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妙夫人原本就有世间难寻的丽色,此刻幽怨长叹,其凄艳神态,更是动人心扉,缠绵悱恻。

修士功行到了深处,一举一动都含有莫大威能,同“理”与“道”相合,能够对周围万物产生不可思议的影响。万妙夫人心绪波动之下,无暇自控,这种威能便逸散出来,水榭中众女修为不足,都受到这股情绪感染,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种柔肠百结之感。

姬璇真却不曾受到万妙夫人影响,盖因她心灵修为远超常人,时时如一守真,内外浑然一体,毫无缝隙,即便是外魔邪念也难以侵染,更别说是区区一缕愁思了。

故而她此刻仍然十分冷静,答道:“不错,家父名讳正是上毓下尘。”

饶是万妙夫人在乍然受到姬璇真容貌冲击后心下已有了定论,听到对方亲口承认,却还是一阵恍惚,喃喃道:“说起来妾身与你父亲相识还是数百年前的事情,可如今想来仍然历历在目,纵然再过千年,也无法忘怀······”

她言语之中,所含情丝已是显露无疑,姬璇真心思转动:“难怪阿父遗体却是在这碧波潭中,原来他和万妙夫人曾经有过一段情缘。”

她并未因这个事实对生父或者万妙夫人生出异样看法,男女之情本就是天道运转下的一种自然常态,只不过修士所走之道不同,故而有人对此避之不及,有人坦然视之,还有人甚至以此锤炼自我之道,都是个人的一种选择罢了。

然而此处尚有众多婢女仆役,却非谈话的适宜之处,幸而万妙夫人在最初的恍惚之后亦恢复了几分理智,意识到不妥,命众女退下不提。

待水榭中只剩下万妙夫人和姬璇真二人之后,她这才将昔年之事娓娓道来。

当年姬毓尘为姬氏三子,不仅天资不俗,早早成就金丹,事实上更为人津津乐道的,却是其人的容貌风仪。

原本修士修行的过程,就是一个去芜存菁,排除体内杂质、不断提升自身的过程,故而很少有容貌丑陋之辈。更何况他们探寻天地至理,完善自身之道,气质上也迥异常人,多有出尘脱俗之态。

因此世人想象神仙中人,多有“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说法,虽非完全契合,亦道出了其中的一点真意。

而即便在修士之中,姬毓尘的容貌风仪也是绝顶,他着实是一位古今罕见的美男子,气质又如芝兰玉树,风神灼灼,游历论道之时,不知引得多少女修倾心,从此生出相思情话。

他游历的目的,一来在于增长见闻,二来就是寻求突破的契机,百年之中,足迹遍及诸多地区,其中就包括了夷州碧波潭。

那时碧波潭之主是万妙夫人的生父,在夷州之内威望深重,亦是一位修行有成的大能,姬毓尘闻其名后,前来拜访,由此结识了万妙夫人。

万妙夫人当时堪堪入道未久,年纪在修士之中算得上极为年轻,一直被父亲拘在碧波潭中,少有与外界接触之时。这恰恰激发了她对外界的更多好奇,由此生出众多想象来。

姬毓尘恰在此时出现,他简直符合了万妙夫人的一切幻想,俊美的容貌、出尘的气质、丰富的学识和见闻,令多情的少女毫无抵抗的陷入了情网。

万妙夫人自小生活在碧波潭中,不曾受到外界的观念影响,在她看来,自己心悦于姬毓尘,自然便该让对方知晓。

少女直白热烈的情思毫无保留的向姬毓尘倾诉,他亦非铁石心肠之人,朝夕相处中情愫暗生,二人着实过了一段心心相印、柔情蜜意的日子。

可惜好景不长,二人的这段情缘很快被碧波潭主得知,却是生出了许多波折来。

倘若单纯作为晚辈,碧波潭主确是从心而发的欣赏这位风姿卓越的后辈,可要是作为爱女的夫婿,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了。

这位积年的元婴大能对气运命理之道颇有研究,早就看出姬毓尘虽然天资不凡,心性也是不俗,可惜却受运势拖累,莫说印证大道,就连保全自身都难以做到,可谓命途坎坷,磨难重重。

更别说他这劫难中,许多就是由“女祸”引起。何谓女祸?自古以来,由绝色美女引起的争端就不绝于世,殊不知不光美女,似这等古今罕见的美男子,引发的争端也丝毫不少。

而后来晏灵妃纠缠姬毓尘一事,正应了碧波潭主的批命。

在这种情况下,碧波潭主自然不愿爱女和姬毓尘牵扯过深,在他的反对下,最终的结果就是姬毓尘远走,万妙夫人因此黯然神伤。

其后数年,万妙夫人心灰意冷之下,接受了一名青年才俊的追求,与之结为道侣,可惜世事无常,那人在一次闭关中急于求成,陷入走火入魔之境,没过多久就陨落了。

万妙夫人虽然与此人结契,更多还是为情所伤后自暴自弃的选择,固然因其人之死产生了几分伤怀,可她一直未能对姬毓尘忘情,孀居孤寂之中,更是对当年情缘难以忘怀。

这一番情路纠葛,自然不会尽数告知姬璇真,万妙夫人只以旧识代指,但她先前失态已显露端倪,姬璇真何等冰雪聪明,结合她所言早将实情猜的*不离十,万妙夫人亦知瞒不过她,二人只不过心照不宣,不曾将那窗户纸捅破罢了。

万妙夫人言毕之后,仍然忍不住对着姬璇真怔怔出神,眼前之人与其父无论在容貌还是神态上都颇有肖似之处,对她而言如同重温昨日记忆,对内心的冲击实非一时半刻能够平复。

半晌之后,她终于回过神来,对姬璇真问道:“元君造访寒舍,莫非是与令尊有关?”

姬璇真道:“的确如此。不瞒夫人,我前些日子得知,家父遗骨正在碧波潭中,为人子女者总不好令尊长遗体流落在外,故而冒昧前来,恳请夫人相助。”

她本以为以父亲和万妙夫人的渊源,此事应当不难处理,不料万妙夫人苦笑一声,叹道:“不是妾身不愿相助元君,只是此事妾身也是无计可施。”

姬璇真不禁疑道:“此话怎将?还望夫人明言。”

万妙夫人说到此处,却不知为何迟疑起来,犹豫道:“······不知元君与令堂关系如何?”

这话其实已算得上冒犯,纵然万妙夫人与姬毓尘有纠葛,算得上姬璇真的长辈,但无论如何妄自探询他人亲缘关系,着实是大大的失礼,尤其是她说到“令堂”二字时,已有一种掩饰不住的怨愤流露出来,颇有心气难平之意。

姬璇真一见她神色,便知万妙夫人对自己的身世亦有了解,想来这并不出奇,姬毓尘与她本就有一段情缘在前,甚至遗骨所在亦是她的道场,可见二人着实关系匪浅。

而且她言语中的那股怨愤也并非针对自己,如此看来,此事和晏灵妃竟然也有不小联系。

此刻姬璇真和万妙夫人的谈话,已算得上是开诚布公,所以她并未遮掩,坦然言道:“家母对子女后代并不在意,我周岁之后,便由父亲送到恩师膝下,之后再也未曾见过家母。”

这在凡俗之中决计难以置信,可在修士眼中却是正常之景,乾元界中人族道统传承的根基是师徒相继,纵然有血脉相承,说到底父母行的也是师长的教化之职,故而师徒之间的联系远远比血缘联系要紧密。

万妙夫人一听,不由冷笑一声,美目中流露出一丝恨意来:“果然如此,她已将姬郎当作了执念,除此之外一切都不在乎了!若非是她,你父亲也不会身死!”

万妙夫人的心态颇有奇异之处,寻常女子若是得知自己的情郎与旁人生下了一个女儿,那女儿还到了自己面前,多半会心生不喜;可眼下的情况,却有许多与众不同之处,这才造成了她的心态变化。

姬璇真容貌肖似其父,万妙夫人不禁对她产生了几分移情之念,也就是俗称的爱屋及乌;再者昔日她就从姬毓尘处得知晏灵妃对女儿不闻不问,十分冷漠,这却令她生出了一丝怜惜来。

甚至万妙夫人还有更隐秘的想法,当年若非晏灵妃从中作梗,说不得······姬璇真就是自己和姬郎的女儿了。

姬璇真虽然极为聪慧,却无论如何也猜不出深陷情网的女子的想法,自然想不到万妙夫人的这番心思,只是惊讶于其人所言,愕然道:“这又是什么缘由?”

万妙夫人道:“九十年前,你父亲忽然前来碧波潭,妾身本十分高兴,不料你父亲却说有感于自己命不久矣,想在陨落之前,再见妾身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