一片的兵马,长长呼出了胸中郁气。

“来人,击鼓助战!”

他终于等到了。而奕延也完成了自己严苛的指令。这一战,不会败!

战鼓隆隆,响彻了晋阳城头,响彻了城下旷野,在那尸山血海之间,回荡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