潍城翠烟阁,天下一等一的销金蚀骨处。每到华灯初上,十里流光溢彩,连漫天星月都要为之退避,满园红袖招,庭深春色浓,说不尽的风流意气,说不尽的旖旎*。

如此红粉窟,又哪来的半丝落寞寂寥?从夕霞初染到月上柳梢,不知过了多久,烟雨楼上才响起了人声,宴饮一宿的主人归来,推开了闺阁的雕花木门。

“你们先下去吧,不到末时,别来吵我……”

如今才刚刚寅初,天还未曾放光,便要一气睡到午后,放到普通人家还不知引起几多诧异,然而那些侍女显然是习惯了主人如此作态,几声轻柔的问安之后,众人纷纷退出了房间。

烛火尚且燃着,不知从哪儿传来淡淡幽香,那位佳人轻移莲步,慵懒的倚坐在了梳妆镜前,皓腕一番,摘下云鬓间的簪钗。没了钗儿,那头乌发倾泻在了石榴红裙上,一柄精巧的象牙篦梳顺着发尾向下滑去,被那纤纤玉手接在掌中。

月色融融,暗香浮动,此情此景几可入画,却被个不识风雅的家伙坏了气氛。只听窗边传来一声低低的轻咳,有人拉过椅子,大大方方坐在了桌旁,笑着开口:“菲菲,你这一宿,未免也太长了些。”

本该无人的闺阁中,突兀多出了个男子声音,大多女子怕都要尖叫出声,然而翠烟楼的花魁从不是寻常闺秀,慢条斯理的放下手中象牙梳,叶菲菲才转过了半身,对着说话那人轻哼一声:“也就你这样的浪子,才会在这时辰私闯别人香闺。白峦峰那事,处理妥当了?”

沈雁露出了一抹笑容:“甘三已经无事了,阮姑娘大仇得报,也可瞑目。”

叶菲菲那精致的柳眉微微一挑:“人死都死了,还谈什么瞑目,也就你们会自欺欺人……对了,我家娇娇呢,不会还跟那伪君子混在一起吧?”

“从迎仙台下来,凤娇姑娘就被钱芊芊拖走了,现在凌云公子要准备他的武林大会,应该无暇招惹凤娇姑娘。”

听到这话,叶菲菲的神色似乎和缓了些,露出抹玩味笑意:“那不就结了。既然救下了甘三,连你头上乱七八糟的污名也洗了个干净,不去凑那个天大的热闹,为何偏要往我这里跑,难不成是馋酒?”

沈雁并没有被引开话题,柔和的双眼凝视着面前那位美人,轻声问道,“菲菲,你可遇到了麻烦?”

“麻烦?什么样的麻烦?有你和甘三那小子在,就够我头痛了。”叶菲菲笑容依旧,像是没有听懂。

沈雁唇边的笑容却淡了些:“之前为了让你不受我这灾星牵连,咱们还专门做过场戏。只是那时我以为你是为了我,而现在想来,怕是因为自己……”

这话说得有些含混,叶菲菲脸上的笑容却也慢慢敛起。看着面前女子的神情,沈雁在心底叹了口气,正是因为想清楚了这点,他才会义无反顾的来到这翠烟阁上。

当初甘三被人陷害、苦圆身死,他一度也跟叶菲菲划清了界限,甚至让江湖上传出两人不合的消息。那时为的不过是让菲菲不至于受到牵连,然而如今想来,她答应的也未免太快了些。

放在沈雁身上,若是朋友遭难,想要跟他分道扬镳,自己估计是不会答应,不帮上一把也就罢了,又哪有提前抽身的道理?菲菲虽然是个女子,但是跟他的交情恐怕比大多数男人都要深厚,当时答应的如此之快,又摆出一副对白峦峰置若罔闻的态度,恐怕不是担心被他负累,而是因为自己身边,已经出了些问题。

叶菲菲不像是他和甘三,她是翠烟阁的花魁,亦从小生在此地,没人能比沈雁更清楚,翠烟阁对她意义。若是有人用这座红粉地威胁菲菲,她怕是逃不脱的。因而跟自己划清界限,也许根本不是为了避祸,而是因为她身边本就不算安全,想把自己逐的远些罢了。

而今日,更是印证了这个猜测。发现自己来了,菲菲就把身边所有人支了出去,还闭口不提那个江湖传闻,一心只想把他往门外赶,若是说里面没些猫腻,就算是他,也是不信的。

是有人监视?还是隔墙有耳,连话都无法说了……

耳边的烛火发出了噼啪一声轻响,房内的馥郁滋味愈发浓烈。叶菲菲突然笑了起来,不再作出那副婀娜姿态,一弯腰,径自从梳妆台下摸出了个酒坛。

“你可记得,当年你们三人在一起时,总是跑来我这里饮酒。”

那酒坛的模样沈雁熟得很,正是绿浓。翠烟阁的绿浓,四谷为料,配上党参、丁香、蜂蜜等十余位药材,三十年陈酿方得一坛,乃是绝顶珍馐,就算是叶菲菲这个花魁,也不是日日都能饮的。

嘴角挑起一抹微笑,沈雁答道:“当然记得,甘三那小子不但要喝个酩酊,说不好还要偷上两瓮。”

叶菲菲也笑了,把酒坛哐当一声砸在了桌上:“他哪会喝酒,分明是糟蹋东西。幸好今天没跟你一起来,骗我的美酒。”

沈雁眼眸一缩,并未答话,叶菲菲却已经提起玉手,轻轻一拍,击开了坛口的泥封,郁郁酒香从中溢出,跟满室幽香混在一处。把酒坛往沈雁面前一推,叶菲菲坐在了他对面的凳上,眸中带着一丝说不清的笑意。

“你这家伙也太爱惹事了,总是理不清屁股后的麻烦。”就算是村妇,怕也不会说得如此粗俗,可是叶菲菲却说得坦然,“既然觉得我这里有鬼,又为何偏偏要亲自登门呢?”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好友。这话沈雁并未说出,只是一笑:“不来,又怎么有酒?”

叶菲菲却摇了摇头,满头青丝垂在身侧,如同一条深不见底的黑瀑:“也不是什么酒,都那么好喝的。”

这话之中,已经没了笑意。沈雁也笑了,伸手想要捞那酒坛,然而才伸到一半,指尖却突兀一僵,搭在了瓮口。他不能不僵,因为周身的内力突然一空,像是什么药物制住,可是这里是菲菲的卧房,他没嗅出任何毒物滋味,怎么可能突兀就中了别人的招数?

看着沈雁的神态,叶菲菲叹了口气:“沈雁,你真的不笨,只是太容易被同样的招数骗过。对李大如此,对甘三如此,对我亦如此……若是您不来,这瓮酒,怕是永远不会启封。”

会抹掉内力的只有毒物,沈雁中了毒,毒却来自叶菲菲之手。沈雁唇边露出了一抹苦笑:“我说你房里的香,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浓了。”

烛中燃香,香里带毒,然而一毒无引,需要另一毒催发。另外一毒,便来自沈雁手边的酒坛之中。这样的安排,叶菲菲不会不知,她却仍是拿出了酒瓮,把那坛绿浓推到了沈雁面前。

听着沈雁的话,叶菲菲淡淡一笑:“对不住,我是你的朋友,在这之前,却也是翠烟阁的花魁行首。”

翠烟阁,便是她的答复。沈雁叹了口气,慢慢收回了放在瓮上的那只手,如今他的手上不但没了内力,还有些发木,沿着指尖蔓延,让半身都没了知觉。这毒性,可比他所料的要猛烈太多。然而沈雁面上依旧没什么惧色,只是轻轻叹了那么一口气。像是放松,亦像解脱。

没能再说出更多的话,他往后一扬,跌在脚下柔软的毛毯之中。叶菲菲并未起身,只是冷冷的看着足下那具失去了知觉的躯体,脸上诱人的笑容荡然无存。

“若是你不来……”

她的话没能说完,闺阁前的雕花木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个声音接在了后面:“若是他不来,叶大家才该发一发愁呢。”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简直弱鸡到了极点啊,我真是一只脆皮怪QAQ

把上章小修了下,明天看身体情况更新吧,希望头能不晕了T__T

谢谢小伙伴们的安慰和投喂,呜呜蹭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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