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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一风风火火也是常有的事儿,今日却又不知为何。但见她停在桌边儿撑手大喘气儿, 腕上还挂着包裹, 陶小祝起身过去, 手里甩着腰上皂绦把玩, “半日不见人影, 躲哪偷懒去了?需得告诉你,这要扣工钱。”说罢瞧见她身前的手炉, 伸手拿了过来细瞧, “这么个精致的玩意儿, 你哪儿来的?掐丝珐琅,勾莲八瓣, 一瞧就不是寻常人家用的物件儿。”

“坏了,跑太急忘还了。”苏一抬手捂住突跳的心脏, 直起身子夺过那手炉来, 自顾嘀咕,“不成, 我得还回去。”但走两步又停住,仍是嘀咕, “不成,我去了也见不着,还给谁去?保不齐还是被撵出来,当个要饭碰瓷儿的。”

“你嘀嘀咕咕说的什么?半日不见,鬼鬼叨叨的。”陶小祝敲她脑壳,把手里甩的皂绦撂下,靠到桌沿儿上双手抱胸。

苏一这厢回了神儿,侧目看他,声气幽幽道:“这东西是咸安王爷的,我忘还了……”

青天白日的说这等笑话,陶小祝稍许一愣,嗤笑两声儿,站直身子,“咸安王爷给你东西?我瞧你是癔症犯了。这半日哪里去了?难不成便是去哪个大户人家偷的这个?小心人报官抓你,衙门的人来了,你师哥我也保不住你。”

“真是咸安王爷的,他还与我说了一路的闲话。”苏一抱住手炉,说得诚恳,“可怜我手冷给的我这个,我将他送到王府门口,他说到家了,那不是咸安王爷还能是谁?”

“入咸安王府的就是咸安王爷?”陶小祝懒得理她,回了身去做錾刻,“咸安王府门上住着多少人,侍卫、奴仆、清客,如何能断定那人就是咸安王爷?你瞧他气度不似下人,保不齐就是门上清客,咸安王爷的谋士好友。”

陶小祝一向自诩聪明,论起事来总有条框,在理有据。苏一经他这么一说,倒也觉得自己一时心急,怕是给人安错了名头。现下便不知那人是谁了,这手炉更是无处还去。索性自己先收下,兴许哪一日还能碰上,她再物归原主不迟。

按下这事儿,好生收起那掐丝珐琅手炉和自己的包裹,苏一才念起今日迟到恐被骂的事情。转头四处瞧瞧,不见陶师傅的影子。她往上捋了捋琵琶袖,开始洒扫整理铺子,问陶小祝,“师父今日又没来么?”

陶小祝撅根竹条扫帚上的尖尖儿涮了做牙签儿,搁嘴里剔两下,“沈家那单子物件儿多,他需得闭门不出,在二月初十前把那些个赶出来。因铺子交给了我,我在这边儿接些小活。手上闲的,也帮着做几样。说到这个我还提醒你,昨儿你接的王府侍卫那璎珞,好生做做。但有不顺手的地方,找我来问。头一回接单,别做杂了,坏自己名声,往后我爹越发不叫你碰了。”

“我省得。”苏一擦完柜台去后头泼水,回来了又问陶小祝,“既然师父不在,这里便是师哥你做主了。你瞧我是被赶出来了,没地儿落脚,能不能晚上就让我睡铺子里,权当看门了。”

“被赶出来了?”陶小祝吐了那根竹枝尖儿抬头,“敢情你挎那包袱是不打算回家去了?家里只有太公,你也放得下这颗心,倒是遇着什么不能忍的事儿了?”

苏一去自己小工桌边儿坐下,把周安良要成亲占正堂的话尽数说了。后来又是怎么闹将起来,怎么离得家,一五一十,不虚半个字儿。陶小祝一边儿竖耳听着,一边儿捏着石錾在金面上錾花儿,听罢说:“你也是小气的,不过借住几日,有什么要紧?你们一院里相处十来年,还计较这些个?忒见外。那沈家三小姐确是金身娇贵的,周家想顾全她的面子,自在情理之中。”

苏一嗤他一声,不与他争论,只问:“铺子让住不让住?”

“不让住你睡大街去?”陶小祝瞪她,“你又能住到几时?瞎闹腾,过了年十八了,还这么不叫人省心。你瞧着吧,到头来还得是你灰溜溜地回去,何苦来?和气伤了,旁的也是一样没能捞着,傻不傻?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人家还记着你的恩呢。”

“你对周家了解几分?”苏一按手在桌面儿上。

“我自是没你了解。”陶小祝干活专得仔细,“也尽数听你说那周安良如何如何混账了。安心我见得多,瞧着不错,乖巧懂事,温柔贤淑。她娘不是常在街北卖豆腐,你也常去的,没听你说过她的不是。这样瞧下来,坏是不坏,不知你为的什么伤这和气。”

苏一咽了两口气,低头歪脑做璎珞。图案样式都是陶师傅传下来的,挑拣几样凑到一处,完个成品,不出挑也见不出多别致。大抵世面上的首饰也都这样,没什么新奇。都学下了,苏一常觉无趣,却也不敢擅自改了老祖宗传下的手艺。况她还没真给人做过什么,需得安分踏实才能不出差错。

撂了一阵,她忽又接起陶小祝的话,“安心那般好,你娶了她便是。”

也不知世人都什么眼光,她爷爷苏太公吃周安良周安心两人嘴上那套,瞧着他俩甚好,也能睁眼瞎似地偏心。她瞧那两人不好,也是她的错,是她小气小鸡肚肠。陶小祝也是这般,瞧着甚好,究竟哪里甚好?横竖她是瞧不出来了。

陶小祝听她这家便多想了一层,却也不恼,和声和气地说:“我不过与你说了反话,你就这般吃味起来,没趣儿,还不许人跟你看法不一了?”

“我便是皇上,也不能不许世人看法皆与我一样,瞧你是想多了。”苏一缓声分辩,“那周安心是真中意你,你装聋作哑罢了。既觉得她好,娶了又有什么不可以?日后慢慢体会她的好处,受用的可是你呢。况师父日日催你,正好也堵了他的口。”

这话没听出不对味儿,陶小祝应了句“嫁娶随缘”,便撂开不提。

苏一专心做那小白要的璎珞,凑着金、银、琉璃、砗磲、玛瑙、真珠、玫瑰七宝等物,勾串烫贴,好不细心。项上银圈亦是亲手所做,足做了月余方才做成。这月余时日,她便一直住在铺子里,也未见苏太公来瞧过一眼。

这番到了年下,再两日就是除夕,她又开始想家,却也不愿回去。周安心来瞧她那日正是除夕前一日,外头下了鹅毛大雪,簌簌的一天也未见停。她带了周大娘做的点心,麻薯团子蒸米糕。搁下伞见陶小祝不在店里,仍是阴阴阳阳的声口,“我替我娘和太公来瞧瞧你,看你可安好?”

“甚好,劳你跑这一趟儿。”苏一推了那点心不要,“你还带回去,生受不起。三五日吃点你家米粥青菜,也要正堂来还。若吃了这个,你们扒了我的皮也尝不起。这番我是穷得不见一扣儿,不必为我费心。”

周安心温软地笑,“你也别多想,若不是小老板在这儿,我也不给你送这个。”

话音刚落下,陶小祝从后头出来。见周安心来了,便招呼了坐下,与她一番细谈,望她劝了苏一回家,又说:“再这么僵下去,不知怎么收场。明日就是除夕,这时节她怎么好还一个人在铺子里?”

周安心面上为难,“小老板说的话我如何不知?倒不是我们不要她回,那里原来就是她的家,是她自个儿跟太公置气,如何也不回去。她在这铺子里月余时日,小老板难道没苦劝过?她听你不曾?”

陶小祝插手管事儿总是劲儿使错地方,苏一更是不愿听周安心那假言假语。她为的是博陶小祝对自己的好感,何曾真为她想过什么做过什么?苏一揣上璎珞,问陶小祝借了把油面黑伞,开门迈进雪里,留那两人在铺子里吃茶嗑瓜子儿。

外头雪下得大,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伞面上便积了厚厚一层。脚下雪深没过鞋帮子,好在这雪渣子不湿鞋袜,尚能留着些暖气。她原不想给侍卫小白送这璎珞,承望他再去铺子里,交于他便是,可他却一直不曾过去。拖了这两日,明儿就是除夕,不送不成了,方才携了送来。

一路走至咸安王府,立于巍峨门楼牌匾之下,总有些直不起腰的感觉。她在石狮子旁边跺脚,等着守门的小厮进去传话回来。天儿冷得要紧,一刻也是不想在外多待的。她御寒的棉衣又不多,这会儿不过是穿了件袄子棉裤,外头套着淡青褙子。

好容易等了小白出来,见他包得跟个团子一般,狐裘斗篷黑毛领儿,帽子戴起来遮去小半边儿脸。相较之,她已冻得嘴唇发紫,耳根通红。双手卷在袖子里握伞,缩起了整个身子。与小白招呼一声,她抽了一只出来去拿布包裹。手是冻麻了,连解包裹也不利索。小白索性连包裹全接下来,拉了她要进角门,让她吃碗茶再走,“这天寒地冻的,我怕你这么回去冻昏在路上,算我的不是。连件斗篷也不披,非得这个天儿送来?这么要紧也该早些。”

“我们这穷家小户的,哪里来的斗篷?皮啊裘啊,都是一样儿没有,见也不常见。这璎珞今日不送,明日便是除夕,哪里还有日子。一年到头不把活干完,来年没有好彩头。”苏一丢了伞拖住小白,“我就不进去了,好容易鼓足了勇气过来,站门外等一等尚且将就,进门就不必了。订金减了,您把余下的钱给我,我还回去,铺子里也笼着熏笼,暖一暖就好。”

“走罢。”小白哪里听她说什么,仍是拉了往里去,“你这番来是奔我的,没人拦你的道儿。”

苏一倒不怕谁再拦她的道儿,不过自觉身份卑微,不该往那王府里去。谁知这小白还与先前半夜拉了她去吃酒一样儿,愣是把她给牵进了王府。他住在前院儿里,并未过二道门,从角门进去也不甚远。他直把苏一拉到房门前,方才松了口气,抹额道:“瞧着身板不大,却是沉得紧。”

见已如此,苏一这才不再推托,也得空四下里看看。王府外头气派,里头的光景则是一等一的精致。回廊花窗,山石梅竹,闲闲的几处造景便可见一般。她立在小白房门外,但见他进屋脱下斗篷,挂去山水雕板木屏风上,又倒了茶小心端来予她吃。

苏一却并不吃,只握了杯子在手里暖着,仍是各处暗瞧。她是没见过世面的,自然样样儿稀奇。却又敛着神色,怕人瞧出她的小家子气来。

等暖好了手,她低头抿了两口茶,仍把茶杯还给小白,“这回我真要回去了。”

小白瞧她落了一身雪,又唤她等会,转身进屋拿了那屏风上的狐裘斗篷,出来予她披上。正系身前的碧绿宽锦带子,苏一忙扯了脱下来,送回他手里,“这又是做什么呢?我一女儿家,穿你的衣裳算怎么回事儿?这是万万使不得的,说出去了遭人诟病,没脸没面儿。倘或您真可怜我,想做些什么,不如……您打开那璎珞瞧瞧。若是满意的,照您说的那般,多赏我些银两,算我应得的。”

她是真个缺钱,从被赶出来当晚荷包就见了底儿,打那后都是借的陶小祝私房。年下里结的工钱还了,总还要想着往后的日子。

小白拧她不过,只好跟她结了首饰的钱,放她去了。回房后却兀自瞧那狐裘斗篷生笑,心里想着,竟也有姑娘不吃这一套的。

苏一把手里的灰线绕几匝在食指上打了个结,低头咬断线头,撑手拽了拽袍面儿,“他嘴里一直说叨沈家三小姐,莫不是快有准信儿了?”

“这个不可胡说。”周大娘忙摆手,“寻常姑娘家,安良没有配不上的。但要说这沈家,还真不敢肖想。说出去叫人笑话,可不是癞蛤-蟆窝坑里做梦么?人家那是什么家世,能瞧上咱们这样儿的平头百姓?便是他家三小姐有意,沈老爷和沈夫人也定然不会应了这一宗。”

周安良难娶沈家沈三小姐与苏一处境不好嫁是一样儿的,都是世人束出来的世俗条框。沈家老爷是渭州太守,沈家更是世代官宦。渭州除下咸安王府,也就数沈家权力地位最高,寻常百姓只能翘首望望,哪还敢肖想人家绣楼里的小姐。周安良常挂在嘴上说,没少受人讥讽。到底苏一不甚关心,从不论这些个。现周大娘这么说,她不顺也不驳,掖下袍子说:“天儿也不早了,明儿还得早起,大娘回去歇息吧。”

“是该走了。”周大娘起身,吸气收腹,“回头相着合适的,我告诉你。”

“诶。”苏一把袍子搁到身侧,起身要送,周大娘回身叫她免了,自出屋去。到得外头,苏太公从正堂里出来,披着一件敞口大褂,压着声儿过来问:“如何?”

周大娘摆手,“罢了,从此咱不提这一宗。”

苏太公闭气,抬手拉了拉身上的大褂,知道这事儿是没成。苏一性子犟他知道,拿定了主意别人劝也无用。他心里觉着可惜,怕是再寻摸不到周安良这样儿的,再找也定是些残次品,可惜了她孙女儿的好模样。再拖下去,可不就成了老姑娘。老姑娘要招人笑话,一辈子在人眼里不像个人。

周大娘看苏太公怏怏,低嗓儿劝他,“您别上火,我四下留意着,有好的,我给一一说。”

苏太公叹气,“罢了,随她。”说着转身进了正堂。藏青背影在夜色里颤颤巍巍,显得格外苍凉。人老了,越发想儿女双全儿孙满堂,而他求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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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轻薄,染着湿凉之气。夜色尚退得不干净,透着些冥蓝。

苏一就着公鸡晨鸣起床,抄把凉水净面,一个激灵醒个彻底。她拿巾栉子擦脸,伸头往院里瞧,周大娘挑了两担豆腐出门,叮叮当当一阵碎响。

她洗了脸出去泼水,苏太公正从正堂里出来,手里提拉把平刃儿大刀,噔地扎下马步耍将起来。苏一抱着空盆子过去,“爷爷,吃点什么?”

“你往铺子里去吧,我自个儿出去寻摸。烧饼油条大肉包子,豆浆米粥胡辣汤,还能没吃的?”苏太公继续耍刀,全不把昨儿的事放心上一样。却是放了也没用,只好放宽了心过他闲人日子。吃了早点柳树下瞧人下棋,一瞧半晌,日子都是这么过的。

苏一自个儿去铺子,惯常走的道儿往南大街上去。因着昨晚的事,再是不敢往那王府靠近半步的。她们命贱,人不搁眼里,自己得当回事守着。

到了南大街,自掏腰包吃碗烫面,啃俩包子,到铺子里干活。陶家金银铺从前不收外徒,虽没有严令定规,到底一直这么传下来的。也就到苏一这儿,陶师傅与苏太公交好,抹不开面子,才松口收了她。心下想着权当收个打杂的,压根儿没指望她什么。这世道,谁指望一个女娃顶事情?

陶师傅除了带苏一这个徒弟,自然还有亲儿子陶小祝。陶小祝大苏一一岁,今年十八,手艺是打小学起的,甭管花丝还是錾刻,都是有模有样,大有派头。苏一叫他一声师哥,从他处学的东西也不少,算没白叫了。

铺子里总共三人,日子长了也就自然分下工来。陶师傅带着陶小祝做首饰,苏一常常分-身于洒扫、擦窗抹地、买饭送货跑跑腿儿这种事。闲下来,才能跟陶师傅学些錾刻、玉雕、花丝等手艺。至于烧蓝和点翠,这么些年都是从旁打杂,到如今也没自个儿上手做过。陶师傅对她不上心,也是没法儿的事。

而苏一做的跑腿活计,通常也都是寻常人家。但凡是有些家世的,也都轮不到她送去。那种见世面的好事儿,从来都是陶师傅亲自出马,身边儿带着陶小祝,把她一个人丢店里看铺子。

今儿陶师傅来得迟,苏一到铺子里只有陶小祝。他弓腰坐在桌边儿,徒手捏一刻刀,稳稳当当片着手里的团玉。苏一与他打声招呼,开始洒扫的活计,罢了又兑盆水来擦柜台。

苏一想着陶小祝见过的世面多,一边拧着花陶盆里的巾栉子一边问他:“师哥你去过咸安王府没?”

陶小祝头也不抬,“你有脑子就自个儿先琢磨琢磨,没有我就给你说道说道。”

这么些年,苏一早习惯下了陶小祝对她的说话腔调,总是三言两语离不开一个蠢字。她急了的时候不叫他师哥,叫的也不是陶小祝。仔细了耳朵听,那是陶小猪,她说:“常骂别个蠢的,多半自个儿就是头猪。”

陶小祝看她不出声,抬眼瞧了她一下,“我给你说道说道吧。”说罢低下头,“咸安王爷那是曾经朝中的十三王爷,当今圣上的亲弟弟。圣上登基后,就分封了咸安王爷在此。你顺着根儿想,京城里来的,宫廷琉璃殿里长大的,岂能平常?王府里吃的用的,那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都是皇家御用的,跟下面的世家大家还不一样。你像沈家,太太小姐们没少在咱们铺子里定东西,王府里却从未定过。咱们这些民间小铺子,自然入不了他们那些人的眼。”

苏一想了想,把手里用过的巾栉子抖落开,找地儿挂起来,“也就是说,你也没入过王府。”

“还有些脑子。”陶小祝压下刻刀,剜出玉泥。

“那你口说的那些,岂不都是胡诌?”苏一还没出声,先给别人截了话儿,“又没见过,怎么知道王府不同别家,吃的用的从来都是皇家的东西?”?这话也正是苏一要问的,她转头去瞧,见一金丝锦袍粉面小爷进了铺子。

苏一暗忖这人面熟,招呼了进来,引到黄梨木交椅上坐下,这才想起他是昨晚那个王府侍卫小白。到底没交情,一时也摆不出近乎的表情来,只好当寻常客人一般待着了。

陶小祝听那话却有些不悦,如何随便进来一位就能拿话怼他?他停下手中刻刀,抬起头来,“你说我胡诌,那6你倒说句不是胡诌的来。”

小白一笑,“渭州离京城甚远,足有一千里地,王府如何时时得那边儿东西供应?宫里的皇子与分了家的王爷不同,自立了门户,与寻常大家倒没什么区别了。出门入的就是市井,还想怎么端着清高样子?王府里从来没定过这里的东西,那是因着王府里没有女主子,王爷自个儿又不爱这一套,自然不来。”

陶小祝冷笑,“咸安王爷是你家的,还是你是王爷肚子里的蛔虫?”

苏一怕陶小祝因一时口舌意气得罪了人,忙朝他使眼色。哪知他是不灵光的,反叱她一句,“你挤眉弄眼的做什么样子?”

苏一闭气,别说他是王府侍卫,就是寻常客人也不该这么得罪。她只好拉了陶小祝到一边儿咬耳根,“我识得他,他是咸安王府的侍卫!”

门上来了人,她也不招呼。这事儿陶小祝比她熟络,用不着她卖能耐,因只管耐心捏手累花丝儿。眼皮又一惊一惊地跳,便抬手上去摁一会儿,压了那跳筋。正做得入神儿,忽而听到有人叫“一一”,这才抬起头来。

眯眼瞧过去,这人头上戴着深青色幞头,一身灰褂儿,背有些佝偻,原是与她爷爷苏太公相熟的,也是镰刀湾的人。苏一叫他一声儿“朱爷爷”,站起来身迎他,“您怎么来了?是要定东西不是?”

“我怎有那闲钱定这些个?”这朱老儿平了平气息,“你快回去瞧瞧吧,再不回去,不知你爷爷那老东西干出什么事儿来。周家也是极可恨的,该杀!”

“怎么了?”苏一蹙了蹙眉,抽出衣襟下掖的帕子擦手,过去高几上给朱老儿倒茶,“朱爷爷您吃杯茶,坐下慢慢说。”

朱老儿过去交椅上坐下,接下苏一手中的茶杯,吃了一口,“他啊,叫周家刚进门的媳妇儿给撵出来了。现就住在你家草堂里,成日天在那要与周家一家拼了老命。说等摸得空,要与他们同归于尽呢。”

“叫撵出来了?”苏一这会儿是急了,问题便一溜儿脱口问出来,“什么时候的事儿?”“又是为的什么?”……

又说:“那草堂是个八面儿透风的茅屋,爷爷腿脚不好,他们怎么能叫爷爷住那里?他怎么又不来找我呀,自己受这委屈气!”

朱老儿缓了口气,“他是没有脸面,不敢来找你了。周秀才将将成亲,第二日就将他撵了出来,到这会儿已有六日了!要不是咱们老哥几个一直没瞧见他出来遛弯儿下棋,特特上门去瞧,还不知道这事儿呢!因由却也简单,说是沈家那小姐夜间听不得他打呼噜,一早儿起就叫家丁把你爷爷连带东西搬出了宅子。你爷爷又说,家里的房契地契都叫周丫头给偷了,这会儿打打不过,报官更是没有门路,只能拼命了!”

“畜生!”苏一暗骂一句,心里攒气。没想到他们真能无耻至此,已超出她想象了!原只预料周安良住上了正堂就不会愿还,却没想过他能直接将她爷爷也撵出来。

她看向朱老儿,“劳烦朱爷爷再跑一趟儿,叫我爷爷只管吃喝睡稳住了,别做那傻事儿。家里的房契地契不在周安心手里,在我这儿呢。他们霸占民宅欺辱老人,我定要叫他们吃官司!撵了他们出去都是便宜的!”

“诶。”朱老儿听下苏一这话,心里头踏实,又与她跑了一趟儿,把原话背给苏太公听,让他先按下性子。

那厢陶小祝在旁听了两人的对话,等朱老儿一走,便过来问苏一,“你爷爷将你撵了出来,这会儿沈家那小姐又将你爷爷撵了出来,这么瞧下来,房子这会儿算谁的?”

“你问你那温柔贤淑的安心妹妹去!”苏一没好气儿怼了他一句,回身去收拾了自己小桌上的金丝儿。

陶小祝悻悻,回去自己桌边儿,“你犯不着呲哒我,一来这事儿跟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二来我刚才可是听得真真儿的,房契地契在你手里,你爷爷是冤枉的安心。撵你爷爷出来,也是沈家小姐。这会儿拿安心来呲哒我,什么道理?”

“赶明儿叫师父为你定下与周安心的婚事,好叫你受用!”苏一懒得再理他,到后头跟陶师傅告了假,说家中有急事儿,必须得去处理。

抬脚出了铺面子,便直往咸安王府而去。思来想去,与她相熟的人里头没几个是有头脸的,实在帮不上什么忙。王爷那尊佛太大,不知请得动请不动。她也是有自知之明的,与人家说了几回话过了个除夕就把自个儿不当外人了,那是不自量力。到底人家是身份尊贵的王爷,她只是镰刀湾里的一个小民女。这番她要过去找的,是与她最是相熟的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