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消息,姬璇真心中毫无惊诧,只有果然如此之感。童子口中的喻真君正是大衍宗十六代首徒,玉衡峰天光道君门下的喻君泽,也是宗门默认的下一代掌教。

他身上的光环实在太多,二十年结丹,百年元婴,即使是在天才众多的大衍宗,也远远走在同辈之前,若光论修行速度,也只有天生道体的姬璇真可与之相比。不过他入道要比这位小师妹早的多,平日相处,颇有亦父亦兄之感。

姬璇真素来与这位师兄亲厚,此刻听闻他结婴的消息,于情于理都应前往玉衡峰恭贺一番,当下不再迟疑,使出身化虹光之术,往玉衡峰而去。

身化虹光是金丹修士才能掌握的法门,速度极快,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从天枢峰赶到了玉衡峰。大殿前的童子显然是早得了吩咐,看到姬璇真过来,纷纷行礼道:“喻师伯早有嘱咐,今日诸位师叔前来不必通传。”

姬璇真颔首,足下不停,片刻间便只能看见一道窈窕的背影。

待进入殿内,主座上端坐着一名青年道人,眉长入鬓,气度雍容,周身灵气涌动,正是喻君泽。其下首已然有七八名亲传在列,显然都是得到消息前来祝贺之人。

见到姬璇真,喻君泽微微颔首:“师妹来了,还请入座。”

他的声音十分低沉,其中蕴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力度,令人情不自禁服从他的话语。尽管刚刚突破了一个大境界,这位玄门高足却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兴奋之色,仿佛这一切不过是顺理成章,没什么了不得的。

这是极度自信之人才有的气魄,而喻君泽也的确有这个资本。即使他站在暗处,一言不发,也没有人能够忽视他的存在。

片刻之中,又有其他主峰的亲传陆续赶到。大衍宗门下,凡是修为到了元婴境界都可以自行挑选一座山峰或者灵岛开辟洞府,十几代传承下来,形成了七峰十六岛的格局。所谓七峰便是以北斗七星命名的七座主峰,均由阳神大能掌控;十六岛中除了五位阳神之外,余下也都是根性深厚的元婴修士。可以说,七峰十六岛正是宗门的中坚力量。

此刻除了几位外出游历的弟子,七峰十六岛中的亲传几乎尽数齐聚,着实是宗内数十年难得一见的盛景。

喻君泽俯视下首,沉声道:“吾修行百载,忝为十六代首座,如今上承天道眷顾,下蒙师尊教诲,终成元婴。尔等虽天赋不凡,也须戒骄戒躁,锐意精进,早日得逍遥法。”

众人齐声应诺,姬璇真心知这开头只是场面话,接下来才是重头戏,面上虽然不显,心中却已转过了千百个念头,只听喻君泽沉吟片刻,缓缓道:“如今还有另一桩要事需与诸位知晓。三日前一名内门弟子外出历练时经过云汐泽,与水府起了冲突,本命玉符已然碎裂了。”

此言一出,惊起千般波澜,早有一人按捺不住,越众而出,稽首道:“喻师兄,那妖部水府之前便几次三番不遵宗门敕令,如今更是胆大妄为,害了内门弟子性命,是诀不容姑息了。不知掌教师伯并诸位师叔是何谕令?”

当世之中,自人族成为天地主角以来,固然人道大兴,气运昌盛,玄门一派三宗高高在上,万载不灭;又有魔门六道雄踞西陆,肆意妄为。而曾经的天道宠儿妖族也未曾完全淡出视线,时至今日,仍有不少妖族势力留存于世,只是除了有限的几处之外,其余不过乌合之众,难成气候。

云汐泽便是残留的妖族势力之一,其主亓泾妖君不过元婴修为,在妖族中也称不上顶尖角色,治下水府也无甚出奇之处,乍看上去,实在没有什么好关注的地方。要说唯一有什么不同的,那就是云汐泽处于大衍宗势力范围之内,而且与主宗的距离还算不上十分遥远。

在这个名为乾元界的大世界之中,西方被魔国占据,东方则被大衍、少阳、太和、云笈四派瓜分,其余门派俱都依附在四派之下,又有三处妖族势力分散,除此之外,其余皆不入流,像大多集中在东西交界之地的散修,虽然人数众多,却无法对修界大势产生影响。

在此形势之下,云汐泽水府等于是在大衍宗眼皮子底下占据了一块地方,只是亓泾妖君十分乖觉,表明车马以大衍宗为尊,这才延续下来。不想前些时日水府陡生变故,妖君手下一名大将叛变,诛杀旧主不说,还颇为自傲,不愿仰他人鼻息,对大衍宗屡次挑衅。

喻君泽面上浮现一缕冷色,“妖府不知天命,逆势而为,掌教师尊已传下法旨,命我等于一月之后的宗门大比中挑选三千弟子,征讨云汐泽!”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云汐泽妖府的存在原本就如骨鲠在喉,此番又有内门弟子丧命一事,无疑是在大衍宗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若不施展雷霆手段,今后怕是什么魑魅魍魉都敢在宗门面前放肆。再者修行一途如大浪淘沙,优胜劣汰,正可以此事为诸位弟子的磨刀石,这番考量也算得上是深谋远虑。

喻君泽的目光落到姬璇真身上,“此次大比便由我和姬师妹负责,其余诸位师弟师妹当养精蓄锐,以备他日之战。”

众人轰然应诺,喻君泽又言及激励之语云云,说罢令诸师弟师妹回去准备各项事宜。

很快便到了大比当日,姬璇真跟随喻君泽来到天雍台,主持大比的几位长老连忙上来行礼,待二人上座,大比便正式开始了。

此次大比除喻姬二人监督之外,尚有三名元婴长老主持,其中以肃武长老为主,这脸容瘦长,白发白须的老者端坐主位,眯着眼睛看台上两名炼气弟子你来我往,不时闪过法器毫光,心下虽有些不以为然,面上却不动声色,看不出丝毫端倪。

肃武长老入门至今也有千年,只是资质所限,结婴之后无法更进一步,失望之余,便想收得一名佳徒,若是徒弟能够成就大道,也算是完成心愿。只是他眼光甚高,一直以来都没能找到满意的人选,此次大比也是存了挑选徒弟的心思。

台下的众多外门弟子,修为相较于资质来说已称得上不错,可见平日也不曾懈怠,然而在肃武长老看来却总是欠缺了那么一两分,达不到他的期望。

而台下的一众外门弟子见得少宗与天枢峰真传在场,哪里不知这是一场难得的机遇,倘若能得这二位的赏识,便可一步登天,因此俱都全力表现,倒是有不少人发挥出了超出平日的实力。

而混迹在外门弟子中的一名青年,此时正紧盯着高台上的喻君泽和姬璇真。

此人名叫秦绍阳,入门不足十年,在一干外门弟子中却已经有了一定的名望,也是此次大比中有望晋入内门的人选之一。

只是无人知晓,此时秦绍阳识海之中,正有一道苍老的声音大骂不休:“大衍宗这群道貌岸然的老家伙挑徒弟的眼光倒真是不错,竟然连这等资质都被他们寻到,真是走了狗屎运,老祖我怎么就没这么好的运气,收了三个徒弟全是废物,连老祖的名声也给他们败个干净······”

这声音的主人昔年也是一代魔道大能,极恶老祖的名头能止小儿夜啼,后来此人叛逃血河谷,被追杀数百年,众人皆以为极恶老祖早已身死,不曾想他所修功法极为特异,还剩一抹残魂逃出,机缘巧合之下,遁入秦绍阳识海,就此隐匿起来。

极恶老祖对此颇为得意,就是血河谷再神通广大,也万万想不到他竟然藏在玄门巨擘大衍宗门内,只要秦绍阳修至金丹,为他重塑一具肉身,便可东山再起。

秦绍阳极为忌惮的盯着高台上的几人,在识海中问道:“老祖,你确定他们不会发现你的存在?万一泄露,在大衍宗腹地,我们就真的是插翅难逃了。”

极恶老祖冷哼一声,讥讽道:“你这小子真是无胆,老祖我当年距离阳神只差一步,又用秘法遮掩,除非阳神道君亲至,否则其他人又怎能发现?何况大衍宗七峰十六岛的这些阳神,非大事不出,你们这些外门弟子在他们眼中无异蝼蚁,又怎会对这劳什子大比有兴致。等你有资格见到阳神道君的时候,老祖早就重塑肉身,逍遥去了。”

极恶老祖这一番连削带打的话听得秦绍阳心头火起,他这时年纪尚轻,也没有日后的城府,反唇相讥道:“老祖若真是如此不凡,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何况你要重塑肉身还不是要仰赖于我,又何必端着往日的架子。”

他说出这一席话,本以为按对方的脾气定然会勃然大怒,不想极恶老祖竟没有生气,道:“你这小子也不必激我,当务之急是提升修为,至少现在我们的目标还是一致的,别的事情日后再说不迟。”

秦绍阳听得对方这么说,心内有些不以为然,他原本资质寻常,后来得了极恶老祖指点,又遇上几番机缘,短短十年修为便攀升到炼气后期,远超同侪,因此颇有几分自傲。

他这一点心思被极恶老祖瞧的分明,嗤笑道:“连筑基都不曾,你还真当自己是什么人物?看到主座上那两人没,喻君泽修行百年,如今已是元婴修为,他旁边那女娃娃骨龄不过二十,也结成金丹,你就是拍马也赶不上人家。”

喻君泽作为大衍宗少宗,即便在魔道中也极有知名度;姬璇真入道年月尚短,又一直在宗内清修,极恶老祖不识得她也实属寻常。即便如此,极恶老祖还是对这等良材美质眼红不已。

极恶老祖话虽然说的刻薄,却也是事实,只有结成金丹才能真正算的上入道,这一步看似简单,却不知拦住了多少修士,终身难以跨过。普通修士要用数百年的时间才能丹成,而更多的人至死停留在炼气和筑基,这也正是道途的残酷之处。

秦绍阳心中不甘,暗想到:要是当初我被收为真传,说不得今天坐在上面的就是我了。

他这想法却是无稽之谈了。大衍宗的真传向来贵精不贵多,对资质心性悟性的要求缺一不可,秦绍阳若无冥冥之中那一股玄妙气运相助,俨然泯灭众人,又岂能有成为真传的机会。

这时一股香风袭来,紧接着属于女子温软的身体靠了过来,便听莺声婉转道:“秦师兄。”

秦绍阳略一低头,便看到一张含羞带怯的娇颜。此女名单玉容,同为大衍宗外门弟子,只是入门时日尚短,修为低微,并无资格参加大比。

单玉容生的美貌,偏偏资质平平,又无后台,平日里免不了要吃些亏,秦绍阳见到时顺手帮了一把,再若有似无的撩拨几回,一颗芳心就此沦陷,满腔柔情,难以言说。

秦绍阳单手托住女子纤腰,温声道:“容妹,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身体不适,要修养几日么。”

单玉容颊上飞红,眸中情意绵绵,“我今日已好多了,况且一会便有师兄的比试,玉容心中只盼师兄旗开得胜,又怎能不来。”

秦绍阳尚未言语,极恶老祖已桀桀怪笑起来:“你小子倒是个风月老手。只是筑基之前不可失了元阳,不然根基亏损,大大不利于日后修行。”

秦绍阳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只不以为然道:“老祖放心,我又怎会因区区一个女子坏了修行。”

大抵太容易得到的事物便不值得珍惜,开始秦绍阳对单玉容还有几分新鲜,可几日一过,他便对这一味痴缠的女子失了兴趣,如今只虚情假意的应付着,偏单玉容一腔情意,看不出对方的敷衍而已。

极恶老祖不耐看这些情爱之事,只将注意放到别处,他的目光从喻君泽移到姬璇真身上,忽而“咦”了一声,显然是十分惊讶的样子。

极恶老祖虽然肉身被毁,眼界却不是常人可比,他望着姬璇真凝神细思,喃喃道:“道蕴自生,清净无垢,莫非是天生道体?”

秦绍阳难得见到他如此严肃的样子,忍不住问道:“老祖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