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是一晚没睡, 但一个气色红润精神抖擞, 一个面色苍白眼里还有红血丝。

仇飞倩看看这个, 又看看那个,最后递给殷炎一个“只是同睡一晚,居然就憋成这样”的同情眼神,自以为了然地拍拍殷炎的肩膀,和殷禾祥一起出了门。

“唐嘉约了我打球, 大哥,喻哥,我先出门了。”

殷乐也紧跟着出了门, 怕自己再在家呆下去会忍不住脑补大哥和喻哥的夫夫生活。

砰,大门关闭, 喻臻侧头看殷炎。

殷炎一脸平静的掏出一颗丸子吃下, 把喻臻挂在玄关架子上的围巾取下, 围到了他的脖子上,顺便挡住了他的眼睛。

喻臻:“???”

“去公寓。”

再次提着一堆食材站在了公寓厨房里,喻臻握着菜刀茫然几秒,然后果断放下刀转身走向客厅,问道:“殷炎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

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爬过地毯,蔓延到沙发上, 把沙发和靠在沙发里睡着的殷炎都照得暖融融的。

喻臻闭嘴, 看着殷炎即使是睡着也依然还是那副没表情模样的脸, 放轻脚步上前, 蹲下身看他。

殷炎很好看,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此时他却滑稽地眯着眼,想模糊这张脸的五官。

撇开这副皮囊,现在被冠上“殷炎”这个身份的残魂,真实的模样会是什么样子?

是会比现在更好看,还是面目平凡?

肯定也有着漆黑如夜的眼瞳和头发,肯定也很白,但眼睛弧度也许会更冷一点,唇总是抿着,嘴角很少上扬。

修真者的话,应该是长头发吧……

手不自觉伸出朝着殷炎摸去,就在指尖快要碰到对方的脸时,一道白影突然出现,正正扒在了他的胳膊上。

“喵~”

虎头虎脑的白色小猫仰起头,朝他软软叫了一声。

喻臻回神,立刻收回手把奶猫抱到怀里,轻轻揉它一把,眼睛弯了起来,压低声音说道:“怎么出来了,饿了?”

虚无甩了甩尾巴,直立起身体,开始在他身上嗅来嗅去。

“傻乎乎的。”

喻臻揉揉它的脑袋,看一眼殷炎,抱着虚无起身,放轻脚步转身朝着楼上走去。

从稍显空荡的衣柜里找出一条厚毛毯抱着,他看一眼蹲坐在地上等他的虚无,正准备开口让它蹦到毛毯上来,虚无就嗖一下顺着他的腿爬了上来,径直爬到他头顶,趴了下来。

喻臻僵着脖子不敢动,眼球徒劳往上看了一眼,自然什么都没看到,感受着那条撩拨着脑后头发的尾巴,无奈笑了:“你可真会找地方。”

说是这么说,却没赶它下来,就这么顶着它抱着毛毯下了楼。

把毛毯给殷炎盖上,还调整了一下沙发上抱枕的位置,免得殷炎睡得不舒服,喻臻心满意足地看了看,伸手把虚无捉下来捏捏它的尾巴,转身进了厨房。

洗洗切切,煎炸煮焖。

锅里的汤咕噜噜冒着热气,虚无踩着猫步在料理台上走来走去,时不时探出爪子偷吃。

“你本体是塔,吃这些没问题吗?”喻臻好奇询问。

虚无仰头看他,喵了一声,又窜到了他身上,用尾巴扫他头发。

“看来是没问题。”他微笑,干脆专门给它煎了一碟小鱼。

菜上桌的时候殷炎还在睡,喻臻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准备喊醒他。

殷炎睡着后姿势一直没变过,喻臻先是用“瞻仰”的眼神观察了一会,然后才伸出了手。

阳光偏移,殷炎一直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看到喻臻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立刻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眼里露出了一丝紧张恍惚的情绪。

“我吵到你了?”

喻臻任由他握着手,笑着晃了晃,说道:“起来,吃饭了。”

虚无适时从他身上蹦下去,直接落在殷炎腹部,朝着殷炎叫了一声。

殷炎眼里的情绪迅速收敛平静,低头松开他的手,坐起身按了按额头,问道:“我睡了多久?”

“也就三四个小时,要还困的话,等吃了饭再去床上睡。”

殷炎抬头看他,几秒后挪开,托着虚无朝着餐厅走去。

喻臻看着他的背影,疑惑脸捂胸口。

奇怪,怎么又开始不对劲了,不是说吃了界引就会好吗?

“只是暂时缓和,并没有痊愈。”

饭后,对于他的疑问,殷炎给出了这样的回答,然后握住他的手,手里力量无声流转。

喻臻只觉得被他握住的手很热,是那种很舒服的热,让人忍不住沉溺。

热意膨胀到极致后慢慢消散,殷炎松开他的手,问道:“还冷吗?”

喻臻紧了紧手指,摇头,期待问道:“不冷了,我发冷的毛病是不是快好了?”

“你现在只是魂体增强,并没有补全,以后如果魂魄受到冲击,体寒的情况仍会出现。”

殷炎解释,示意他在对面坐下,取出一本古籍,说道:“以你目前的魂体强度,已经可以试着引气入体了,但此界灵气匮乏驳杂,正常的引气之法并不会起作用,所以我找出了这个。”

古籍上的字似乎是篆体,但又稍微有些不一样,喻臻并不认识。

“这是修真界的文字,肉眼无法阅读,闭上眼,引一点功德覆盖到书上。”

喻臻依言照做,手摸上古籍,回忆了一下殷炎昨天教他的方法,把功德金光逼了一点出来。

漆黑一片的眼前突然出现一本半透明的书籍,他屏住呼吸压下惊讶,“看着”书籍一点点变凝实,慢慢显露出封面上的字。

“《农经》……”

这次文字变成了现在通用的简化华国语,他忍不住低念出声,然后一缕清风拂面,眼前的书化为光点消失朝他飘来,他反射性睁眼,就见手下的书已经大变了模样。

本来古朴的褐色书皮变成了柔软的羊皮质地,大小也变了,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个普通的皮壳笔记本。

“你喜欢种花,那就以花入道,此界灵气稀薄,难以吸收,但七情浮动,机缘遍地,天道并不挑剔入道的方式,吸收灵气不成,那便积攒功德。”

以花入道?

喻臻听不太懂,却莫名觉得那个笔记本很吸引他,忍不住伸手把它拿起来,轻轻翻开。

封面翻开后,现代气息的纸面上,却竖写着几个毛笔大字——一问:女儿蕊。

一股浅淡的墨香散开,他伸手摸上去,那文字像是有温度和生命般,在他摸上去的瞬间模糊变幻,化为一行字:为女者,须度人生七苦。

人生七苦?这不是佛教说法吗?修真的话……不应该是道教吗?

“我说过,入道不分方式。”

殷炎像是看出了他的疑问,解释之后起身,说道:“走吧。”

喻臻跟不上他的思路,茫然问道:“去哪?”

“买种花的工具。”

低调的黑色轿车停在了B市郊区的一个苗圃外,殷炎花大价钱从老花农手里买来一整套用了很久的工具,递给喻臻说道:“用这个,入道之初,新不如旧。”

喻臻看着这套还带着泥土气息的工具,拿起一个修枝剪摩挲了一下上面长年累月使用留下的痕迹,看一眼殷炎,朝他露出一个笑容:“谢谢。”

相比于新工具,他也比较喜欢老物件。

只可惜他自己的工具全被埋在了道观废墟下,腐朽找不到了。

殷炎看着他脸上带着一点温柔气息的浅笑,视线恍惚了一瞬,说道:“你变得爱笑了。”

“是吗?”喻臻摸自己脸,笑容更灿烂了:“大概是这两天心情好吧。”

也变得自信了,和人说话不再小心磕巴,能正常和人对视,不再总是胆小避开了。

炼魂效果初显。

殷炎收回视线,走到车边拉开车门,说道:“上车,去下一站。”

一个小时后,汽车停在了B市郊区不太出名的一座山下,殷炎拎出一袋糖递给喻臻,说道:“去,用这些糖找山民换种子。”

“种子?”喻臻低头看一眼怀里这一包一看就很贵的进口糖果,懵懵的:“什么种子都可以吗?”

“都可以,现在讨来的种子只是用来作以后修炼的载体,不拘泥品种。”

喻臻似懂非懂点头,抱着糖朝着山下最近的一个村落走去。

住在皇城脚下的人都是很聪明的,哪怕喻臻穿着讲究,人也看着和善不像骗子,但大家还是对他竖起了一百二十分的防备心,大部分人家不等听完他的要求就摆手要求他离开。

喻臻无奈,回头看一眼远远候在村口的殷炎,把围巾往下拉了拉,干脆转换思路,专门找小孩和老人。

这次行动终于顺利了许多,靠着陪小孩玩和哄老人开心,他成功换到了一小袋种子,大多是菜种,小部分是麦种和花种。

“谢谢奶奶,够了够了,已经够了。”

喻臻笑着拦住还想塞种子给他的老奶奶,扶着老奶奶入屋坐了,感谢之后又有些好奇,观察一下这间冷清又阴暗的屋子,问道:“奶奶,您一个人住吗?子女呢?”

“没了,都没了。”

老奶奶坐在堂屋的木椅上,浑浊的双眼环顾一圈这个仿佛阳光永远照不进的屋子,语气是平静的,却又带着一股看透世事的苍凉。

“我十六岁嫁来这里,生了五个子女,老大一出生就没了,算命的说他投错了胎,所以又回地府重新投胎去了。”

“老二是个闺女,胖胖的,爱哭,长到七岁,不听话玩水,救上来的时候肚皮鼓这么高,我就躺在水岸上哭啊,眼睛都差点哭瞎了……”

“老三是个好孩子,就是总也长不胖,闹饥荒那会说要去找吃的给我,结果一去就再没回来。”

“老四当兵去了,活生生的人送上火车,换了一套军装回来,哭不出来了,哭不出来了。”

“老五……老五嫁了,嫁去了城里,那城里车多啊,人说没就没了,留下的小外孙也不知道被老五男人带去了哪里,找不到了。”

“后来老头子也走了,这家就空了,只剩我一个。”

老人说着,视线落在止步于门槛处的阳光上,眼里没有眼泪,脸上没有难过,还能露出一个笑容,抬手去摸桌上的茶杯和茶壶,说道:“孩子,渴了吧,来喝水。好久没人听我说话了,现在政策好啊,每月都有人给我送油送米,还有你这年轻人给我送糖,日子好了啊。”

喻臻接过老人递过来的水,红着眼眶朝老人笑了笑,把水一饮而尽,跟着感叹:“是呢,日子好了呢。”

已经看透一切的老人不需要苍白的同情和安慰,安静倾听是他能做的全部。

喻臻高高兴兴带着糖进村,出村的时候却低着头塌着肩。

殷炎看着他走近,问道:“要回家吗?”

喻臻点头,又很快摇头,像是想到什么,伸手把装种子的布袋往他怀里一塞,又转身朝着村内跑去。

殷炎摸了一下布袋上的两点湿痕,迈步跟上。

回到村头小孩子聚在一起玩耍的地方,喻臻找到之前主动和他说话的小朋友,问道:“村附近有湖吗?或者有水的地方?”

“有的,西边有个小池塘,但你最好别去,爷爷说那里有水鬼,吃人的!”

“谢谢,哥哥是捉鬼的,不怕鬼。”

喻臻摸摸孩子的脑袋,径直朝着村子西边走去。

越往西走周围的房子越少,到后来甚至完全看不到屋舍痕迹了。

脚下的小路慢慢被枯草覆盖,可见平时根本没有人到小池塘这来。

咔。

一声枯枝断裂的声音传来,喻臻被吓了一跳,惊惧回头。

“是我。”殷炎走到他身边,看一眼前方的小池塘,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喻臻松了口气,也跟着看向小池塘,回道:“想试着找个人、不是,是想找个鬼。”

“这里没有鬼。”殷炎断言。

喻臻闻言一愣,不死心地上前一步,又在池塘周围看了看。

“你是半魂之体,又与我命运相连,视鬼是最基本的能力,若这里真有鬼,你一靠近就能看到。”殷炎解释,上前按住他的肩膀,阻止他寻找的动作,说道:“能逃过阴差捕捉的鬼只是少数,大部分人死后就立刻投胎了,喻臻,你到底想做什么?”

喻臻侧头看他,话还没出口,一声叹息先逸了出来。

在村头商店买了些水果米面,喻臻和殷炎一起,提着东西再次来到老奶奶的家。

老奶奶坚持不要东西,推拒半晌,最后拗不过喻臻收下,又说要留他们吃饭,喻臻借口家里有人在等给推掉了,和殷炎一起出了屋子。

出门后殷炎说道:“命格奇特,无子女缘,且阳寿将尽。”

喻臻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命批,张着嘴哑然半晌,回头望一眼那栋破旧的老房子,问道:“那……有没有办法让老人走得舒服一点。”

“有。”殷炎点头,垂眼看着他的眼睛,补充道:“还能让她在死前见到已经去世的子女和老伴,但有代价。”

喻臻眼睛唰一下亮了,问道:“什么代价?”

“把你积攒的功德分给她。分给她,她只能在死前见一见心里挂念的人,而你却要修为折半,再次受体寒困扰。”

喻臻脸上的惊喜慢慢淡去了,眉头拢起。

殷炎静静看着他,问道:“要分吗?”

喻臻紧了紧温暖的手指,抿紧唇,抬眼和他对视,用力点头:“要!你告诉我怎么分?冷我不怕,不是还有你吗,功德没了再攒就是了。”

明明那么怕碰鬼。

殷炎在心里叹息一声,牵起了他的手。

把带着金光的麦种埋入老奶奶屋前,喻臻迈着僵硬的双腿冲到殷炎身边,把手塞入他手里,朝着他露出一个堪称傻气的笑容,说道:“回家吧,天晚了。”

殷炎看着他带笑的眼睛,握紧他的手,低低“嗯”了一声,拎着一袋种子带着他朝停在村口的汽车走去。

两人手拉手回家,然后被客厅里堆满的袋子盒子堵在了玄关里。

“小臻回来啦,快过来,试试这件羽绒服,看合不合身!”

仇飞倩站在满地服装袋和盒子中间,手里拿着一件白色中长款羽绒服,红光满面的招呼。

喻臻咽口水,视线扫过茶几上那堆拆出来后胡乱搭着,还带着吊牌的衣服,试探问道:“妈,这些是……”

“给你和小炎买的衣服,都是最新款,今天去公司开完例会我就去商场了,H省商场的单品还是单调了点,没这边的多。快来试试,看喜不喜欢,不喜欢妈妈明天再给你换一批!”

一、一批?

喻臻连忙摇头,说道:“不用不用,这些就够了,马上就春天了,冬装买太多也穿不了。”

在他的概念里,一个人的衣服只需要几套换洗就够了,现在这满客厅的东西实在太挑战他的认知。

仇飞倩闻言皱眉,放下手里的羽绒服,想了想说道:“也是,这冬天都快过去了……”

“嗯嗯,就快过去了。”喻臻疯狂点头。

“那春装也该办起来了,商场果然还得再去一趟!”仇飞倩拍板,又抽出一件驼色毛衣,继续招呼:“小臻快来!这件毛衣我一看就觉得适合你,快来试试!”

喻臻:“……”

“去吧。”殷炎推推他,说道:“等赚了钱你再回礼就是,长辈的好意不可推辞。”

所以钱在你眼里是那么好赚的东西吗。

喻臻无奈看他一眼,依依不舍地松开他温暖的手掌,硬着头皮朝仇飞倩走去。

被折腾着起码换了八套衣服,期间就连殷乐都被抓了壮丁,帮忙拆衣服包装,整理包装盒。

直到晚饭上桌众人才解脱,喻臻和殷乐对视一眼,一股无形的革命友情在两人之间升起。

殷乐走到喻臻身边,满脸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妈她对什么都不太热衷,就喜欢买点东西……习惯就好。”

“……”

未免继续换衣服,吃完饭喻臻就主动拉着殷炎回了房,逃离了客厅的一地衣海。

“休息吧,你已经一天一夜没睡了。”殷炎开口,指了指浴室:“先去洗漱。”

功德分出去了部分,喻臻早就觉得困了,闻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边点头边拐入浴室,关上了门。

水声响起,殷炎在门外站了会,后退,再后退,一直退到了距离浴室最远的窗边沙发处才停下,坐下后唤道:“虚无。”

白猫出现,乖乖蹲坐在他面前。

殷炎伸手点住它的额头,一抹金光闪过,虚无舒服地眯起眼,抖了抖耳朵。

“跟着他,保护好他。”殷炎收回手,低声吩咐。

虚无睁开眼,起身抖了抖毛,点点头,消失在了空气里。

喻臻是真的困了,洗完澡头发都没来得及擦干就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殷炎从窗边起身,走到床边弯腰摸了摸他的头发,手中力量无声流动,喻臻半湿的头发很快变干,重新蓬松柔软起来。

“晚安。”

他低语,给他盖好被子,转身进了浴室。

夜半,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殷炎睁开眼,看着那个缩在被子里无意识发抖的身影,无声叹息一声,起身上前,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察觉到热源,睡得迷迷糊糊的喻臻立刻滚了过去,手脚一伸,整个扒在了殷炎身上。

殷炎身体僵住,然后被喻臻拍了下胸口。

“别吵。”

殷炎捉住他的手,另一手掏出一枚丸子吃下,然后伸臂抱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闭上了眼睛。

一夜无梦,喻臻在一片暖意中醒来,眼睛还没睁开,脑袋先本能的在身前暖暖的胸膛上蹭了几把,搭在对方身上的腿也往上挪了挪。

“该起床吃早餐了。”

一道微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熟悉又陌生。

喻臻唰一下睁开眼,盯着面前被自己蹭开的睡衣领口看了几秒,僵硬收回搭在对方身上的胳膊腿,往后蹭蹭蹭,仰头,对上了殷炎清明无比的眼神。

“呃……早。”

他试图打破此时尴尬的气氛。

殷炎静静看着他,掀被起身,然后扯起被子把他整个罩了进去。

砰。

洗手间的门关闭。

喻臻扯下被子小心望过去,稍显懊恼地坐起身,搓脸。

难怪梦里觉得暖融融的……所以殷炎是生气了吧,他刚刚腿放的地方真的很不和谐。

吃早饭时仇飞倩又开始暗中观察,扫一眼殷炎,气色正常眼神明亮,似乎睡得不错。又扫一眼喻臻,脸颊红润精神饱满,还敢吃油炸的饼子,没有忌口。

看来还是没成。

“唉。”她忍不住叹气。

“大早上的叹什么气。”殷禾祥疑惑脸看她,然后想到什么,也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行了,不就是项目出了点事吗,回头找人去医院慰问一下受伤的工人,这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干脆停工一个月,好好整顿一下,多发点补贴,让工人过个好年。”

本来没想到这茬的仇飞倩被他一提醒,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早餐也不吃了,皱眉说道:“禾祥,你说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搞我们,哪有那么巧的事,同一个工地,连着一个月出三回事故,虽说都不太严重吧,但这么搞下去,工人哪还有心思做工。我都要信外面那些传闻,觉得咱们工地下面真有什么古墓,在闹鬼了。”

“什么古墓不古墓的,咱们开工前可找人勘探过,那下面没东西,别多想,应该只是赶巧了。”殷禾祥安抚,在桌下拍拍她的腿,示意一下孩子们还在。

仇飞倩打住话题,又拿起了勺子。

“工地怎么了?”殷炎突然开口询问。

早就在竖着耳朵偷听的殷乐见大哥开口问了,忙也开口凑热闹,问道:“对啊,工地怎么了?是年初开发的那个综合商场出问题了吗?”

综、综合商场?

喻臻啃饼子的动作一顿,小心脏再次受到了冲击。

他一直没问殷家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结果一来就来这么大的?

“不是那个,是年末才开工的主题休闲馆出了点问题。”仇飞倩回答,想着大儿子就要进总公司了,索性不再遮掩,详细说道:“就是西城那块夹在学校和体育馆中间的鸡肋三角地,年初你爸找了个设计师,可算是把那块地给利用起来了,想着不能建房子,那干脆弄个主题休闲馆,造福下学生,结果审批什么的都弄好了,工程队也进去了,却三天两头的出事。”

“那块地是顺手标下来的,当时同行都在说那块地邪乎,建什么都不成,听说当年政府本来是想把体育馆建在学校边上的,却不知为何空出了这么块地方,荒了十几年,又拿出来卖了。”

说到这她看一眼殷禾祥,叹道:“估计现在一堆人等着看热闹呢,那块地位置挺好,就是面积尴尬,形状也奇葩,现在又出了事。”

“好了,应该只是凑巧,我回头再找人去看看。”殷禾祥拍拍她的肩膀,心态倒是很好。

殷炎突然侧头看了喻臻一眼,对仇飞倩说道:“出事的工人住在哪个医院,我去看看。”

殷禾祥和仇飞倩全部一愣,侧头看他。

“就当是为年后进总公司热身了。”殷炎给喻臻倒了杯豆浆,补充道:“也顺便带喻臻在B市转转。”

汽车再次停在公寓楼下,喻臻疑惑:“不是要去医院看工人吗?怎么又来这了。”

“下午再去。”殷炎解开安全带,示意他下车。

这次两人终于没再提着食材,进屋后殷炎径直走到落地窗边的乾坤转盆边,唤道:“虚无。”

白猫出现,朝着乾坤转盆内钻去。

“小无!”喻臻吓了一跳,忙快走两步追上去。

“没事。”殷炎伸臂拦住他,不让他靠近。

乾坤转盆与喻臻的意识绑定,他可以看到转盆内的景象,就见虚无钻进去后,立刻在里面的田地里撒欢跑了起来,还刨了几下土。

“它这是干什么?”喻臻疑惑。

难道虚无是把息壤当成猫砂了,想上厕所?

“与转盆建立联系,这样以后即使你在外面,也能通过虚无查看转盆内的情况了。”殷炎解释,手轻轻一招,虚无停下撒欢,转身从转盆里钻了出来,窜到殷炎掌心蹲坐下来。

殷炎取出一根银色丝状材质的项圈给它戴上,再扣上一颗形状奇怪的宝石,把猫递到喻臻面前。

喻臻连忙伸手接过,反射性揉了揉猫脑袋。

“中午在外面吃饭,上午你自由活动。”殷炎又递给他一颗丸子,然后转身上了楼。

客厅转眼就只剩下了一人一猫,喻臻与虚无对视,忍不住揉揉它的脑袋,再揉揉,还揉揉,然后开心地香它一口,说道:“小无,我教你育种好不好?”

虚无被亲懵了,扭头看一眼楼梯,抖着嗓子“喵~”了一声,蹦离了喻臻怀抱。

取出昨天买来的容器摆好,喻臻找虚无要来装莲子的雕花木盒,取出里面饱满喜人的莲子,爱不释手的摸了摸,然后一一破口,之后兑温水,准备泡种。

莲香隐隐弥漫,喻臻拨了拨水里的莲种,想起那天殷炎给他的无垠之水,心里痒痒的,找虚无要过来,试着滴了一滴进去。

水面微微晃动,盆中的莲子像是受到了什么冲击,突然滚动起来,然后几乎是立刻,莲子变色开口,细芽长出,探出水面,化为一片嫩绿的圆形荷叶。

莲香变浓,喻臻目瞪口呆地看着盆里挤挤挨挨凑在一起的莲花嫩叶,侧头看一眼手里碧绿色的水瓶,手一抖,忙让虚无把无垠之水收了起来。

太夸张了,这哪是可祝植物生长,这完全是强效催熟剂!

莲种的发芽完全在预料之外,喻臻忙拿出陶盆开始培土,但培土要两周的周期,现在肯定来不及了,犹豫了一下,他又找虚无把无垠之水要了过来。

就一滴,一滴。

他小心往接好的水里滴了一滴无垠之水,然后立刻把瓶口塞上还给虚无,伸手搅了搅桶里的水,这才继续进行培土。

莲种只泡了五个,他一一栽下,倒水虚虚浸住苗根,然后把陶盆全部搬入了转盆里。

这样就算初步栽好了,后面只要注意浇水,不让莲花苗干死就行了。

拍拍手站起身,他看着空荡荡的转盆土地,想起昨天讨来的那袋种子,找虚无要来后坐在茶几边分拣起来。

虽说只是些用来作载体的种子,但这么多,估计也不会全用上,他记得里面有一些花种,先挑出来分下类吧。

水仙花种球、百合、月季、玫瑰、芍药、菊花……村民们给的都是些好养活的常用花卉的花种,十分好分辨,但有几个奇怪的种子喻臻却有些拿不准。

捏起一个细小干枯形如烂根系的东西,他拧着眉分辨半天,终于模糊猜出了这个东西是什么。

“兰花种?”他小心拨了拨手里的小东西,哭笑不得:“怎么烂成这样了,这到底是放了多久。”

兰花本就是很难直接靠种子繁育的花卉,健康的种子经过繁复的真菌培育工作后都不一定能活,现在这烂得都快认不出的模样,估计也没了培育的价值。

“多半是哪个孩子从山里摘来的。”

他嘀咕着,手一伸就准备把这些种子丢进垃圾桶里,视线接触到地上自己的影子,又默默把手收了回来,拨了拨掌心的种子,站起了身。

试试吧。

自己这种失了大部分魂魄的人都能挣扎着活着,这些种子说不定也可以,毕竟有那么多宝贝呢。

种子烂了,培育是不成了,他用剩下的稀释无垠水把种子泡了泡,在转盆里找了个小角落,把种子全部埋了进去。

“就……听天由命吧,加油。”

哄孩子似的拍拍息壤,他起身,伸了个懒腰看着窗外的城市景色,眯眼舒服地晒了晒太阳,自言自语:“情人节要到了,干脆种点玫瑰吧。”

说完自己先笑了,摇头拍了一下自己脑门。

玫瑰生长周期长,又要夏眠又要冬眠,没两三年看不到成果,自己这是说什么胡话呢。

殷炎下楼的动作却一顿,看着站在落地窗前的喻臻,开口唤道:“喻臻。”

站在窗前的人立刻转头看了过来,身体沐浴在阳光下,脸上还带着一丝未褪去的笑意,乍一看去,脸上的婴儿肥似乎消了一些。

“怎么了?”喻臻上前一步询问,身体走离了窗边过于灿烂的阳光。

殷炎挪开视线,走到沙发边拿起外套,说道:“该出门吃午饭了。”

来到B市,怎么可以不吃烤鸭,继承了原主记忆的殷炎有点在意这个信息,于是特地提前定位,想带喻臻去尝尝。

整个B市烤鸭做得好的店就那么几间,高档的也就那么一两间,原主记忆中常去的也就那么一间,殷炎对这个世界还处在摸索阶段,所以自然带喻臻去的也是原主常去的那间。

而这种经常去的地方,大概率会碰到熟人。

“殷炎!”

高大健壮的男子从窗边街景最好的一桌站起身,朝着刚被侍者引进来的殷炎挥了挥手,熟稔招呼道:“这边这边!我这刚准备明天去你家找你呢,没想到就在这碰到了。”

殷炎脚步一顿,在记忆力翻了翻这人的身份,牵住喻臻的手,边上前边回应道:“步辰,好巧。”

被唤作步辰的男子亲自起身给他拉椅子,招呼侍者添碗筷,回道:“谁说不是呢,前一阵我在国外,等回来了才听说你出了点事,你说你,出事了怎么也不跟兄弟一声,电话也拨不通,要不是昨天听唐家小子提起,我都不知道你已经回B市了。”

“手机坏了,号码也要换,所以最近没怎么用。”殷炎随口解释一句,没有入座,而是半揽住喻臻,向步辰介绍道:“我爱人,喻臻。喻臻,这是步辰,我的发小。”

发小?那就是和原主很熟悉的人?

喻臻立刻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礼貌招呼道:“你好。”

步辰则一愣,视线在殷炎半揽住喻臻肩膀的手上停了停,抬手回了个招呼,然后给殷炎挤眼神。

兄弟之间聚会带个把伴一起玩都很正常,但这么正式的介绍,还用上了“爱人”这种字眼,这是来真的?可韩雅那边……所以他现在该对这个喻臻拿出什么样的态度?

“我和他已经领证了,婚礼在一年后,到时候你可得给我当伴郎。”殷炎动了动戴戒指的手,让他看得更清楚一点。

已经领证了?!

步辰脸上露出一个滑稽的懵逼表情,然后连忙回神,把手在身上擦了擦,朝喻臻露出一个几近憨厚的笑容,热情招呼道:“原来是弟妹、不是,原来是弟夫,你好你好,我是步辰,以后常出来聚。步莲,怎么还坐着呢,起来给你炎哥和喻哥打个招呼!”

一直稳坐步辰对面不动的步莲闻言翻个白眼,放下手机起身看向殷炎和喻臻,半死不活地喊道:“炎哥中午好,喻哥中午好,小妹这厢有礼了。”

“你这什么死样子,给我把背挺直了!”步辰唬她一眼,再次招呼殷炎和喻臻坐,说道:“我妹妹养的猫前几天死了,这一阵天天丧着个脸,你们别见怪。”

“哥!你怎么又提!”步莲突然炸毛,砰一下坐回去,把脑袋埋回胳膊里,开始哭。

喻臻惊吓脸,这、这怎么突然就哭了。

殷炎的视线在步莲身上扫了一圈,倾身借着帮喻臻摘围巾的动作在他眼前挥了一下,低声说道:“是猫妖。”

空气隐约波动,围巾稍微挡了下视线,等围巾挪开后,步莲身边突然多了一只半透明的黑猫,猫身上还隐隐散着一股黑气。

似乎察觉到喻臻的视线,它突然抬头,直勾勾朝着喻臻看了过来,红瞳似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