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司州前往并州,想要穿过冲冲山峦的阻隔,最快的方法依旧是通过陉道。不过那是洛阳方向,换做平阳郡方向,倒是没那么多阻隔。只是上党如今守的严密,匈奴这边也严阵以待,倒是让这段路程也艰险起来。

呼延甘好不容易带着人马,抵达预定地点时,他要等的人竟然还没到。呼延甘可是呼延家的子弟,乃是匈奴一等一的大姓。若是换个人敢这样让他等,说不定早就拂袖而去了。可是这次,他竟然没有生出什么羞恼之意,就这么乖乖守了半日。当看到一支小小商队穿过山岭,向这边走来时,他兴奋的站起身来,亲自迎了上去。

“薛二郎,路上可是碰上什么麻烦?怎地来晚了……”呼延甘面上堆笑,就连抱怨也显得柔和了几分。

然而对面的薛仁面上却不怎么好看:“还不是你要的东西!这山路如此难行,万一碎了洒了,谁能担待的起!”

听到这话,呼延甘双眼立刻亮了起来:“真的拿到了?!”

薛仁哼了一声,亲自走到了马队中,从鼓囊囊的驮货中翻出了个东西,双手抱牢,走了过来:“就是这个了。”

他手里拿的,是一个陶罐,并不算大,烧制也极为粗糙。可是他却像捧着最贵重的瓷器一般,没有直接递在呼延甘手中,而是小心把陶罐放在了平地上,后退一步,才道:“验验货吧。”

咕咚一声,呼延甘咽了口唾沫,才走上前去,小心的拍开了陶罐的泥封。打开那薄薄的盖子后,一股浓烈的香味扑鼻而来。罐中盛的,竟然是酒!而且是色清如水,性烈如刀的上好酒露!

呼延甘深深吸了两口气,像是要把所有溢出的酒香吸进肚里。随后才从怀中摸出个酒盏,就着陶罐倒了那么一小盅,一口吞进了肚里。他也是善饮之人,然而只是这么一小口,喉腔之中就像燃起了一把火,径直烧到了肚腹之中。辛辣之余,还有浓浓甘冽,回味无穷。

“好!好!不愧是上党玉露春!”呼延甘大声赞道!眼睛里像是带了钩子,恨不得把那一罐喝个干净!然而再怎么嘴馋,他也记得自家的任务。万分不舍的封好了酒坛,他才起身道:“还是二郎手段通天,这样的好酒也能弄到!这次共带了多少?”

“不多,二十坛罢了。还有三十桶烧刀,实在是上党戒备森严,弄不出更多了。”薛仁叹道。

呼延甘也是一声长叹:“也罢,过些时日王上便要登基,有这几坛好酒,总归也是件好事。不过二郎你可要上点心,就算玉露春难得,也要再搞些出来才行!”

“这个我自然省得。”薛仁一口应下,又问道,“盐呢?可带来了?”

“都在这儿。”呼延甘连忙让人打开了自家马队上的包裹,只见青白色的盐块密密实实堆在袋中。

薛仁伸手捻了捻,把手指放在嘴里一舔,才点头道:“还是你办事地道。行了,趁着天还没黑,赶紧换了货,我还要赶回去。”

知道对方过关需要买通不少人,呼延甘也不拖延。两边连货都没卸,点清楚了数量之后,直接换过马匹。带着比来时要多一倍的马队,薛仁沿着原路,向回走去。

又成了一单生意。当走出那伙匈奴人的视线范围之后,薛仁板着的脸才松垮了下来。这已经是他走的第三趟私货买卖了。

自从裴盾身亡,裴家投敌之后。薛仁背后的靠山就倒了个干净。自家大娘的夫婿,竟然战死沙场,想要再靠裴氏简直成了妄想。也亏得他经商多年,人脉广博,最后才死乞白赖扒上梁使君的大腿。接到的生意也颇为简单,就是贩私货出并州!

在占领了河东之后,刘渊下令族中禁用瓷器、琉璃器,为的就是防止并州用这些奢侈物件换取必备的盐、粮等物。裴家倒了,在想从河东贩盐,可就难上了数倍。然而未曾想到,只是短短一个多月时间,另一样紧俏货物便出现在这条私货要道之上。

那便是玉露春!比魏武九酿还要甘醇浓辣的烈酒。只是小小一坛,就足以喝的人神志不清。对于喝惯了软绵浊酒的匈奴人而言,这酒简直比任何珍宝都更让人无法抗拒!可惜上党早有禁令,不许耗费粮食,酿造烈酒。所以玉露春有价无市,千金难求。

而能够弄到玉露春,和更差一些的烧刀酒的薛仁,就成了这些私货商眼中的宝贝。

虽然刘渊彻底控制了河东盐池,但是晋国都无法遏制的私盐买卖,到了匈奴汉国也不可能守的□□无缝。作为皇后妻族的呼延氏,立刻钻了空子,开始贩卖私盐。正巧薛仁也在经营私酒生意。两边一拍即可,勾|搭在了一处。

然而呼延甘怕是万万也想不到,薛仁卖出的私酒,其实都是梁使君密令酿制,只为了撬开河东盐路。酿酒虽耗费粮食,但是粮食总归能从地里长出来,盐可不行。

见匈奴人这么轻松边上了钩,薛仁也只能自叹不如。这梁使君简直如同点石成金的神仙一样,随手造出些东西,就能让人忘乎所以。自己背弃裴氏,投了梁氏,未尝不是件好事。只可惜,当初强要嫁女,又有跟裴盾混在一起的劣迹,惹得使君有些不快。只能一点点凭本事,让使君重新信任他这个掮客的本事了。

轻轻叹了口气,薛仁命众人加快脚步,再次投入了莽莽山野之中。

终于借到兵了。当收到新兴来信后,梁峰一直悬着的心落回了肚里。张宾未曾虚言,果真从拓跋部手里借来了兵,而且比预料的多出不少。对于正在内乱的拓跋部而言,这可是殊为难得的事情。

不过借兵还是其次,张宾的信中,竟然提到了拓跋一族的野心。如今幽并两州可是有不少内附的鲜卑族群,且不说王浚手下的段氏鲜卑和宇文鲜卑,这拓跋鲜卑也频频应招,为司马腾征战。对于很多人而言,这些鲜卑人可不似匈奴人那么危险,更愿意把他们看做是无害的藩臣佣兵。

然而梁峰自己却清楚的很。就在百来年后,拓跋鲜卑将会成为统治北地的胜利者,创立“北魏”这个王朝,彻底结束十六国乱象。也正因为北魏的统一和分崩,方才催生出了之后的隋唐盛世。拓跋氏当然有野心,而且这野心,绝不容小觑。

自己不过是知道历史,但是张宾非但看到了问题,还提出了一些解决的方略。比如有限的奢侈品通商;比如用鲜卑各族的纷争,挑动王浚的敌意;比如分别支持拓跋猗卢的几位继承人,让拓跋一族自乱阵脚。这一条条计策,可行者颇多,足见张宾花了心思。

这也正是梁峰此刻最需要的东西。

有没有谋主,确实天差地别。梁峰放下手中书信,长长呼出口气。下来又要开战,只盼这次能够少死些人,尽快解决新兴和雁门两郡的麻烦吧。

目光又落在了另一封信上,梁峰迟疑片刻,方才打开了书信。一笔酷似柳体的墨字出现在眼前。这是奕延的来信。作为这次远征的指挥官,他当然也有不少事情需要向自己禀明。梁峰本以为他会在信中附些别的东西,然而从头看到了尾,也没有丝毫不妥之处。只有军情相关的叙述和请求。

粮秣、军械、人手……没有任何东西,是不能公诸于众的。看完那封梁峰竟然生出了一丝失落之感。摇了摇头,他把这点古怪的情绪抛诸脑后。提笔回起信来。

这一战,虽然不怎么危险,但是毕竟也是迎战白部鲜卑,容不得分毫马虎。张宾也作为谋士,留在了新兴,主持大局。只盼此战能为并州换来一个足够和平的大后方。写到信尾,梁峰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落下了一行小字。

封好书信,他传来信使,命其火速送往新兴。匈奴那边也传来了消息,占领河东之后,刘渊已经决意登基。这次可就不是汉王,而是真正的汉国皇帝了。这天下终于从两个皇帝变作了三个,还不知后面还会多出几人……不过如此一来,登基在即,匈奴是万万不会掀起兵祸了。这样的时候,正是解决后方战乱的大好时机,哪容错过。

其他几郡将要收归,唯有西河国,始终还落在匈奴手中。

正想着要如何处理西河国,外面侍从突然来报:“使君,竺法达请见。”

那个前去收拢人心的胡僧回来了?!梁峰立刻道:“传他进来!”

不大会儿功夫,就见一身粗布衣衫,头顶都生出浅浅毛发的胡人大步走进了后堂。在行礼之后,竺法达神态自若的恭敬禀道:“小僧不负使君之托,劝说了三支匈奴别部,前来晋阳投效。三部共九百三十户,可战之兵也足有上千。”

三支别部!上千人马!梁峰不由坐直了身体:“人在哪里?”

“正在晋阳城外。”竺法达微微一笑,“使君可要招其头领进城拜见?”

“不。”梁峰长身站起,干脆道,“我亲自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