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荡荡的兽潮铺天盖地的袭来,那种恐怖的威慑足以让任何一个人胆寒。可是东山部的勇士们没有胆怯,没有后退,而是举起武器,发出震天呐喊。

武器、血肉和尖齿利爪相交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野兽的嘶吼和人类的怒吼混杂在一起,分不清来源。

当最初的血气耗完之后,剩下的唯有机械的挥舞着手中的武器,身躯沉重的像灌了铅,每动一下都是残酷的折磨,但是仍然不能倒下,因为一旦倒下,面对这些凶兽的就将是自己的亲人。

姬璇真也没有闲着,乌兰和族中的女子正一起为受伤的战士包扎,而她则一遍遍的对着清水念动神咒,使它们变成能够愈合伤口的良药。

她无法动用金丹,一身法力仅仅残存了十之一二,大荒中又难以补充灵气,在施展了数百次的神咒之后,法力流转间滞涩不已,已然有了几分勉强之感。

姬璇真对此视若无睹,继续催动神咒,额头上隐隐浮现一层薄汗,连语声也慢了下来。

乌兰担忧的看了她一眼:“圣女,您要不要休息一下?”

姬璇真摇了摇头:“无妨。”

她做下的决定从来无法改变,乌兰知晓劝不动她,只好放弃,心中默默祈祷兽潮能早点结束。

姬璇真压下法力枯竭的不适,继续施法,时间已失去了概念,不知过了多久,等到乌兰送来食物之时,她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饿的失去了感觉。

这大概是她出生至今最为狼狈的时候,过去在宗门之中,与众位同门谈玄论道,食鲜果饮灵茶,何等的风雅,如今却和一群血迹斑斑的伤员和终日劳作的女子同在一处居室之中,周围的空间也因塞入了太多的人而显得格外狭窄。

尽管她此刻身为圣女,身份尊崇,旁人也尽量给她留出最大的空间,可那件象征着身份的玄色祭袍却仍然不可避免的沾染上了血迹和灰尘。

连乌兰递过来的食物也是冰凉的、半生不熟的,在如今这个时刻早已没人还有心思在制作食物上耗费精力,小姑娘的眼神也是愧疚的,显然认为圣女受了委屈。

姬璇真只是默默的接受了这一切,她甚至丝毫不介意的接过乌兰手中的食物吃了下去。

其实饿过了头反而一点也不想吃东西,何况这食物又是如此的难以下咽;可她如今的状况已经无法辟谷,只有摄入足够的食物才能支撑下去。

乌兰看着圣女,哪怕到了现在她的神情依然是从容的,即使将所有记忆翻找一遍,也想不出圣女有失态的时候,如今她也安之若素的面对着一切。

小姑娘平时就时常惊叹于姬璇真的美,可眼下这一刻她却觉得,圣女的美超越了以往的任何时刻,仿佛完美的神像忽然拥有了人类的感情,于是变得不完美,却因为真实鲜活而更加夺目。

这时门帘被掀开,一道英挺的身影走了进来,乌兰已惊呼一声迎了上去。

那正是乌钦,他面容上透出深深的疲惫,身上沾满尘土,而右肩处是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像是被野兽的獠牙撕开,皮肉外翻,鲜血淅淅沥沥的流了一路。

乌兰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这伤口实在太深,只差一点乌钦的右臂就会被整个扯断,她完全不敢触碰兄长的伤口,只能小心翼翼的为他擦去脸上的血污。

乌钦却半点也没有在意自己的伤势。方才在战场上,他被数头野兽围攻之时,本已左右支绌,在用长矛将一头白虎刺死,挑落在旁时,背后又有风声袭来,而他已无力抵御。

青年以为自己的生命就要在此时终结,却不料耳边响起一声闷哼,一道高大的身影挺立在他面前,手中的长矛贯穿了野兽的身体,而锋利的兽爪也在乌察的胸口掏出了一个大洞。

乌钦下意识的扶住堂兄滑落的身体,怔怔的问了句:“为什么?”

乌察咳嗽了一声,嘴边溢出大量血沫,夹杂着内脏的碎片,他却满不在乎的说道:“我可不想替你照顾你阿父还有乌兰······”

话音刚落,他铁塔似的身躯便訇然倒下,独眼中的光芒也渐渐熄灭。

乌钦的双手剧烈颤抖起来,他眼眶干涩,流不出一滴泪,喉咙也像是被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可是周围野兽的吼声还在提醒着他,没有时间去悲伤。

而如今他望着妹妹纯然担心的面容,甚至无法将乌察死去的消息告诉她。

直到姬璇真念动神咒才打破了寂静,她的声音已微微暗哑,显然是念了太多遍咒语的缘故。

乌钦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他深深的吁出口气,疲惫的眉头拧了起来:“多谢圣女。”随即提起长矛,就要重新回到战场上去。

姬璇真却站了起来,“我和你一起去。”

乌钦惊愕不已,试图阻止她:“圣女,您身份尊贵,若是有所闪失,又当如何是好······”

他反对的话语渐渐溃散在对方的眼神里——那种眼神也经常出现在他自己身上,代表着下定决心之后就绝不会更改。

乌钦无法再说下去,他的沉默不语无疑就是同意了此事,姬璇真随着他走到战场上,看到了一幅堪称人间炼狱的场景。

野兽的尸体堆积成山,还有人类残破的躯体,那是当场毙命、没有机会接受救治的勇士;鲜血将大地染红,甚至在人的发丝上凝固成紫红的血块;仍然活着的战士也是神情麻木,只是机械的挥动着武器,他们实在是太过疲惫,随时可能被猛兽击垮。

更可怕的是,东山部的勇士越来越少,而兽潮仍然漫无边际,似乎永远不会被消灭。

面对此景,即便是心志最为坚毅之人也忍不住心生绝望:难道东山部真的无法度过这次兽潮,就此成为历史吗?

与在场的所有人不同,姬璇真却明了了此中的转机所在。

《神都宝照经》里有一篇神咒,正是以献祭自身为养料,来获得扭转乾坤之力。

姬璇真眸中似有星芒闪过,然而仔细看去却又恢复了平静无波的状态。她心中做下了决定,便不拖延,晦涩的咒语从口中一句句的念出,她的法力先前就已枯竭,这会经脉剧烈的抽痛起来,像是在压榨出最后的灵力。

仿佛有千万把小刀将经脉绞断,她面色惨白,额上冷汗簌簌落下,声音也时断时续,越来越微弱,当最后一句念完的时候,她的身体猛然崩裂成万千碎片,化为一道道耀眼的白光,没入东山部战士的身体。

众人愕然发现体内涌出一股暖流,奔向四肢百骸,他们的伤口在一瞬间愈合,体内重新拥有了无穷的力量,如获新生。

而原先圣女所站的地方,已然空无一物。

当姬璇真重新睁开双眼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大荒,重新回到离云天宫之内。

在她面前数尺之处,有一座宽约丈许的玉台,而玉台之上则摆放着一面清光湛湛的宝镜,姬璇真一见到这面宝镜,就产生了一种血脉相连之感,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正呼唤着她。

她顺从心底深处的意志,伸手拿起了宝镜。

其质非金非玉,甚是沉重。背有蝌蚪文的古篆和云龙奇鸟之形,看似隆起,摸上去却又无痕,非刻非绘,深没入骨。正面乍看,仍是青濛濛的微光。定睛注视,却是越看越远。内中花雨缤纷,金霞片片,风云水火,一一在金霞中现形,随时转换,变幻无穷。

此镜名为“八宝玄光镜”,甫一入手,姬璇真就明白了前因后果,此中却是涉及到前世今生和道魔相争之秘。

修士修行本就是攫取天地灵机之举,若是无有限制,任凭发展,那么数十万年之后,此方世界就会灵机枯竭,成为末法之地。

为了延缓这种趋势,每隔万年天地间就会有大劫诞生,凡是未证天仙者都会入劫,若是无法度过,便是身死道消之局。

道魔之争除开道统分歧之外,天地大劫也是主因之一,从玄门的角度,自然希望将劫难转嫁到魔道身上,从而保存自身实力,反之亦然,魔道也是做此打算,所以数十万年以来,双方争斗不休,说到底这不仅仅是道统之争,也是生存之争。

而姬璇真前世就是大衍宗的一名阳神道君,地位尊崇,法力通玄,本极有机会证道天仙,却仍在上一次的大劫之中因果缠身,诸厄相生,最终不得不到了转世重修的境地。

宗门顺势就她转生一事作出谋划,在肉身消亡之后,以特殊术法保得真灵不失,直到数十年前才由一位天仙大能出手,令她转生到了晏灵妃腹中,正是要借由她此世肉身与灭情道的联系而布下暗手。

否则按照门内亲传前推三世都要身世清白的惯例,即便她此身生父姬毓尘是万潜道君的至交好友,她也不可能成为宗门亲传。

八宝玄光镜正是她前世所用法宝,亦是玄器之属,且意外得了一口仙灵之气藏在镜中,若是日后机缘足够,未尝不能晋升为仙器一流。

而她在大荒中的种种经历,也正是由八宝玄光镜演化而成,东山部圣女也是她前世的众多化身之一。

广袤星宇之中有三千世界之说,乾元界正是一方大世界,而大荒则是一处小界,姬璇真前世曾以一点灵念投生到大荒之中,化身东山圣女,欲参悟不同道统,以此完善自身之道,证得天仙。

但她当时的情况却尤为特殊,修士入得阳神境界后,尚要度过天地人三劫才能成就天仙,姬璇真前世已过天地二劫,却在经历最莫测的人劫之时,陷入万年大劫之内,二劫加身,其中种种凶险之处更胜寻常十倍,终是棋差一着,未得圆满,无奈之下只能将希望寄托于转世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