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夫人刚走出去,莫嫣然就碰了碰茶碗扬声唤了一句,“出来吧。”

后头帘子拨动的声音,很快就见着一穿着绛青色的靴子的少年出现,慢步走到莫嫣然的下头坐下了。莫嫣然托着下巴看他,笑眯眯的问,“你看这可如何是好,告状都告到我面前来了。若不是我这么讲道理的,怕是别人都要把你的小媳妇儿给欺负去了。”

这少年,俨然是沈攸宁了。他轻笑了一声,“母后讲道理是自然的,可佩佩也不会给欺负了去。”他喝了口茶,“她既然是对着那徐温怀有此行径,想必就想过她们拿她没法子的。”

莫嫣然见他这个样子甚是有意思便一直要与他说话,“怎么会没法子呢?若是那徐阁老去你父皇面前参个一本说颜阁老不管制家中幼女,被言官们一挑拨,也不见得就轻松过关呢。”

“不会,徐阁老可不是一般鲁莽冲动之徒,从他使徐老夫人来面见您就可以看出了。告到父皇那里,那更是没好处了,不过是孩子间的玩闹也被诉至公堂,怕是父皇要发一顿脾气了。”他站起来,摆了摆袖子行了个礼便向外走去,“我原以为这盛名在外与佩佩齐名的徐温怀是何等的有本事,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莫嫣然却想,再有本事也不过就是个小姑娘罢了,年纪尚浅。又是人人夸赞的好,自然会受不住这样的委屈。原本被自己所看不上的人所激将之类的都不会真的放在心上,因为心里清楚是比不上自己的。可若是如同她们两人这般,凡事都被旁人拿来比较,连同徐温怀自己也觉得两人是差不多档次的时候,佩佩那种态度,才是真真叫这种贵女受不住的。

却说徐家那头被这事儿弄得府里人人都小心谨慎,只怕惹得小姑娘一个更加不高兴起来。而颜家却好似半点没把这茬当回事儿,即便是当事人佩佩也不过就是听的这些风言风语一笑置之,人家要看到的就是你的热闹,难不成你还真去凑这热闹不成。

其实也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颜柊的定亲。她是第三辈中第一个要定亲的人,虽身份卑微的很却也得到了十足的重视。赶到颜术前面这种事,照理是不妥的。可毕竟她是女孩子,今年都已经十六岁了,留不太住。而颜术,虽李氏已经有些着急,可是照颜恒看来便是等到从翰林院出来也不要紧,他这个年纪正是男儿拼搏的时候。

因着当时二房和三房还没闹到如今的境界,便是由三房插手了选到的这家。也只是个寒门子弟,却得了个举人。便是佩佩也听的赵氏提起过,说这个还是很不错的,只是身份糟糕了些。不过这样嫁过去便是嫡妻了,更不说家里条件差,这才刚中了举人,前后应酬什么的基本也都没有什么银钱周转。而颜柊,虽是在武安侯府中身份低微,可是嫁出去却也还是颜家武安侯府的姑娘,便是嫁妆也是少不了的。

经由她嫁妆来周转的夫家,想必对她会更加尊重。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初颜柊一直想要嫁一个寒门子弟的原因了。去到高官大户人家自然是锦衣玉食,可也比不得自己当家作主来的舒服。

今日与那颜柊将要订婚的人家相看的日子了。自古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已是到两方家长见面的地步了,自然就是要商讨婚期了。颜柊年纪已经不小了,虽在世家里头,即便是二十还未出嫁的贵女也比比皆是,只颜柊身份不高,自然比不得旁人。

佩佩对这个不怎么感兴趣,再且说她与颜柊本就不怎么亲近,这样的事也不是她一个年纪这样小的小姑娘可以掺和的。于是她得了赵氏的吩咐不必到前头去,只顾自己在后头便是。

之后佩佩倒是听闻这个新晋的“姐夫”长的倒是方正,这么说来便是不如何了。幸好的是就只粗粗几个来回也能见着那边对颜柊的满意,以及那“姐夫”做事也张弛有度,不比一般攀炎附势之徒。

这也是之后的事儿了。这会儿佩佩正呆在自己屋子里看棋谱,外头日头太毒,便是半步都懒得出去。她才静下来看了一会儿就被外头的蝉声吵得头疼,她摔了书,啧了一声。屋内是水蓼在伺候,她看了看佩佩的脸色忙问,“奴婢这就去叫几个小子把它们都粘走了,省的吵到姑娘。”

“还不快去。”此刻却是书一点也看不下去了。佩佩索性也不看了,往屋外走去,站在门口的白芷看她出来了忙给她扇了扇扇子,“姑娘,这日头毒的很,咱们等日头落了再出去吧。”

佩佩心下已经不耐烦到了极点,心里头转了几个弯,“着人去芙蓉榭布置了,就说我要乘船去看莲花。”

吓得白芷声音都提了两个调,“姑娘,天太热,仔细暑气伤着身子了。这个点去芙蓉榭可是热的很啊。”

她看了眼白芷,皱了眉,“是我的话你没有听明白了?”

她们都知佩佩一旦做了什么决定轻易难改,可是这样热的天气如何能出去,正纠结的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听的一声轻笑,“照你主子的去安排吧。找艘大一些的船,里头多放两盆冰。叫人把轿子也准备了,总不能走过去吧。”

白芷又看了看佩佩,见她轻点头才应了声往外走去。

佩佩见了来人略一挑眉,“今儿这个日子你怎么方便过来?”

沈攸宁笑了笑,“想着许久不见你了,便过来看看你。却想不到刚好碰到长宁县主耍性子了。”哪里有许久不见,不是分明才在前些日子也是在芙蓉榭见过的。

佩佩抽了抽鼻子,“我只是觉着屋里太闷,想出去散散罢了。”她看了看他,“你从前院过的?”

沈攸宁自然知道她问的什么,摇了摇头,“只与姑奶奶请了安,然后就听闻你府里今儿有事儿,我自然不去前头,省的人家给我行礼倒是不好看了。”像颜柊这般身份的,是不必颜老夫人亲自前去的,便是李氏前去也已经算是因着是长女出嫁给足了面子了。

佩佩点点头,说话间轿子就到了。她由沈攸宁牵着上了一顶之后便摇摇晃晃到了池子边上。一下轿子,便是打了伞也感觉热的慌,太阳光透过厚厚的伞面就感觉直直的朝她脸上扑来,仰头间似乎觉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一时间竟有些意兴阑珊了。

沈攸宁也从另一顶轿子出来了,走到她跟前来,“你们府里的莲花从来都是开的最好的,乘船入深处想必也有另一番意境。”这是沈攸宁两辈子的人才能在这样的大太阳底下说出的话来。就佩佩这个年纪,说要出来不过也是小姑娘家闷着了,过来一看,太阳这么大,当下就失了兴致。佩佩做事有分寸有度,说到底也还是个小姑娘家。

她也不愿意把自己这样任性的一面随意展露出来给沈攸宁看,只好不痛不痒的应了一声,然后上了船去。还好里头的冰盆效应不错,进来了倒是觉得能顺利呼吸了,于是也饶有兴致的看了一会儿荷花。

不多时天就阴下来了,一旁的白芷小声的回了句,“姑娘,眼看就要下雨了,咱们是不是回了?”

佩佩挥了挥手,“若是真下了还另有一番风味呢。”

于是便真的下了雨来,还是好大一场雨。佩佩瞧着有趣,咯咯的笑个不停,沈攸宁却少有见她这般快活的样子,便低下声音问她,“这么喜欢?”

她抬头看他,圆滚滚的眸子亮晶晶的,“可不是嘛,我少有看到这番景色,竟然也叫我觉得新奇呢。”

沈攸宁见她笑的头饰都乱了,就伸手去帮她扶正,又拍拍她的肩,“好啦,看过了咱们就回了?等一会儿雨更大了便麻烦了。”

佩佩应了一声,“走吧走吧。”

船靠岸的时候雨已经非常大了,长庚带了把大伞牢牢的撑在沈攸宁头上,沈攸宁把它接过来亲自替佩佩撑。佩佩看了他一眼,“白芷带了伞的,你顾着你自己就好。”

沈攸宁仍旧带了笑意,“不要紧,你们的伞小。这伞大,我护着你。”见他坚持佩佩也不多说什么,离他稍微近了些。沈攸宁静了一瞬,突然想起什么似得,把伞又重新递给长庚,然后迅速的弯腰把佩佩托着抱了起来。佩佩愣了一下,她转头看沈攸宁,此刻两人已经离的极近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不这样抱她了,如果要表示亲近也和大人一样俯下身子拥抱她,却不是这样把她抱在臂弯上。他甚至能腾出一只手来点点她的鼻子,“怎么?和东君哥哥这般亲近不习惯了?”

其实,是习惯的。他们一起长大,其实是沈攸宁看着她长大的。对她来说就和亲哥哥并没有什么区别,她静静的看着他,突然感觉耳朵一热,就像是不经逗的小姑娘一般把头一转,含糊的说了句,“走啦,停在雨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