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白鹤守卫药圃已有千年之久,一身修为也到了元婴境界,端的不可小觑,它见有生人欲入内采摘药草,自己警告之后对方仍未离去,便将双翅一扇,卷起无形罡风向姬璇真袭来。

这罡风无坚不摧,能轻易将铁石化为齑粉,便是元婴修士的肉身沾染一点也是吃不消,姬璇真并未硬接,而是运起乾坤法袖,广袖轻舒,将罡风挪入虚空之中,行止之间从容自若,不带丝毫烟火气息。

眼看此招被轻易化解,白鹤瞳孔中闪过人性化的吃惊之色,它仰起修长优美的颈项,清啼一声,随即将长喙一张,吐出一口如烟似霞的云岚之气来。

姬璇真星眸中异彩连连,此术与大衍宗十二神通中的太玄清气却有异曲同工之妙,她在这门道术中浸淫良久,造诣非比寻常,对如何应对此类神通也是胸有成竹。

只见她素手一指,顶上便飞出一柄白玉如意,在空中垂下道道清光,正如一副无形牢笼,将那云岚之气困在其中,挣脱不得。

那白玉如意犹未罢休,灵鱼一般围绕着云烟岚气上下飞舞,不时以自身清光吞噬对方,仅仅数息之后就将其彻底泯灭,

姬璇真反客为主,一掐法诀,便有一道幽深神光突兀出现,此光不知从何而来,亦不知去往何处,无形无象,玄而又玄,似慢实快的奔向白鹤。

白鹤修行年岁久远,早已通灵,见此不由流露出深深的忌惮来,它本欲以腾挪之法避开这道神光,却不知其另有神异之处,一旦放出便会紧随目标,任凭你如何躲藏也无法摆脱。

无定神光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纠缠住白鹤身形,它尝试数次也无法脱身,眼看着就要被灼到毛羽,无法之下,鹤瞳转为深红之色,从中射出一道寸许赤芒,与追踪而来的神光迎头撞上。

这赤芒将无定神光消融大半,却仍有一小部分突破阻碍,无声无息的覆盖到白鹤躯体之上,这瑞兽无力躲避,哀鸣一声,身体上出现大片灼烧伤痕,深可见骨,鲜红血液汨汨流出,不复神骏。

它此刻已然无力支撑躯体,狼狈的伏在地上哀哀低鸣,洁白的毛羽也凌乱不堪,沾上了不少泥土,双眼中流露出乞怜之色,看上去十分可怜。

姬璇真也动了恻隐之心。她并不忌讳杀生,因道统理念之争也曾了结了不少性命,但除此之外她亦非嗜杀之人,仍然尊重生命的可贵,此时见白鹤的凄惨情状,不由心生怜悯,取出疗伤灵药走到这瑞兽身旁。

白鹤见她过来,先是瑟缩了一下,随即察觉到她并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便只拿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静静的瞅着她。

姬璇真将灵药涂抹在白鹤伤处,这鸟儿知晓她是在为自己疗伤,低鸣一声,顺服的将头颅贴在她的掌心。

许久不曾出声的阴煞刀真灵忍不住冷哼一声,嗤道:“伪善!原本就是你将这白鹤打伤,这会又卖起好来,实在是虚伪。”

他虽然被迫在玄门中待了数十载岁月,却尤其看不惯其约束言行的条条框框,愈发怀念魔道自由自在、无所拘束的日子来,因此说话时也变得更为刻薄,幸好姬璇真性子偏冷,又修养极佳,这才不曾与他计较。

此刻听了彦恒“伪善”的评价,她并未动怒,而是淡淡道:“的确是我将它打伤,但我的目的只是要取此处的几株灵草,若是它不再阻拦,也就不必妄造杀孽。”

彦恒只当这是矫饰之辞,讥讽道:“既然如此,我却从未见过你对何人手下留情过,还是在你心中,人命尚且不如这只畜生的性命?”

姬璇真沉默半晌,彦恒本以为她被自己戳破掩饰,无法应对,却听这紫衣银裳,气质高渺如九天之月的女修说出如此之语:“我所杀之人,皆是与我道相悖之徒。天道无为,吾辈修行却是大争,杀生是为求道,倘若与道无干,自然也就不该徒增杀伐。”

这其中无有半句虚言,确确实实就是她心中所想,从中也可窥见姬璇真性格的一部分来。

她并非铁石心肠,也存在怜悯之心,但这怜悯并不是针对某一个体,而是怜惜众生皆苦,被束缚在茫茫红尘之中,不得超脱。

而一旦踏上道途,虽有大道三千之说,但最终能成道者不过寥寥,亦存在道统理念之争,这种无形之争却比天底下任何一种有形争斗都更为残酷,道路之后已是尸骨累累,前方仍不知去往何处,谁也不知终点究竟有何景色。

但姬璇真向来是心无旁骛之人,她既然已经决定要开辟前路,那拦路者即为阻道之人,凡阻道者,皆可杀之!

古往今来但凡杰出之人,皆是心志坚定之辈,不会因他人言语动摇自身观点,姬璇真也是如此。她这番思想虽未全数说出,其中意味却已明明白白的表现出来,且不论这究竟是对是错,但她对此却从无动摇,一直贯彻着这种理念,方有今日成就。

彦恒发现直到今日自己才算是真正了解了自身依托之人,以他素爱嘲讽的脾性,一时竟也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吐出一句:“幸好你修习的不是太上忘情之道,不然就是老夫也不敢认你为主了。”

以姬璇真的性格,倘若修行无情道法,只怕又是一个“以万物为刍狗”的人物,摒弃一切个人情感,即便修罗阴煞刀是魔道至宝,对这种人也是敬而远之,恨不得有多远离多远才是。

姬璇真对此言不置可否,她用玉制小铲将药圃中的几株灵草仔细的从土里移植到玉盒之中,这才起身离去。

行了不到半日,便听前方传来少女的娇叱之声,以及法力激荡引起的灵气漩涡,似乎正在与人交手。

那女声听起来有几分耳熟之感,似乎是澹台楚的声音,此女也是大衍宗弟子,碰到这种情况于情于理姬璇真也该上去相助,她长袖一拂,加快速度往前而去。

前方果然是澹台楚在与人争斗,她鬓发散乱,神情恼怒,显然吃了不小的亏,只是手中一条灵蛇鞭激荡出风雷之声,仰仗这件真器之助才未完全落入下风。

与她斗法的是一名身材瘦削、面容阴沉的魔道修士,此人名为元元子,出身落生湖,入道至今也有八十载岁月,修为已至金丹中期,比澹台楚要高出一个小境界。

他方才在此地碰到澹台楚时,本来并不想当真与她动手,只因离云天宫中玄门弟子人数远远多于魔道,他若想拿下对方,也得费不小力气,说不准便要被其他玄门之人斩杀于此,故而只是言语调戏了几句,不想澹台楚自小被捧在掌心,哪里受过这种羞辱,当即勃然大怒,抽出腰间的灵蛇鞭就攻将过来。

只是她毕竟修道年岁尚短,又从小娇惯,天赋虽高修行却并不勤勉,无论道行还是斗法都比元元子弱了一筹,只因这魔修顾忌她手中灵蛇鞭之威,又要提防其他玄门中人到来,不欲形成两败俱伤之局,这才让她支撑至今。

姬璇真恰于此时赶来,她并未掩藏行迹,元元子一眼便看到她,心中已萌生退意,只是仍抱着一两分侥幸心理,指望她与澹台楚一般,空有境界而无斗法之能。

只是他这番注定要失望了,姬璇真一句虚言也不曾说,运使青冥剑便是一道剑光飞来。

她这一剑时机选择的实在是妙至巅峰,恰是元元子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时,瞬时便截断了对方气机流转,令其法力一滞。

只从这一剑之中,元元子就看出她斗法之能远非澹台楚可比,正欲逃走,那如梦似幻的飘渺青光却已袭至,他避无可避,只能沉下心神,大喝一声,瘦削的身形陡然膨胀起来,转眼就变成了一只巨大的圆球,以一种与庞大体型全然不符的灵活姿态卸掉了锋利剑光。

逃开这一剑之后,他圆球似的身体弹射起来,向远处疾驰,已是无心恋战一意逃走了。

姬璇真黛眉微蹙,伸指一点,这根如美玉削成、看上去毫无杀伤力的手指却带来恐怖威力,万里晴空骤然一声闷响,便见电蛇狂舞,数道紫色神雷裹挟无边威势倾泻而下,将元元子淹没其中。

须臾之后雷霆散去,地面之上出现了一个深约数丈的大坑,其中有一道破碎人形,胸口仍有微弱起伏,想来生机还未完全散尽。

雷法原本就有克制邪魔之效,姬璇真境界法力又都远高于元元子,这一击本是绝无幸理,只是元元子来此之前师门亦有护身灵宝赐下,方才生死关头他以此宝承受了大半威力,这才不曾立死当场,只是五雷天心正法的余威也令他身受重伤,丧失了行动能力。

青冥剑飞驰而来,在元元子颈间轻轻一抹,这落生湖亲传便身死道消,魂灵转生而去。

从姬璇真现身至此不过数息时间,便轻描淡写的斩杀了元元子,此景给澹台楚带来莫大震撼,她手中犹握着灵蛇鞭,却是美目大睁,讷讷不能言语。

姬璇真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道:“跟上。”飘逸身形已是到了数尺之外。

澹台楚脑中一片空白,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只是才过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天边就飘来一朵墨云,从中传来熟悉的娇笑之声:“姬妹妹这是要去往何处?不如在此地陪奴家说说话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