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法力浩瀚如海,姬璇真展现出的是沧海无情,天威莫测,个人的存在在这奇绝伟力面前何等渺小;而喻君泽显现出的则是碧海深沉,容纳百川,令人难以揣度万顷波涛之下究竟潜藏着多少疾浪暗涌。

二人均可说是当世最出色的骄子,又同出一源,功法相得,修炼起日月齐辉来,全然是事半功倍。原以为以这门神通的苛刻要求,总也要十年左右才能初见成效,结果仅仅七年之后便已小成,着实出乎意料。

这七年中,姬璇真以闭关为由,谢绝了诸人探访,整个宗门上下知道真相的也仅有寥寥几人,就是这几人也被严令禁口,不得将此事宣扬出去。

天地大劫之中,道魔双方正如两名执子博弈的棋道高手,互不相让,步步紧逼,谁也不知道何时布下的一子就会成为制胜的关键。

在这种情况下,底牌当然是越多越好,就好像一派三宗摆在明面上的阳神数量绝非他们的真正实力。云笈宗这些年日渐衰落暂且不提,就姬璇真所知,大衍宗禹余洞天中至少还存在着三名以上的阳神道君,而少阳派也不遑多让,这些隐藏在暗处的力量一旦现世,难保不会成为扭转战局的因素。

就连她的两名弟子也不知晓,这几年自家师尊大多数时候根本不在清微岛上,只有素涵烟明了内情,并协助营造出了闭关的假象,将清微岛上下统统瞒了过去。

七年过去,段希圣已长成英俊青年,修为也到了筑基后期,只需循序渐进,再打熬几年便可铸就金丹;而殷兰知在得授《玉清佑圣功》后,进境也是一日千里,天分之高,实不在段希圣之下。

十六代弟子中又陆续有数人进阶元婴,至于金丹者更是不可胜数,且不少人都开府收徒,传道授业,十七代弟子也渐成气候。

神通已成,自然也不用再做那些掩人耳目之举,姬璇真回到清微岛后,每日修持之余便是教导两名弟子,段希圣和殷兰知本就是根性深厚之人,对于许多玄理奥妙皆是一点即透,数日下来,二人修为均有了长足长进。

这一日,姬璇真正与两名弟子讲授玄门妙理,忽有侍女来报,有一道人自称崇明观门下,拿着她的信物前来求见。

姬璇真略一沉吟,随即吩咐那侍女道:“且将他迎到清微岛来。”

那侍女领命而去,这时一旁的殷兰知才开口问道:“师尊,不知那崇明观是何门派,怎的弟子从未听过?”

也难怪他有此一问,风灵海地处僻远,其中势力最大的也不过几个二流门派,着实不值一提;再者平日求见姬璇真的,不是一些内门弟子,便是乾元界几个数得着的大势力中人,如今忽而来了一个从未听闻的崇明观道人,心中难免疑惑。

姬璇真道:“这崇明观乃是风灵海中的一家门派,为师昔年曾与其中一名嫡传弟子有些交集,想来这道人多半是为此而来。”

说到此处,她又转头对段殷二人道:“如今将有客来,你二人且随我到正殿去,一同见见此人。”

须臾之后,便有侍女领着一人入得殿来。

此人青年样貌,身着水合道袍,神清目秀,神采斐然,一入殿中,便向姬璇真作揖道:“崇明观无为子,见过姬元君。”

原来此人正是当年风灵海上,潜伏于飞舟上意欲刺杀太元门少主之人,后其行藏被姬璇真道破,二人又定下了三十年之约。

姬璇真淡淡道:“道友不必多礼,还请入座。”

她修为高绝,又地位尊崇,虽只神色淡淡,却还是教无为子生出了受宠若惊之感,连忙道:“不敢当元君道友之称,实在折煞小道了。”

他如今尚未突破,仍是金丹,姬璇真却是实打实的元婴境界,二人的身份地位实为云泥之别,也难怪无为子惶恐不已。

姬璇真眸光一转,正正落在无为子身上,神色难辨喜怒:“道友当年敢与我定下三十年之约,如今不过一个称呼而已,如何却又这般惶恐。”

无为子闻言,不由苦笑道:“小道昔年困居一隅,眼界见识皆是狭隘,今日有幸得见贵宗气象,才知自己做了多年井中之蛙,所作所为,亦不过贻笑大方。”

这无疑是大实话了,崇明观在风灵海中是仅次于太元门的势力,无为子又一贯是门中的佼佼者,纵观整个风灵海年轻一代,也少有人能与他相争。虽也听说过中土一派三宗的偌大名头,然而不曾亲见,心中始终存了几分疑惑。

当年无为子提出三十年之约,心知自家必然处于下方,但在他想来,总还是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可今日上门求见,方知大错特错,自己过去的种种作为,恐怕在这位元君眼中,都不过是自不量力罢了。

他从风灵海一路走来,见识也大为增长,所见中土之景,富庶远胜海外,内心震动难以言表,而至大衍宗后,这种震撼更是达到了顶峰!

仅在山门护派大阵外守门之人,便全都是筑基后期的修为,且从骨龄看都不算甚大,这等资质在崇明观中足以进入亲传之属,然而在大衍宗内这些人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类。

而这些守门弟子的态度,在初时也是极为平淡的。以无为子金丹后期的修为,在海外任何一家门派出现,都会立刻被奉为上宾;而这些弟子的应对绝说不上失利,却全然没有寻常人见到金丹真人的敬畏。

无为子深知,这种气度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养成,而是以门派的超脱地位,会见大能如云,方有平淡从容。

直到他取出姬璇真的信物,那守门弟子的态度立马变得慎重许多,这前后的差异,更让他体会到清微岛的地位。

尤其这一路行来,仅他看不清深浅的遁光便有二十余道,同他修为相仿的更是不可胜数,这些在风灵海都是足以改变局势的大人物,平日里无不深居简出,寻求突破;在大衍宗内却是随处可见,陪同的侍女童仆更是安之若素,显然对此景已是司空见惯。

待踏上清微岛后,无为子更是震撼莫名,许多在他这观中嫡传看来也颇为珍贵的灵根异种,在这里不过是充作装饰之物;甚至连负责洒扫的童子也全是筑基修为,不乏资质出色之辈。

到了这个地步,无为子原本的些许傲气全被磨的一干二净,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今日前来,是否自取其辱,于一瞬间竟生出了退缩的念头。

不过他到底也非常人,在最初的震撼过后也逐渐冷静下来,事已至此,还不如破釜沉舟,说不得还有转机,若是此刻退去,那就真是徒增笑柄了。

他此刻心思,姬璇真也能猜出一两分。说到底崇明观孤悬海外,与中土脱节已久,哪怕再是听说中土大派的豪奢富有,也难以尽信;唯有真正见识了这强盛气象,才会对自身定位有更精确的判断。

无为子片刻之间,心思几度转变,姬璇真也不点破,转而介绍起自己的两名弟子来:“这是小徒段希圣与殷兰知。”

段殷二人原本一直静立在姬璇真身后,此刻听师尊提到自己,同时上前一步,作揖道:“见过无为子前辈。”

他二人一人青年形貌,长身玉立,英朗如日出晨曦;另一人则是翩翩少年,清秀若芝兰玉树。

无为子连称不敢,赞道:“令徒果真龙章凤质,超拔出众,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姬璇真对他这番恭维之语不置可否,她入道至今,听过的溢美之词不知凡几,说的如何天花乱坠的都有,自然不会因为这几句话有所动容。

无为子窥见她神色,反而笑了起来:“不瞒元君,小道此次冒昧前来,正是为了那三十年之约。”

他迂回半晌,终于谈及主题,姬璇真也顺势问道:“哦?当年至今,尚未及三十年之数,莫非道友已成为贵观观主?”

订约之时,二人说得清楚,只有无为子成为崇明观观主,真正主事时才可作数,故而有此一问。

果然,无为子道:“小道已于一年前接任本观观主一位,思及与元君约定,不敢耽误,将观中事物稍作处理后,便往贵宗而来。”

其实他本会在结成元婴后接替其师的观主之位,没想到尚未成婴,其师已不幸陨落在与太元门的争斗中,无为子这才仓促接位。

不过好在他于师兄弟中威望甚高,前任观主属意于他又是众所周知,这才在观中长老及数位同辈的支持下成功上位,并收拢了大半权力。

此中内情,姬璇真并未深究,她需要的仅仅是无为子掌控崇明观的事实;无为子察言观色,也识趣的没有多谈。

大半个时辰后,一道遁光匆匆离去,仔细一看,正是那无为子。此刻他满面激动,与来时的震撼截然不同,胸中更激荡着无穷兴奋,暗暗想到:“此事虽有风险,但若成功,崇明观在我手中必将超越历代先辈,成为风灵海真正的霸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