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十余名幼童便被带到了容熙堂中,他们年纪虽小,却个个穿着贵重,显然在姬氏族内也是嫡脉一流,尤其是正中的那名男童,更是满面骄矜之色,颇有些自视不凡的意味。

这名男童正是姬敏行的嫡孙,在小辈中资质最佳,再加上有个当族长的大父,受宠程度比姬蓁蓁更甚,从出生起耳边听见的便只有吹捧阿谀之声,这也造就了他傲慢自负的性子。

此次清微元君择徒,在他看来中选的毫无疑问会是自己,老早便以大衍宗十七代亲传自视,便是对其他堂兄弟也只有鄙薄这一种态度,在族内也不得人心,只是靠山太硬,谁也开罪不起罢了。

姬璇真在这一排幼童身旁依次走过,每经过一人,她便细细打量一番,待站到正中那名男童身前时,对方那一副理所当然的傲慢神色便落到了她眼里。

她的脚步不由一顿,停留的时间稍长,便听得身后姬敏行的呼吸也粗重了几分,便料得这男童必是他的直系后裔,心中有数之后,她又将剩下几名童子看完,便回到了座上。

姬敏行道:“元君可是已有了决定?”

姬璇真道:“不错。”

她的目光在姬敏行嫡孙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无比清晰的言道:“本座的首徒,便是段希圣。”

“什么?”姬敏行恍然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才从对方口中听到了一个不属于姬氏的名字,可当他意识到这的的确确就是真实,不禁惊怒不已:

“元君莫非是在说笑?我姬氏族内又何来姓段之人!”

姬敏行再如何不济也是实打实的元婴大能,他此刻一发怒,可怕的威压充斥在整个容熙堂内,那些幼童全都惊惧不已,却骇的连哭都不敢哭。

可他这番作为对姬璇真却毫无用处,那紫衣的女冠只轻描淡写的一抬眼,便将其威压消弭于无形之中:“族长方才却是答应了,凡是姬氏血脉尽可让本座挑选。本座那徒儿虽然姓段,其母却是姬氏九娘,可不是姬家血脉么?”

姬敏行自然是知道姬九娘的,这亦是姬氏的一个耻辱,为了凡人男子放弃一身修为,早已被逐出族中。

只电光火石间,他就将前前后后都已想通,姬璇真分明是故意设下陷阱引得他跳进来!到了这时,他反而忘记了原本就是自家先以其父遗体威胁之事。

姬氏族长不由怒发冲冠,狂喝道:“姬璇真!你竟然如此戏耍我等,今日老夫便要替你父亲教教你做晚辈的道理!”

事已至此,双方再也无法维持和平的假象,姬敏行干脆撕破脸皮,率先出手。

他设想的很好,自己入得元婴境界已有百年,法力累积远胜于对方,日后再借以长辈教训晚辈的名义,只要不断了其根基,就是大衍宗也不好说什么。

可惜事实却并没有顺着他的想法发展。

姬敏行含怒出手,已是用了十成十的法力,便见一只巨手如泰山压顶般落下,正是“摧山擒拿手”这一道秘术,其由庚金之气聚集而成,重逾万斤,有开山裂石只能,便是修士的肉身被这巨手一拿,也得变成碎末。

姬璇真夷然不惧,她伸指一点,便有一柄玉如意自眉心跳出,这如意通体洁白,浑然剔透,只一现身,便垂下道道清气,结成屏障,将庚金巨手轻而易举的挡在了外面。

姬敏行已心生不妙之感,他本以为自己比对方早入道千年之久,法力积累自比这后进之辈深厚,怎么说也当占据上风,可当真交起手来才发现事实与自己所想大相径庭,对方年岁虽浅,积累却丝毫不浅,只从其举重若轻的神态便可看出,自己绝难对她真正造成威胁。

有了这样的认知,姬敏行不由心生悔意,可眼下双方已彻底撕破了脸皮,他若在这时退却,必会成为他人笑柄,也无颜再面对宗族,只得紧咬牙关,硬撑下去。

姬璇真看出他此时已然是外强中干,更不会错失良机,当下便广袖一卷,施展出“乾坤法袖”的神通来。

她人已是清逸如仙,此刻轻舒广袖,更显姿态飘逸,不沾丝毫烟火气息,着实赏心悦目,只可惜姬敏行却丝毫没有欣赏的心思,这蘅州赫赫有名的大修士面色铁青,已然被这威势压迫得说不出话来。

自姬璇真步入元婴之后,对过去掌握的诸门神通又有了另一番领悟,功行也愈发深厚,比之从前又推演出众多威能。

便如这“乾坤法袖”,如今她只是从从容容的一挥袖,便有淡青罡气挥洒而出,这罡气大不寻常,敌人甫一触及,只觉其势刚猛无伦,颇有执坚破锐之感;可须臾之后,便转为绵密寒气,似水银泻地,无孔不入,比之前还要难以应付。

姬敏行这些年来在族中养尊处优,极少与人斗法,这会儿乍遇上如此棘手的敌人,早已左右支绌,狼狈不堪,而反观对方,却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他被年岁尚不及自己零头的晚辈逼迫到如此地步,大大失了颜面,索性把心一横,取出一件小塔状的法宝,又咬破舌尖连连喷出数口精血,那小塔得了精血之助,在他掌中滴溜溜的一转,身形倏长,眨眼间就有了铜像大小,对着姬璇真兜头罩了下来。

到了此时,姬璇真又岂会吝惜神通,她法诀一掐,便有一道无定神光自虚空中骤然出现,此光无形无质,却威力奇绝,只一个呼吸间那宝塔就被腐蚀大半,如玉山倾颓般轰然倒地,将容熙堂的地面都砸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此宝与姬敏行心神相连,宝物损毁,姬敏行顿觉心口一阵绞痛,“哇”的一声便张口吐出鲜血,此时那无定神光尚未被消磨殆尽,而是继续向前推移,摧毁了容熙堂中大半禁制,等到众人赶来时,这族中重地已然是一副断壁残垣的模样。

姬氏这些年来早就没有阳神道君出现,功行最高者也不过就是元婴三重境的修为,眼下族中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连那些闭关已久的长老也被惊动,陆续赶到了容熙堂来。

待看清面前景象之后,这些人全都面色阴沉,却没有一人敢于先行出手,双方便形成了一种怪异的僵持局面。

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也不难理解,姬氏的这些长老寿数大多都在两千年开外,年纪越大,越是惜命,绝不肯轻易同旁人动手,更何况姬敏行败的如此简单,使得他们大为忌惮,生怕自己做了出头鸟,落个同样的下场,这才导致了双方人数悬殊十余倍,却互相僵持的状况。

却是姬璇真率先打破了僵局,她淡淡道:“对不住,本座与贵府的这些小郎君无一人有师徒之缘,实在不好将他们收入门墙。”

言罢,纤指一点,便有一道氤氲烟气将这些幼童托起,送到了姬氏众人在的那一方。

她对于法力的控制已到了精细入微的地步,方才无定神光威力虽大,却没有一丝一毫余威波及到这些幼童,故而他们不过是心理上受了些惊吓,其余分毫未损,这会儿回到了亲眷怀中,却是一个接一个的抽噎起来。

一名白须老者眉心狠狠抽动了一下,他在姬氏众长老中年纪最大,威望也最高,这会终于出声道:“蓁蓁,去将你伯父扶起来。”

言毕,又将目光转向姬璇真,冷冷道:“姬氏毕竟是元君的血亲,如今元君如此对待长辈,这便是汝大衍宗的授徒之道?”

说道后面,他已是暴喝一声,直震的一些修为低微之人心神恍惚,难以自持。

可惜这对于同一境界的姬璇真来说则毫无用处,只见她面色如冰,厉声道:“当年尔等将我父逐出时,已言明日后再无关系,如今却又攀扯亲缘来,岂非好笑至极?况且我大衍宗如何授徒,还轮不到汝等置喙!”

姬氏众长老听见这等不留情面的话语,个个气的须发直竖,那白须老者更是大怒:“竖子安敢如此嚣张!”

言罢,将手中所拄拐杖往地上一敲,刚想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心底却陡然传来一丝危险之极的警兆,他抬头一看,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姬璇真手持一柄银色小弓,弓身小巧玲珑,其上刻绘着无数星辰轨迹,看上去与一件精巧的把玩之物无异,而她只是虚虚一挽,甚至连弓箭都未曾搭上,仅从表面来看,实在是半点杀伤力也无。

可白须老者内心却生出一股莫大的恐惧,连眉心都产生了刺痛之感,直到有咸涩的液体落入眼角,他这才发现自己已是满头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