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致维被带着走出大牢时, 紧紧护着身边的妹妹, 不断向里面张望着。他母亲前些日子被狱卒带走了之后, 就一直没再回来。原致维没有别的办法, 只能等着真正被流放的这一天, 看他们会不会把他娘带过来。

他混在一群囚犯中间,囚犯们大多面黄肌瘦, 眼神却不善,瞧着与他们明显不同的兄妹两个, 就像是看着盘菜似的。原致维又把妹妹往自己怀里拉了拉,紧紧盯着大门的方向。

可他终究没有等来自己的母亲。

狱卒在一本册子上勾勾画画, 又指着囚犯点了一遍,对着来交接的人说:“看清楚了,齐了。”

“不,我娘呢?”他对着这些人大声道:“我娘还没来!你们把我娘怎么样了?”

“他娘是谁?”狱卒先是奇怪了下,再一瞧他那身细皮嫩肉,恍然大悟:“哦,是那贪官家的小公子啊。你娘……嘿嘿。”狱卒笑容猥琐:“过好日子去啦。”

“你们……”原致维怒道:“你们还有没有王法!”

“嘿, 你一个贪官生下的孽种和我说王法?”那狱卒奇道:“真是和你爹一般般的不要脸!”

他咬紧牙关, 就要冲过去, 他怀里的妹妹拽了下他的衣服, 小声说:“哥,我怕……”

“你还想打人啊?”那狱卒笑道:“来, 给你打。”说罢抄起一根棍子, 就要往他兄妹俩身上砸。原致维这才如梦初醒, 想起自己已经不是富裕人家的公子,只是个阶下囚,身边还有妹妹,便把女孩护着,想忍了这顿打。然而棍子终究没落到他身上,从里头又走出来的老狱卒,喝止了他:“你干什么呢?”

要打他的狱卒道:“没……没干什么。”

老狱卒狠狠瞪了他一眼:“人点清了?点清了就滚。”

那狱卒急忙跑回去了。

老狱卒嘴里叼着根草,脸上的皱纹深的像是刀劈斧凿,连他相貌都叫人看不清了,瞧着也不是善类。原致维护着妹妹,紧张又倔强的看着他。

“小公子啊,你日后……唉。”老狱卒深深叹了声气:“日后,好好护着你妹妹,给她找个好人家,也算是没辜负了原老爷原夫人辛辛苦苦把你们生下来养大……”

老狱卒从袖口里摸了半天,摸出来个小布袋子,分出两份银两,一份给了要带他们走的差役,一份给了他:“再多我也没了,你拿着,仔细谋划着,到了那边好生过日子。”

原致维道:“多谢……您是……”

“无名之辈罢了,原老爷帮过我一把,我这才算什么,当不起您一声谢。”老狱卒摇摇头道:“行了,你们走吧。”

“不……我,我再多问一句,我娘呢?”原致维拉住他,紧张道:“您就不能再和我多说一句,我娘怎么样了?”

“你们……唉,算了。”老狱卒盯了他半天,最终道:“你可别记挂了,你娘没了。”

“什么?”原致维如遭雷击。

“是个贵人,本是想着把你娘接走,做那事去,没成想你娘不从,挣扎的时候一头碰死了。”老狱卒脸上的皱纹都显得更加愁苦:“我本来是不想和你说,你俩心里有个念想,还能盼着,后来我再想,我不能啊。原夫人那么好的人,我哪能让她儿女觉得她没骨气……”

原致维浑身僵硬,耳朵里头嗡嗡的响,就在这一瞬间里,他整个世界都被颠覆了,仿佛整个人都坠入梦中,动弹不得,他耳边还有老狱卒的声音:“你爹和你祖父那边,也有旧人把遗体偷出来,好好安葬了。你莫担忧,想他们了,就向着这边拜拜……”

他是彻底站不住了,一个踉跄就要跌倒。女孩带着哭音叫他:“哥哥,哥哥你怎么了……”

这声音像是从天外传来,他听不真切。父亲和祖父没和他们关押在一处,情况怎么样他一直不清楚,没想到知道时,就已经是天人两隔……

不远处有人抬了具尸体走出来,上头盖着白布,一只保养得宜的手从里面伸出来,无力垂落,原致维像是疯了似的扑过去,大声道:“娘……娘!”

“孩子,孩子,你别!”老狱卒拉住他:“你想想你妹妹!”

原致维眼睛红了,颤着声说:“我杀了他们……我杀了他们……”

那头的差役道:“还走不走了?”

老狱卒道:“就来了。”他又叹了一声,说:“俗话说莫欺少年穷,你是原家的骨血,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暂且先稳住,保住自己性命,知道么?”

原致维跪在地上,无力的盯着被人抬着远去的母亲遗体,许久后才低低的嗯了一声。

这厢差役点清了人,要带走了,长街尽头,忽然来了两匹快马,上头坐着两个穿着精致衣裳的人。原致维认得,这是齐王家的下人的衣服。

两个下人从马上下来,四处打量了一番,瞧见地上跪着的原致维,对着狱卒和差役趾高气昂道:“这对兄妹,我们王爷带走了,你们知道该怎么说?”

“是是是。”一个差役道:“路途遥远,死上两个人不也是寻常?”

原致维隐约听见这话,想到自己母亲是不是也就被这样的理由随手打发过去了,更觉怨恨。脑子里头嗡嗡响着,老狱卒把他拉了起来:“快和贵人问好。”

“不必了。”这俩人说:“日后还得仰仗着原公子呢,他被真正的贵人看上了。”

原致维几日没休息好了,又是突然知道了父母双亡的消息,情绪波动剧烈,支撑不住,已经昏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时,身边是熟悉的高床软枕,就是房间里的摆设与他曾经的房间不同。他醒来后先是一惊,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第一个反应就是找他妹妹。

外头门轻轻一响,有个侍女听见动静,推门进来了。

“公子可要梳洗?”

“敢问……是谁带我来这里的,我妹妹呢?”他问。

“姑娘正吃饭呢。”侍女道。

于是原致维催促:“我……我要见我妹妹。”

“好。”侍女浅笑:“等公子梳洗好了,奴婢就带公子过去。”

牧云闲那边,正陪着小女孩。心底评价着原霁的这一双侄子侄女,私底下觉得,要说是可爱聪明通透,是女孩强些,若是上辈子女孩没死,原致维不至于成了那样。

在牢房外头,她哥哥都晕了,她还冷静着,到了府中见了他,亦是礼数周全,对他表达了谢意。

牧云闲看着她吃饭,明明很是伤心,眼泪一直往下流,还强忍着,不愿自己失态,牧云闲给了她一块手帕,女孩把眼泪擦了,小声道:“谢谢先生。”

“我……算是与你家有旧,有人托了我照顾你们。”牧云闲道:“我好歹得照顾你到十七八岁,还有数年,日后不必见外。”

女孩道:“是。”

她这样子,乖的让人心疼,牧云闲瞧了,又温声道:“吃吧。”这时他们听见外头有奴婢告诉他们,原致维醒了,要过来,牧云闲道:“让他来吧。”

再一看,女孩又紧张起来了。

“先生,我……”女孩咬咬唇:“我兄长他……性子有些……突然遭逢大变,恐失了礼数,您可别和他一般计较。”

牧云闲道:“自是不会。”

话说完了,外头进来一个人,看见女孩,忙道:“音音!”

“哥哥!”女孩离开了位置,就要过去,临走前,又看了眼牧云闲。

牧云闲道:“去吧。”

兄妹俩又抱头痛哭了一通,原致维对着牧云闲跪下:“请您帮我为我亲人复仇!”

牧云闲没动弹,道:“你和他有些像,都是直来直去……”

他看了牧云闲的反应,一直盯着他。

牧云闲说:“你可知我是谁?这是哪?”

原致维一愣。

“这里是齐王府,我是他府中的幕僚。”牧云闲道:“你仇人是谁?”

原致维这才反应过来了。家里出事前,父亲与他提过,有人在针对他。而这人,身份非凡。

此世界既然有武侠背景,朝堂难免弱势。有一机构就横空而出,连接朝堂与江湖。名叫合一堂。害了他全家的,正是合一堂这一代的堂主。此人在朝堂之上势大,又在江湖上有声望,对付他,谈何容易。牧云闲说了他是王府幕僚,自然要为自己的主人服务,为了他去复仇,不太现实。

原致维站起来,就要走。

“你去哪?”牧云闲问。

“去……想办法报仇。”原致维哑着声音道。

“你怎么不问问我,还有没有别的法子呢?”牧云闲接着说:“齐王殿下一直觉得此代合一堂堂主非是贤臣,心中担忧不已,你可愿意为齐王殿下尽忠?”

他听了这话,转过头来,看着牧云闲,仿佛觉得他要利用自己似的。片刻后,他哑着声音说:“可。”

然后就出去了。

“先生……我觉得你……”在他走后,他妹妹原致音低声道:“你救我们,并非有所图,你为何要这么说?”

“傻丫头啊……”牧云闲对她道:“你这哥哥,为人偏执,不计后果。我与他是利益关系,他还能投鼠忌器,要是直说了他要干什么我就帮他,他岂不是要上天了?”

女孩没反应过来,牧云闲又补了句:“以后你也帮我拉着他,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