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是个谁都能干的活计, 虽说被抓的那两人出身于小门派, 可事关武林中人的面子, 不只是阻拦当天就风险, 之前之后都有得罪人的意思。

一时之间, 京城内的人都多了许多,不仅是来做点什么的, 更多都是来看热闹的。于是齐王肩上背的担子更重了些,皇帝说了, 要是后面再出点什么事,就拿他是问。

原致维紧张的很, 几日没有合眼了。最后这件事表面上定的是他,实际上背后指挥的是牧云闲。这样大的事,齐王怎么可能让他一个小年轻一人负责。

对这样的情形,牧云闲是轻车熟路,左不过就是来了几个人要闹事,还能翻天了不成——且之于这件事本身而言,本来就是江湖人不占理, 有名有姓的大派不会理他们, 要来, 也只会来一群在江湖上没名没姓的人罢了。

牧云闲这几日是吃得好睡得好, 临到了行刑当天,原致维一大早起来, 就把他那群手下叫起来, 安排了一遍又一遍, 牧云闲醒过来时,没看见他人,还奇怪了问了侍女一句:“他哪去了?”

“原公子一大早就出去了。”侍女笑道:“这可是他的头一份差事,哪有不用心的道理。”

“也是,孩子办差事仔细点,是好事。”牧云闲笑罢了,对侍女道:“和音音说了,我们中午可能会回来迟些。”

“原姑娘细心,哪能不知道。”侍女说:“还等着回来给他庆功呢。”

“这可不必了。”牧云闲道:“他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这一番说笑略过不提,牧云闲又看了会杂书,临近午时,方才出去了。此次监管行刑的官员姓刘,非是齐王一派的人,见了牧云闲也不热络。

他是知道牧云闲的——齐王身边的大红人,数年长盛不衰,极有手段,哪个能不知道。刘大人是个圆滑的人,不太看得惯牧云闲,见了他,也笑道:“牧先生。”

“牧某不过是一介白衣,哪里当得起刘大人这声先生?”牧云闲笑着行了一礼,道。

“这是哪里的话,此事办不好,刘某的面子都丢尽了。”刘大人恭维道:“今日还是得指望着牧先生安排。”

牧云闲又道:“今日去安排的,可不是我。”

刘大人胡子一抖,道:“什么?”

“是我们府上的一个孩子。”牧云闲笑:“孩子大了,也该有点活计去练练手。”

刘大人再一想,就知道了牧云闲所说的府上的孩子是谁,心下感叹两句,觉得牧云闲是艺高人胆大,这么大的事,就让个孩子练手。再互相感叹两句,时间便要到了。

今日这事,可不止是武林中人感兴趣,连周围的百姓也是议论纷纷。江湖本无边界,人在即是江湖。就普通人而言,虽说没有那高深武功,可江湖离他们并不遥远。贫者受过劫富济贫的江湖人的馈赠,富裕者也受过庇佑。

这次判的那么重,民间声音意见不一。不过到了时辰,刑场周围的人还是围满了。

牧云闲不是官员,自然没有资格坐在台子上面,他在旁边的酒楼中定了房间,坐在那里,远远看着。一眼就看见,已经长成了青年的原致维穿着武官的衣服,穿行在一群人之间,深色凝重,细心嘱咐着什么。看过去,在他周围,已是有了些叫人看着不太舒服的目光,忍不住笑了笑。

“先生,您的茶。”牧云闲正看着,小二便敲门进来了。牧云闲盯着外头,扔给他点散碎银子做打赏,问道:“你觉得,今日这一遭好不好?”

“嗨。”小二把汗巾往肩上一搭,随意道:“要我说,还是好。我们这开门做生意的,最怕的就是这种人。您说那普通人吧,他至多就是喝了酒来闹事,一个醉汉也弄不出什么花来,那些江湖中人可不一样,他们打完架,损坏了不少东西,便是给些赔偿吧,我们定新桌子不要时间么?这点时间里头少赚的钱,谁来赔?”

牧云闲问道:“你羡慕他们么?”

“羡慕什么羡慕。”小二笑道:“我这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活法,不也很好么?”

“是。”牧云闲也笑了,又扔给他一点银两,打发了他出去,便见外面人群已然逐渐聚集起来了。

午时二刻,行刑之时将至,这里人虽然是多,却没半点喧闹的意思,最里层是两家人,一家是这件事中的苦主,被江湖中人害了的中年人的老母亲,捧着排位站着,哭的凄凄切切,另一边,则是受刑者的家人,等着收尸的。

其中有个青年喝道:“大哥,你且去吧。”

台子上跪着的人回了句:“二弟,日后父母就由你照顾了!”

再在人群里头,听见议论纷纷:“真英雄啊。”

原致维站在人群中间,冷笑了声:“什么英雄。”

又过了半刻,台子上,刘大人已经准备就绪了。正午的阳光映在刽子手的刀锋上,亮的灼人眼。只待刘大人一声令下,刀锋落了,此时就完了,不过谁也知道,不会这样简单。

原致维深吸口气。

“斩!”刘大人扔出了令牌。

刽子手举起了刀来,还未等刀锋落下,忽听周围极细的一声轻响,一道不引人注目的暗光便向着刽子手喉咙间飞去。原致维第一时间察觉,一跃上前,举起剑,便将暗光劈落。刽子手刀也斩不下去了,连退三步,出了一身冷汗。

“动手!”在台子上,原致维对着下头大喝了一声,一群护卫四处散开,顷刻间,便抓住了数个有异动的人,不少人被抓时还喊着冤枉,亦有冷笑的,并不当一回事。

又一阵暗光闪过,袭击向刽子手,原致维再次替他拦下,而后对着刽子手道:“动手。”

刽子手却没动静。他是被吓破了胆子了,做他们这行的,最忌讳这个。杀人前心中要提一口气,这口气已经散了,哪敢杀人。

在台子上,即将被处斩的的高声道:“懦夫,你动手!”

“闭嘴。”原致维冷眼看他。对方不以为然,又是一阵长笑。

一明一暗,两方对峙着,情况逐渐不慎明朗。刘大人道:“你杀,你快杀了,误了时辰,谁担得起?”

原致维再看刽子手,他却还是一脸为难。在刘大人的一再逼迫下,他咬咬牙,便要强行下手。

这时,忽听见了一阵笛子声传来。周围人纷纷要寻声望去,可每人看的方向都不尽相同。按理说,这地方嘈杂,哪有乐声能传的这么远的。

这笛子声里像是含着莫名的力量,在笛子声落下时,已经是没人在动手了。随即,乐声落后,他们听见了个带着笑意的人声:“你还等人斩你么?若我是你,便直接拿了刀起来,自己抹了脖子,不然你是应了你刚说的那声懦夫么?”

台子下,受刑者的家人横眉冷目道:“哪里来的宵小,休得胡言!”

那声音接着说道:“我是不是胡言,你们心里不清楚么?瞧瞧你们的做派,误杀了人,还当自己是英雄不成?你生活在人间,就该守人间律法,拒不接受,岂不是懦夫?”

那青年又说:“我大哥罪不至此,分明是有人要拿他立威!”

“是么?”声音依旧带着笑:“你不如问问你对面那老妇人,你问她觉不觉得你大哥罪不至此?”

青年横眉竖目,似是想说一句那老妇人是谁之类的话,却被旁边的家人拉住了。他这才知道了,闭了嘴,满脸郁闷之气。

瞧着在场所有人似是都被吸引来了,那声音也没什么骄傲的意思,不疾不徐,只是笑:“要按着那老妇人的意思,你大哥该千刀万剐,你大哥此时能得个痛快,才是因为罪不至此。”

声音回荡在现场所有人耳边,道:“要我说,你们都该死——不为旁的,仅仅是因为你们对认得性命没有半点尊重!当街闹事,是一罪,误杀了人,是一罪,误杀了人之后,不改便罢了,连错都不认,还妄想挑战律法权威,这是最大的罪!”

“难不成你觉得,这世间合该万事凭你心意吗?死者亦有父母子女,白白死了,不值得个公道,因为你高他一等吗?你这般觉得,旁人可不是,律法更不是,所以你大哥才在这。”

那声音把一番话说完了,周围鸦雀无声,青年脸色涨红,不知如何辩解。那声音又说:“时辰快过了,刽子手何在,你可愿给那可怜的老母亲一个公道么?”

原致维从台子上跳下去了。五大三粗的刽子手刚才被吓着了,这会听了这番话,像是鼓起了勇气,举起刀,再落下——

周围响起了一阵哭声。

原致维从刑场回了王府,里头小厮看见他,忙笑:“原少爷回来啦?姑娘还等着你呢。”

原致维问:“他呢?”

小厮:“谁?”刚问完又想起来,赶忙道:“您说牧先生啊,陪姑娘坐着呢。”

他道了声谢,不待小厮回应,一转眼他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