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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吹过, 带来一阵凉意。

喻臻捏着带花的桃枝, 站在光秃秃的桃花树下, 瞪着眼傻掉了。

花、花呢?

他低头看看手里的花枝, 又仰头望望光秃秃的桃花树, 眼尖地发现树木最高处的某根枝丫十分突兀地断了一截, 心里一抖,脑中冒出各种神神怪怪的猜测, 干巴巴咽了口口水,再不敢多留, 拎起背篓就朝着下山的小路跑去。

安生日子过了没几天, 喻臻又开始做梦了。

梦境内容依然记不住, 脑子一日比一日昏沉,更糟糕的是, 消失一阵的四肢发凉毛病也随着梦境一起卷土重来了。

又是一个艳阳天,他顶着硕大的黑眼圈坐在观门高高的门槛上, 就着酱菜啃了一口包子, 食不知味地咀嚼几下, 视线无意识挪动,挪到了门外地上那根依然开花开得灿烂的桃花枝上, 喉咙一哽, 吃不下去了。

快一个星期了, 这根奇怪的桃花枝始终开花开得灿烂, 上面的花不谢不蔫, 粉嫩嫩的十分喜人, 直把日渐憔悴的他比成了一根朽木。

太奇怪了。

他把包子放到门后的矮凳上,起身把花枝捡起来,伸手扯下一片花瓣捻了捻,丰沛的花汁沾了满手。

正常的花瓣怎么可能捻出这么多花汁。

思维迟钝地转着,花香弥漫,嗅觉唤醒味蕾,他鬼使神差地把沾着花汁的手放到嘴里舔了舔,然后甘甜扩散,混沌的大脑陡然一清。

嗯?

他僵住,意识像是从一场沉梦中苏醒,不敢置信地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在此刻突然显得十分好吃的桃花枝,惊慌地把花枝丢开,疯狂擦手。

怎么回事?他居然觉得桃花汁液很好吃,甚至还产生了桃枝也许是巧克力味的这种诡异错觉。

不对劲,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

【小臻,这世上有些东西不是你不信就不存在的,等哪天爷爷走了,你就明白了。】

【这颗平安珠你一定要随身携带,别弄丢了,明白吗?】

脑中突然闪过爷爷曾经在耳边念叨过的话,他擦手的动作停下,心脏跳动的速度慢慢加快。

四肢发凉、头脑昏沉、失眠多梦的毛病好像就是在他烧了平安珠之后出现的,最近碰到的那些幻听幻视现象也无法用科学的理论去解释。

医生说过,检查报告显示他的身体完全没问题。

地上的花枝自顾自开得灿烂,舌头上的甘甜感仍然没散,他收紧手,感受着冰凉指尖随着甘甜感的扩散而慢慢恢复的温度,额头渗出了冷汗。

完了,他对自己说,不听爷爷话的惩罚来了。

一辆低调的黑色豪车在不太平整的土路上行驶着,速度慢得完全对不起它的性能。

“翁叔,你慢点开,哥身体还没好,经不起颠簸。”

殷乐第五次开口提醒,听得驾驶座上的翁西平满脸无奈。

“小少爷,再慢车就该熄火了。”

殷乐看一眼窗外后退得十分缓慢的景物,意识到自己又犯了傻,干巴巴笑了笑掩饰尴尬,透过后视镜看向独自坐在后座的殷炎,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

本来他应该也跟着坐去后座的,但、但最近大哥太过沉默,带得他也变得奇怪起来,总觉得现在的大哥带着点“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气质,让他觉得随意靠近都是对大哥的一种冒犯。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车祸一场瘦了一大圈的大哥不仅性子变了许多,就连长相都看着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明明五官还是那个五官,但眼珠和头发的颜色却一天比一天黑,唇色也从最开始不健康的暗红,慢慢变成了一种惹人不自觉多看的偏淡色泽。

也许是瘦了的缘故,五官看起来更立体了,皮肤也变好了,就连身高似乎都比以前稍微高了那么一点点。

这哪里像是重伤初愈,倒像是出国去整了趟容。

后视镜里本来一直看着车窗外的殷炎突然收回了视线,抬眼望了过来。

兄弟俩通过后视镜对上了视线,殷乐一愣,忙收回了视线。

“怎么了?”

殷炎表情不动,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我现在是不是白得很难看,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苍白修长的手指落在脸上,骨节分明,明明是很养眼的一副画面,殷乐却突然觉得有些难过。

“没有没有,大哥还是那么帅。”

他用力摇头,觉得自己刚刚简直是魔障了,人瘦了五官当然会显得更立体,大病一场皮肤在医院捂白了,自然就衬得发色和瞳色更深了。

天天吃营养餐,又被逼着整天躺在床上,这么休养着,皮肤不变好才奇怪。

至于身高,以前大哥喜欢塌着背,所以不显个,现在因为医嘱时时挺直脊背,自然就看起来比以前高了。

什么整容不整容的,自家的亲大哥,帅气是基因里带着的,整什么容。

把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脑海,殷乐心里横着的距离感不知不觉消失,干脆转身扒住座椅,大大方方的又打量了一下自家大哥,美滋滋夸道:“还是妈妈眼光好,这新大衣穿起来真帅气,可比你以前买的那些夹克好看多了。”

殷炎配合地拢了拢深色长款大衣的衣襟,没有说话。

殷乐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落到他的手上,然后又挪了上来,定在他长长了许多的头发上,虽然觉得比起大哥以前特意弄的造型,现在这随意散下来的柔软黑发看起来更好看,但想起大哥的喜好,还是讨好说道:“哥,你头发是不是该剪了,等回了B市,咱们一起去剪头发怎么样?”

“小少爷坐稳,要上坡了。”

翁西平出声打断了兄弟俩的友好交流,殷炎没有应和殷乐的要求,只跟着嘱咐道:“坐好。”

“哦。”

殷乐应了一声,乖乖转回身坐好,还调整了一下安全带,乖得不像话。

坡并不长,很快就平稳上去了,一条比之前更窄的土路出现在眼前。

“直走。”

殷炎开口,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

殷乐觉得自己可能又魔障了,居然有种大哥现在很紧张的错觉,明明大哥还是一脸没表情,沉稳淡定得不像话的模样。

土路有些曲折,越往里走树林越密,路面越窄。

当路边出现一块树木断裂区域时,殷乐的视线定了过去,脸上的快活不见了,抿紧了唇。

翁西平也侧头看了那边一眼,然后踩下油门,加快速度驶过了这片区域。

道观已经近在眼前,殷炎看都没看事故现场一眼,视线始终落在前方,漆黑的眼瞳里倒映出道观的模样,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汽车在道观门侧停下,十分礼貌地没有挡门。

殷乐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破的门和这么破的屋子,视线扫过院门上的老化缝隙和院内房舍简陋的瓦片屋顶,小心脏抖了抖,突然有些发虚。

在他的脑补中,救了大哥的未来大嫂是一个带着朴实温暖气质的清秀姑娘,住处虽然简单,但屋前是花田,屋后是清泉,不沾凡俗事物,满身都是灵动自然的气息。

他觉得只有这样的姑娘才配得上大哥,才能让被韩雅伤透了心的大哥迷途知返,一见倾心,明白爱的真谛是温暖和救赎,而不是虚伪的欺骗和无期限的绝望等待。

“小少爷,脑补是病,得治。警察不是说过吗,救了大少爷的人是个住在道观里的年轻小伙子。还清泉和花田,平时少看偶像剧,多看书。”

翁西平无情戳破殷乐的幻想,解开安全带下车。

殷乐回神,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不自觉把脑补出的羞耻画面给说了出来,脸一红,忙回头看向后座想要解释,却发现后座已经空空如也,他家那车祸后变得特别沉稳的大哥早没了人影。

嗯?人呢?车不是刚停下吗?

他茫然侧身,然后在道观门口看到了自家大哥那帅得让人腿软的身影。

观内。

喻臻坐在陈旧的木桌前,紧了紧冰凉的手指,抿了抿完全没了知觉的嘴唇,垂目看向瓷碗里飘着热气的桃花粥,深吸口气,抬手,摸上了碗沿。

没时间也没精力再去想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了,再这么冷下去,他怀疑自己会被活活冻死。

叩叩叩。

摸到碗沿的手指停下,他疑惑眨眼,摇了摇头。

怎么有敲门声,又幻听了?

叩,叩叩。

桃花粥的香味飘了上来,被冻住的思维开始转动。

他懵了几秒,终于意识到敲门声是从院门处传来的,不是幻觉,连忙起身,随手抓了抓自己晨起后没有打理过的头发,扯了扯身上臃肿的棉服,转身朝着观门快步走去。

真奇怪,平时几年都不见得有人上门的小道观今天居然有人敲门,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来了来了,稍等。”

他提高声音应了一句,免得客人着急,手已经摸上了门上的铜制手环。

一丝浅淡的清凉味道穿过门缝钻入鼻间,他拉门的动作一顿,被这奇异的味道一激,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最近遇到的奇怪事情实在太多,深山密林易出事,现在来敲门的会不会不是人,而是……

叩。

拉得微开的门板上再次传来一声轻扣声,然后一只修长苍白的手从门缝处伸进来,扣住门板,轻轻用力,缓缓推开了门。

对方的力道并不大,喻臻却全无反抗之力,或者说,他此时完全没了反抗的心思。

他看着门上那只苍白的手,事故那晚有关于诈尸的记忆迅速回笼,不自觉后退一步,眼睛瞪大,牙齿开始打颤,满眼惊惧地朝着渐开的门后看去。

“好好好,快坐下,不用太拘谨。”

仇飞倩对他的礼貌还是很满意的,连忙招呼他坐下,然后给自家大儿子使眼色,

哪有儿子带伴侣见爹妈,儿子这个当事人偷懒窝在一边装壁画,留爹妈和没见过面的儿媳自己聊的道理,真是一点都不懂事,都不会主动介绍一下双方,活络一下气氛,给两边搭搭梯子。

殷炎注意到她的眼神,立刻起身揽住喻臻的肩膀不让他坐下去,先伸手示意了一下仇飞倩,说道:“我母亲,仇飞倩,喊妈。”

喻臻坐到半道的身体硬生生被他揽得站直了,满脸紧张懵逼,侧头瞪大眼看他,搞不懂他的脑回路。

现在是你抢了人家儿子的身体,你面对“受害者”父母的态度会不会太自然太理直气壮了一点?进入角色要不要这么快!

“喊。”

殷炎平静回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

好像这么一直僵下去,气氛会更尴尬。

那、那就喊吧。

喻臻扭头看仇飞倩,紧张地吸口气。

仇飞倩不自觉挺直脊背,表情看似淡定,手心其实已经冒了汗。

想她驰骋商场多年,什么时候这么紧张过,真是、真是……孩子生下来果然就是来向父母讨债的!这冷不丁的是干什么呢!有这么搭梯子的吗!

所有人都提着一口气看着喻臻,喻臻嘴巴张了张,手指捏紧,艰难唤道:“妈、妈。”

因为从没喊过这个称呼,他声音不受控制地抖了抖,硬是把一声“妈”喊成了“妈妈”,但好歹是喊出来了。

众人如释重负,殷乐更是夸张地瘫在了椅子上,只觉得今天是他这辈子过得最漫长最艰难的一天。

“诶诶,小臻乖。”

仇飞倩也是松下了提着的一口气,连忙打开手包掏见面礼。

虽然这桩婚事全程进行得如魔似幻,但儿子现在好好的,还终于迷途知返,放弃韩雅新找了伴,她这个做母亲的也就不强求太多了。

“给,拿着,这次来得仓促,妈没准备多少东西,正式的见面礼和改口礼等回了B市妈再给你补。”

幸亏她是从商场过来的,包里带着给儿子买的一些东西,里面有对胸针刚好勉强能出手,免了她没东西可送的尴尬。

装胸针的盒子是丝绒的,宝蓝色,一看就知道里面装的是高端奢侈货,穷人喻臻有些迟疑,殷炎则十分自然地代替他把盒子接了过来,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快谢谢妈。”

“……”

“收了长辈的礼物要道谢。”殷炎开始讲道理。

说得好有道理,无法反驳。

“谢、谢谢妈。”

喻臻一个口令一个动作,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肯定很僵硬。

仇飞倩连忙表示不客气。

殷炎满意点头,把盒子塞进他口袋,又示意了一下坐在仇飞倩旁边全程严肃沉稳脸的殷禾祥,说道:“我父亲,殷禾祥,喊爸。”

一回生二回熟,紧张震惊过头了就是麻木,喻臻立刻微微鞠躬,礼貌唤道:“爸。”

“嗯。”

殷禾祥矜持点头,把手伸到了仇飞倩面前。

仇飞倩保持着微笑脸在桌下狠狠踩了他一脚,然后手在包里摸了摸,摸了半天没摸出适合送的东西,一狠心一咬牙,干脆取了张支票当场填好,放入了一个装男式丝巾的盒子里,用丝巾把支票包裹住勉强弄得好看一点,塞到了殷禾祥手里。

“来得仓促,没有准备,别嫌弃。”殷禾祥接过,保持着深沉脸递东西。

殷炎再次代替接过,又拍了拍喻臻的肩膀。

喻臻立刻开口:“谢谢爸。”

最后殷炎看向了殷乐,这次不拍喻臻了,改对着殷乐示意了一下喻臻,说道:“喊哥。”

殷乐抽了抽嘴角,乖乖起身喊哥。

喻臻应了一声,手在身上摸了摸想找出点可以给出去的见面礼,却发现口袋里除了户口本钱包结婚证外没有任何能拿得出手的东西,窘迫得脖子都红了。

殷炎按了按他的肩膀,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张卡递给殷乐,说道:“不许乱花,也不许买手办。”

从原主馈赠的部分记忆中他得知,殷乐是个十足十的游戏控,还有个买“小人玩具”的败家习惯,原主没少为这事训这个弟弟。

卧槽!居然直接给卡,发了!

殷乐眼睛一亮,忙伸手把卡拿在手里,开心说道:“谢谢喻哥,谢谢哥!我保证不乱花!”不乱花不是人!

殷炎点头,又向喻臻介绍了一下管家先生翁西平,然后不等室内气氛在经过这轮介绍后再次变得尴尬冷清,直接转到了下一个话题,说道:“虽然我和喻臻已经领了证,但财产公证还是要做的。经过一番考虑,我决定我过去的财产,包括父母给予的和自己赚取的,喻臻全部没有动用的权利。如果我出了意外,他也没有继承这部分遗产的资格。”

这话一出,殷乐惊得差点坐到地上,仇飞倩和殷禾祥也唰一下看了过去,脸上的长辈式淡定差点破功。

殷炎这番话是在直白告诉众人,他以前赚的钱喻臻一分也别想拿到,也别想自主使用,哪怕他们已经领了证。

在刚听到殷炎与喻臻领证这件事时,仇飞倩和殷禾祥虽然没说,但心里还是冒出了一点不好的猜测——小花匠能这么轻易就答应和一个只见过两面的人领证,会不会是看中了他们殷家的钱?

不是他们要用恶意去揣测喻臻,而是人性本就是经不得考验的东西,身为父母,在面对子女的事情时,他们不得不多想一点,想深一点。

殷炎这番话直戳他们心底,也狠狠稳了他们的心。

儿子虽然在出事后性情大变,还草率领证,但总算没有彻底盲目。

钱不钱的其实他们不太在意,损失了也可以再赚,他们只是想要一个态度,一个可以判断儿子找的伴侣到底靠不靠谱的态度。

还是仇飞倩先回了神,她没有回应殷炎的话,而是看向喻臻,说道:“财产公证这事,还得看小臻同不同……”

“同意,我同意,财产必须公证,如果可以的话,请、请尽快。”

喻臻短暂愣神之后迅速回神,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应下了这件事,同时心里沉沉压着他的心虚愧疚感稍微轻了一点,人也自在了许多。

占了人家孩子的身体和姻缘就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怎么能再拿人家的钱,别说只是财产公证,就算是要求他倒贴钱都是可以的!

殷炎侧头看他,感受着心里那丝浅浅的放松感,双手交握,摩挲了一下手上的戒指。

他的急切和听到这句话之后的如释重负几乎毫不掩饰,仇飞倩和殷禾祥在商场打滚了几十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演技没领略过,立刻就看出来他这句回答是真心的,不是讨好或者演戏。

殷乐适时低咳一声,小声说道:“爸妈,喻哥是个特别……特别淳朴的人。”

殷炎松开手,侧头看过去。

殷乐唰一下坐直身,拿起茶杯假装喝茶。

“抱歉失陪。”

殷炎收回视线,突然拉开椅子站起身,弯腰牵住了喻臻的,示意他起身。

喻臻疑惑,不好反抗,于是侧头朝桌上的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起身随着他出去了。

等他们离开后,殷乐立刻放下茶杯凑到仇飞倩面前,边瞄门边压低声音快速说道:“妈,喻哥和咱们以前见到的那些人不一样,他、他……哎呀,总之哥和他领证这件事,全是哥在主动,是哥胁迫!强取豪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