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佩积威已久,即便是此刻声音沙哑,半点力道都用不上却还是镇住了她们。辛夷和白薇红着眼睛退了出去,白薇年纪小,她迈出门前还紧紧的拽着白芷的袖子,“姐姐,姐姐……姑娘会没事儿的吧……我怕……”

白芷一下拍到她头上,“平日里教你的都忘记了?怕什么,姑娘吉人自有天相,洪福齐天,当然会没事。还不出去打点事宜。”

转过身来却也红了眼睛。她拿袖子抹了抹眼睛,便回到床前,给佩佩重新换了一条帕子,又转身去把窗户关好。到底都是年纪小,哪里有不怕的。只是怕的不是被传染,而是佩佩有个好歹。

这番时疫却是极怪,佩佩一会儿念叨冷,便加了几床被子也不够,一会儿又喊热,她俩便齐齐的在边上打扇子。药也喂进去两碗,却丝毫不见气色,佩佩的嘴上都起了泡。

她俩跟着佩佩长大,佩佩是怎样被捧在手下上长大的,从小到大半点苦也没吃过的。最严重的就是佩佩执意要学鞭子的时候,手因为挥鞭子练得多了红肿起来。此番见佩佩这个样子,便还是忍不住滚下泪来。白芷用帕子捂住嘴,水蓼却知晓她想说什么,太心疼了,宁愿是疼在自己身上,为什么偏偏是落在了姑娘身上。

俩人正急的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外头的门猛地被推开,她们俩齐齐往外看去。却见推门的俨然是太子殿下。俩人一惊,连忙上前拦住,“太子殿下使不得,姑娘得的时疫会传染,还请太子殿下快出去吧。”

沈攸宁哪里管这个,他皱着眉头,猛地把她们俩推开来到佩佩床前,见着佩佩面相已是铁青之色。他骇的倒抽了一口气,连连叫到,“陈太医快进来。”

来者是一个极为年轻的太医,他虽面目清秀却还是太为年轻,便是两个婢女也在心底嘀咕,怎么不带着院正前来,竟只带了一个年轻的太医。

那太医却极有两下子,上来看过脉就不避男女之嫌的亲自上针,扎了大概有十余针了,才见佩佩皱了皱眉头,略微清醒过来,那太医又把针都取了,到桌前去写药方。也不是他看一眼就知晓是什么症状,而是正巧这两天他奉命研究这个病例,才刚有成果就被太子殿下提到了武安侯府来。刚粗粗一看,这长宁县主果然娇媚非常,即便是病色掩满了整张脸却也不能遮住那倾城的面相。

他到底年纪轻,心里嘀咕了两句,这样的美人儿怪不得太子殿下如何也要等她及笄了。他也见过那徐温怀,美则美矣,却仍旧差这县主远矣。如此就了不得了,还不知等她病好了睁眼是怎样一番惊魂夺魄呢。

不过太子殿下也是,虽是美人重要,不顾自己的性命就不好了嘛。只是时疫还这样闯进来直直的守在床头,若是给那些个老腐朽知道,又是好一顿的编排。他和自己叽叽喳喳的说了半天,便拿着药方出去寻了丫鬟,准备自己亲自去看着煎药。

这厢沈攸宁坐在佩佩床头,见佩佩眉心蹙在一起缓缓的睁开眼睛便松了一口气,“怎么样?感觉如何?”

佩佩嗓子被烧的干疼,她张了张口,边上的水蓼已经明白了去倒了水过来,沈攸宁接过亲自拿了小木匙喂她,她就着那小小的汤匙连连喝了好几口才缓过来,开口便道,“东君哥哥快出去,我这是时疫,会传染的。”

她虽是这样说,语气里却少有撒娇和软糯。沈攸宁一听是心都化了,当下把她的手掏出来,放在唇边轻轻的碰了两下,“我不怕,我便在这里陪你。你怎么样?可是难受?”

她不知怎么的,眼神恍恍惚惚,聚在他脸上,听他这样问,眼里几乎有看的分明的水光要落不落,半晌,她瘪着嘴说了一句,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嗯,难受。”

沈攸宁听她这样说,当下是心疼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他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又捧着她的手去亲了亲,“不怕,佩佩不要怕。等一会儿太医的药你喝了就不难受了。”

这个时候佩佩倒是脆弱的像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了,她抽了抽鼻子,说话也不知是因为没有力气,还是想要撒娇,总之都是软软的,“可是我都迷迷糊糊的喝了好多了……”

沈攸宁听的啼笑皆非,伸手去摸摸她的额头,“这个不一样,这个你喝了一定就好。”

佩佩先前赶了所有人出去,连着赵氏也是。她虽是理智上知道她现在不应该靠近任何一个人,可是沈攸宁来了,他守在她的床前,柔柔的看着她,没有半分因着她得了时疫的惧怕神色。她整个人都软下来,眼里的水光终于落下来,吓得沈攸宁以为她又哪里不舒服了,忙上前去摸她的额头,又摸她的脸,一边叫着,“太医,太医在哪儿?”

一边又去亲她的额头的手指,“佩佩不哭,佩佩不要哭。不要怕,我就在这儿陪你,你什么事儿都不会有。”见她眼泪还是掉个不停,真真整个人都要被她哭化了,恨不得代她受罪,“哪里疼?你告诉我哪里疼?”

她不是疼,她只是突然有点害怕。她不太想死,她攥着他的袖摆,整张脸都埋了进去。

沈攸宁还是在佩佩睡着的时候去了前院。当然,去之前也是用这个洗过手,用那个擦过脸,连衣服也换了一套。他径直去见了颜阁老,这个平日里表情严肃不苟言笑的老者,此时脸上也都是担心的神色。

见着他进来竟忘了行礼,首先问了一句,“佩佩如何?”问罢就想起来要行礼,却被沈攸宁扶住,扶他坐下,“佩佩用了药,睡着了。陈太医说,这几日他日日过来扎针,药也一直不停,便不会有什么大碍。”

颜阁老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额上都出了汗,他给沈攸宁作了一个揖,“此番多谢太子殿下。”

沈攸宁忙扶起他,叹道,“颜阁老多礼了。佩佩的事儿我当责无旁贷。”他这话里面含义太明确,颜阁老一时有些梗住,愣了愣才咳了一声,“太子这话言之尚早。”

沈攸宁猛地站起来一揖,揖到头,“东君知晓阁老疼爱佩佩甚矣,从小捧在手心长大的明珠,自会觉得全天下的男儿都配不上她。只东君长佩佩几岁,也能说看着她并且与她一同长大。我的心意,颜老不会不明白,若能得佩佩,虽不敢说筑以金屋藏之,也定是珍之爱之,不让她受半点波澜,定叫佩佩在颜家如何快活自在,去了东宫一样快活自在。”

他见颜阁老脸上表情虽有松动,却还是闭口不答,便深吸了一口气,又道,“若得佩佩,东君此生便只佩佩一人,绝不纳良悌侧妃。”

这下便是颜阁老也皱着眉转过来,“太子殿下此话过了。今后必不要再提。”却是以为他拿这话来讨好颜家了。

却不知沈攸宁这话是真心的。即便是上辈子他也没有过什么侧妃良悌。佩佩脾气不好,醋劲大,虽然她不会直接的说出来,可是沈攸宁和她何等亲近,便是她一个眼神就明白了。他是真心爱慕她,上辈子就是从小就喜欢她,接受的又是莫嫣然那种“对喜欢的人就要一心一意啊,不要三心二意,不然小心鸡飞蛋打”的思想。

加上他记事以来,即便是为皇帝的沈初寒也就是莫嫣然一人,他不会觉得做人一定要三妻四妾。上辈子他是有问过沈初寒的,为什么就母后一人?即便是朝中那些有些作为的大臣,哪个不是庶子庶女一大堆的。

他记得很清楚沈初寒的话,“遇见你愿意一心一意对待的人了,旁的人的出现你都会无法看进眼里。”

他对佩佩,就是这样。他活了几乎是两辈子,可是仍旧是没有看进过旁的什么人,“东君的话发自肺腑,没有半点欺瞒之意,还望阁老明察。”

他一个高高在上的太子,说了这样的话,还叫颜阁老怎么说呢,他的想法其实和儿子的有些接近,他希望佩佩可以低嫁,嫁一个颜恒的门生啊之类的,轻易可以拿捏,家里的人即便是长辈也没有半个敢对佩佩不敬的。不管是出嫁前还是出嫁后,颜家唯一的嫡女都应该活的任性一些。再加上,孙女的那个脾气。他暗自摇了摇头。

沈攸宁是否对佩佩是真心的,他年过了半百哪能不晓得。可是皇家,即便是真心又如何,当年莫嫣然还是宠妃的时候沈初寒如何不真心了,即便是把莫嫣然放在手心里宠了,后宫崛起之秀仍旧层出不穷。若不是当年莫嫣然魂散差点病危,想必也没办法做到如今后宫只有她一人。

真心并不是那么管用,沈攸宁天子之资,等沈初寒百年之后他必定为一国之君。一国之君,如何能够因着真心而……皇家的真心不值当什么。

可是他如何能这样说,他只当太子年纪尚浅,心思是好的,他叹了一口气,终究是软了下来,“此事还得看公主与佩佩的想法。”

他说的公主便是佩佩的祖母汝阳公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