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中)(1/1)

尸体没有搬走,素鸣衍坐在广场中间的椅子上,一脚踩着典狱长肥硕的头颅,手里拿着监牢的档案细细阅读。卫伯崖是好洁儒雅的文臣,强忍着血腥臭,站在素鸣衍的身侧。尤溪这时也赶到过来,素鸣衍让人给他端来一把椅子,卢青叶、许伯熠自然也只有站着的份,小紫狻却非常讨厌死尸,独踞于广场一角,戏谑的看着身边胆颤心惊的狱甲。

重囚监区的在押犯都是去年参加暴动的银矿苦役首领,总共一百六十七人,监牢资料上所写最邪恶最凶残的暴徒步如归竟是一名文弱的青年,素鸣衍抬头看着右臂自肘部以下残缺的步如归,苍白无血的脸孔有些浮肿,想不通银矿里的苦役怎么会有机会去学高深的武技,还将这些武技秘密传授给其他苦役?眼前的一百六十七首领中绝大多数有着不错的武技,只是现在都给下了禁制,甚至直接给挑断各关结处的腱筋,成为行走都有障碍的废人,看来他们筹划暴发的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将他身上的重枷都给我除掉,陪我到城头看一看。”

狱兵甲士不敢马虎,马上给步如归解下重枷,连脚锁也给除了,虽然说他曾经都有惊人的身手,这时却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银矿监牢位于格图城西北,本身就是一座规模相当大的壁垒,铸币司也在这里办公。壁垒坐落在通往矿区的岭脊上,站在城头,往西北望去,可以看见山谷中的矿区实际是一座规模更大的监牢,四面围着陡峭的山崖,惟一的出口就是壁垒所在的矮岭。

“你们的家人都在下面的矿区里?”素鸣衍抬头看向步如归,“这次发动的暴乱,想来有人向你们暗通消息,我也不想追究下去,监牢的资料说你是邪恶而狡猾的人,你大概知道我放你们出来的用意。”

“我们都是重囚监牢的死囚,除了用为死士,难道还有其他的价值?”

“好,你明白就好,”素鸣衍盯着步如归,“你从监牢挑选五百名死士,我要真正的死士,因为你们决没有生还的可能,作为报偿,我可以赦免你们的家人,给他们自由民的身份,也将取消加在他们身上的死刑判决。但是你们中若有一人胆敢退缩或者临阵反戈……”素鸣衍缓了缓,目光望向苍茫的远山,“你们的家人与这里的囚徒将因此而全部处以绞刑!”

素鸣衍这句话说来平淡,却让后来听到的人从内心深处涌出一股寒意。

步如归沉默了,谁能保证挑选出来的五百名死士没有一人贪生怕死?

素鸣衍看着沉默的步如归,说道:“我只能给你两天的时间考虑,这两天时,我将放开对监区的管制,将整座壁垒交给你们,希望你们不要将这里搞成一团糟。”转身下令道,“所有将士一律撤出壁垒,在岭口结营待命,将所有的监门打开,任囚犯在壁垒里自由活动。”

卫伯崖迟疑的说:“全监区共有四千名死囚……”

“无妨,当年你们不是用刀架他们家人的脖子上胁迫他们投降的吗?”素鸣衍指着岭下的谷地,说道,“矿区里的妇女、儿童,不是还有利用的价值吗?”

听了素鸣衍这句话,步如归失血削瘦的脸更加苍白了,左手按住右臂残缺处,躬着身子,缓缓的退下垒墙,走回到众囚徒,将素鸣衍在城头所做的决定告诉众人,果然众多愤怒的目光聚集到素鸣衍的背上。

卢青叶将壁垒中的甲士都撤出来,为防万一,将所有铁器都尽可能的搬出壁垒,又调来五名千贺武士监视壁垒上空。

素鸣衍没有回格图城,留在监牢壁垒外的野岭上,除了五百狱兵,还有卢青叶率领的一百名精锐武士留在此地。贝迦人曰渐逼近,尤溪、卫伯崖、许伯熠都无暇留在这里等死囚们的最后决定。

次曰午时,监牢壁垒的正门从里面打开。卢青叶紧张的命令众将士严阵以待,手持弓弩,却见五列死囚鱼贯而出,整整走出五百名死囚,壁垒正门又从里面关闭,此时壁垒之中有人捶地而歌:

“……他率领五百勇士,在战斗中始终挺立,像威猛的雄狮,在滔滔血海中沉溺……”

人声渐众,歌声也越来越悲怆。

紫狻踞立,受到悲怆歌声的影响,忍不住毛鬃竖起,望天低吼起来。

素鸣衍捋过紫狻的颈毛,让它安静些,对卢青叶说道:“你们守在这里,我与小尾下去。”说罢,一人一兽便向监牢壁垒的正门走去。

步如归看着恶魔一样的青年与一只紫毛巨兽走下来,微微欠着身体,说道:“我们五百人愿为家人的自由奉献微芥一般的身躯,望殿下谨守诺言,不然我们的亡魂也将向殿下追讨此结。”

素鸣衍眉头微微一挑,欣赏似的看着慨然赴死的五百名死囚,又转身望向黑褐色的壁垒大门,双手按住门沿,缓缓推开笨重的铁门,注视着里面惊讶的囚徒,大声说道:“还有谁愿意为家人的自由奉献生命?”

“我……”

“我……”

“我……”

壁垒中的囚徒争先恐后的站起来,挤进小小的门洞,然而谁也不敢越过素鸣衍锐利双眼望过的那道界线。

素鸣衍双臂用劲,掌间吐出两道金芒,两扇高大的铁门化成无数的碎片,顷刻间坍塌,门洞里的囚徒稍有些慌乱,不过又很快镇定下来,重新涌到素鸣衍的面前,任其挑选。

经过一夜的酝酿,想必众人都有死的觉悟,素鸣衍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愿战者结百人队,一人退缩,百户连坐,待战乱,赐你们家人以自由身,若违此誓,有如此门。”转身看着最先出城的五百死囚,对步如归说道,“你率领这五百人随我进城。”

步如归看着素鸣衍冷峻的侧脸,心里暗叹,当真是恶魔一样的男子!谁也无法挣脱他的魔掌。他让自己从四千囚徒中征选五百死士,只是让死的觉悟在众人的心底慢慢浮现,一夜就足够了,所有囚徒都会经历生与死的考验,退缩者会为别人的慷慨赴死而惭愧,选择赴死者也会更坚定心中的信念。赴死诀别时的悲壮,将点燃所有囚徒心中的热血,就算贪生怕死之徒,也会被热血冲昏头脑慨然赴死的。

这人贪图的是四千死士!

步如归自以为是聪明绝顶的人物,但想起眼前这人的心计,倒有些自叹不如。自己最先挑选出来的五百名死士,可以说是四千死囚的灵魂与核心,是甘心为家人的自由与众人的生存而慨然赴死的勇士,但眼前之人巧妙将五百死士与其他人分开,使他们除了去做死士之外别无选择。

不错,四千死囚徒武装起来,战力比格图城里的守军弱不了多少,若无有限的制约手段,最终只会自食其果。

步如归率五百死士与五百狱兵随素鸣衍进入格图城,其他死士则留在监牢壁垒里整编,由卢青叶率领一队精锐监视,使他们装备武器后到指定的地点集结。

步如归与五百死士进入侍卫营所在的军营,严禁与外界联系,饱食之后,就有十几名医师过来替他们诊治隐疾,又送来许多调气蓄劲的药物,但是没人给他解除身上的禁制,更没有人送武器、铠甲来。进城时,听说贝迦人离格图已经很近了,阻击的兵马伤亡很大,但对贝迦入侵兵团没有多大的触动,现在正是用死士的时机。

第一夜就这样平静的渡过,步如归原以为贝迦人会在次曰凌晨将前锋推到格图城下,然而第二天也平静的过去,隐隐约约的厮杀声似乎离格图还很远,第三天,贝迦人离格图更加近了,但是依旧没有推进到城墙下。第四天,厮杀声似乎又远了一些,当然格图守军能将贝迦人击退?

夜里,城外的厮杀声又响起来,步如归转辗失眠,直至天光微明的时分,才听见军营外有甲片与剑鞘撞击的铿锵声,步如归坐起来,心想:终于轮动我们上场了。营帐外有火升起来,营帐里的死士都听到动静走出去。

素鸣衍浑身沾染血迹,似乎在血池里泡过,目光还是那样的锐利,他身边的武士无一不是如此,想是刚刚浴血奋战归来。

“在你们之前,已有一千八百名死士与一千名守军将士为守格图阵亡,你们不会背叛他们吧?”素鸣衍的声音有些沙哑,双眼像星辰一样绽放出耀眼的光芒,目光缓缓扫过营中的五百死士,目光似剑直欲插入每一个人的心脏,过了好一会儿,素鸣衍才回头吩咐道,“将铠甲、兵器运进来,给他们装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