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儿,你可知我们所处何地?”山巅之上,一个身形瘦削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锐利双眸直视山下狭窄小径。

跟在他身后的年轻人踏前一步,沉声说道:“蒙鞑后军必经之路。”

少年身量尚未长成,声音也带着份粗糙沙哑,却依旧不减话中锐意,黑色劲装穿在身上,如同一只杀气毕露的雏鹰。

那男子听罢哈哈大笑:“不错,正是胡狗后路!可惜此处山岭太陡,我乌衣门尽出也不过十余人能从山上奔袭,漠儿,你可怕吗?”

“习武十载,正当一试。”那年轻人的语气中并无寻常少年的狂傲,反而多出一份沉稳狠戾。

“好孩儿。”

那男子满意颔首,山风呼啸,卷过他那身乌色衣袍,大袖飘摇,愈发衬得他骨瘦嶙峋,如同一只飘然欲飞的孤鹤。在他身后,十数位黑衣汉子不言不语,矗立在山崖之上,尤胜铁锥枪林。

只是十个呼吸,遥远的山道尽头传来马蹄轰响,天色昏沉,狂风大作,那铁蹄如同滚滚闷雷,敲击在坚实大地之上。襄阳城破,江陵势危,鞑虏竟似赤潮,想要倾覆社稷,涤荡神州,有人恨不得标草自卖,亦有人只愿生啖其肉!

男子的面上露出了桀骜笑意,注视着滚滚而来的大军。这是从襄阳城转运粮草的部队,鞑子已经吃尽了路上汉人,如今有了米粮,怎能不紧赶着运回大帐。只是想要从这里过,少不得也要留下人头做个买卖。

只是转瞬之间,大军便已奔至面前,几千人的粮秣是个什么场面,如同一条望不尽头尾的巨龙,铺陈在山道之间,马蹄践踏之下,巍峨山峦都在瑟瑟颤抖,几欲俯首称臣。那黑衣男子却冷冷一笑,束音成线。

“跟我来!”

那声音并不响亮,似乎出口便能被狂风吞没,然而每个人耳边都如同响起了巨雷,那男子也不停留,飞身便朝山下冲去,宽大袍袖猎猎作响,如同一只振翅巨鸟。

在他身后,所有人都动了,十余条身影如若离弦之箭,飞也似的朝山下奔去。这山崖何其陡峭,就连奔马都无法踏足,又有谁能想到竟会埋伏着一支奇兵。只是转瞬,这队黑衣人便冲下了山崖,如尖刀一般刺入蒙军侧腹,如同怒龙一般的军阵顿时一滞,旋即杀声大作。

骏马嘶鸣,战吼如雷,然而嘹亮长啸却压在了所有声响之上,随着这宛若癫狂的笑声,一队人马冲了出来,黑衣赤面,雪刃银枪,犹如一支来自幽冥的阎罗鬼兵。

“杀!杀!杀!”

三声怒喝,一声轰鸣,两队大军如同浊流,狠狠撞在一处。血花飞溅,天地色变!

利刃断、长枪折,鲜血劈面,筋骨横飞,在乱军之中,在那放声长笑的男子身后,黑衣劲装的年轻人,始终寸步不离。

……

“被人暗算了?”

“有负师尊嘱托……”

“哈,觉得那长浪帮与我们有约,便不会轻举妄动?”

“他们……也抗蒙。”

“那又如何?”男人从瓮中捡起一条五彩斑斓的蛇儿,轻轻在指尖一绕。蛇身细瘦,他的指节更瘦,似乎只剩下一层皮肉,也不知嗅到了什么,那乖顺的蛇儿蹭了一下,突然就獠牙暴张,几欲噬人,却被一旁的手指电射也似捏住了七寸。

“就算是义军也有吃人的时候,更何况只是个江湖门宗。大义之下还有利益财帛,还有贪欲妄念,今日你我并肩作战,他日抢上了地盘,哪个不是敌人?这江湖之中,没有一个真正的良善之辈,难不成你花了一辈子习武,只是为了强身护体,守一守自家院门?刀来剑去,好勇斗武才是江湖人的本性,所谓乱世,不过是让人撕下了画皮而已。”

“……弟子更愿杀贼!”

“哈哈!”那男子大笑出声,手上一晃,那蛇儿就如同散了架一般,直愣愣垂□躯,细长的食指在蛇腹一划,取出蛇胆,扔进了酒杯之中,“杀贼?你是我的弟子,是乌衣门下任门主,你要置这千余兄弟与何处?这世道本就如此,若是不想做个短命蛇虫,就必须成那个捕蛇之人。”

一杯烈酒递在了年轻人面前,比之前又长了几岁,他看起来更高大了些,面目算不得英俊,却蕴含着一股迫人威势,那是用鲜血活物喂养出来凶戾,也是这癫狂恩师养出的沉郁。年轻人并未有半分犹豫,接过酒杯,把烈酒和苦胆一饮而尽。

那男人的眸子似乎亮了些,颔首赞道:“懂了的话,杀回去吧。我们乌衣门要的从不是这些挂在嘴上的‘江湖道义’,等到哪天你真的懂了,为师就能把这乌衣门真正交在你手中了。”

“师尊,您还能……”

“我不能。”男人顿了顿,把手中的蛇尸一抛,重复了一遍,“就快不能了。”

……

“没想到竟会如此快……”

病榻之上传来一声喟叹,低垂的帷幔旋即被挑起,一个声音响起:“师尊,该用药了……”

榻上之人抬起了头,看向站在床边的弟子,那已经不再是个年轻人了,厮杀抹平了他面上的稚嫩,权柄则让他不再天真,他已经变作一个真真正正的男人,一个杀伐果断,可堪重任的男人,只是,不如自己所想……

哪又怎样,他依旧是自己唯一的衣钵传人!

轻咳了两声,那条干枯的手腕抬了起来,轻轻一挥:“天不假年,岂是药石可医。别费力了。”

男人牙关一紧,却不肯退却半分:“只要能拿到金玉门的混元回天丹,必定能……”

“能怎样,替我续命?”那位形容枯槁的身形微微一颤,竟像是笑了起来:“这世上也许有比我强的医家,却绝不可能有比我厉害的毒物。”

“师尊!”男人喉间一哽,半跪了下来。

“痴儿。”有些发颤的手伸了出来,轻轻抚在男人头顶,就如同二十载前第一次救他之时,“可惜你生错了世道……”

若是三十年前,也许他能成一个为国尽忠的侠士,若是三十年后,他也许能当一个睥睨四方的枭雄,只可惜,他错生在了今时今日。前狼后虎,又有几多选择?

那发皱的嘴唇挑起一抹轻嘲:“也罢,这样也好。我尚且不成,难不成还指望你能成?活不成逍遥,至少也要痛快才好。”

“师尊?”显然没料到会得到如此训诫,男人微微一愣,反手握住了恩师枯瘦的手掌。

“护好总坛,留下香火。多杀些鞑子,别坠了我乌衣凶名。”那细弱的手指轻轻在他手上一握,“若是有一日,你能平安退出这个江湖,也替为师好好赏一赏这大好河山吧。”

语气出乎意料的和缓,也出乎意料的简单。男人却似乎听懂了话里的意思,鼻头不由一酸,险险落下泪来。他一生习武,半生厮杀,从恩师那里学到的唯有杀人伎俩,阴谋手段,又何曾有过如此的闲情逸致。

不过……前半段,他还是能做到的。

稍稍收敛情绪,男人垂下眼帘,沉声应道:“弟子遵命。”

……

宽敞的官道上,两匹骏马并肩而驰,一者纯白一者乌黑,月白宽袖随风鼓荡,伴着飒飒风声,清脆蹄响,说不出的潇洒快意。

“严兄,为何突然想去关外?”一个声音响起,带着融融笑意,又似亲密无间。

“那里是关外。”这一问不像是回答,倒像是句废话。

“哈哈,别说,塞外大漠,孤烟长河,别有一番意趣呢。”听话之人却全不介意,反而调侃道,“不知你名中那个‘漠’字,可有这般意思?”

“我没问过。”顿了一顿,“也许……”

“还真是?那就更要多待些时日了。”话中的笑意更浓了些,“说不好在大漠之中还能碰上些奇事呢,你不知道,最近飞鹰堡的少堡主失了踪迹,正跟烈阳堡的人马纠缠不休呢……”

这喋喋不休似乎跟风流浪子、玉面侠客的意境不太相符,却多出了几分轻松快意。男人并未打断那人的话语,只是挑起了一抹淡淡笑容。

双马飞驰,飒沓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轻裘长剑,烈马狂歌,柔情铁骨,千金一诺。

想写写这样的故事,一个武侠故事。

同样这也并非是一个单纯的武侠,还多出了些关于多维空间和存在皆有灵的幻想。

唯有尊重,笔下那些角色才会真正有尊严的活在他们的世界之中。

这也算一个支撑着fangirl前行的美妙幻想吧=w=

写到番外的时候赶脚不再压抑了,写得有点艰辛,却也挺痛快,算是为这个故事真正作结。

以后还是不考验自己的智商啦,写点轻松简单的东西奏好XD

嘿嘿,新文还是十月开,目前还在筹备资料。等到准备的差不多了会提前放出文案哒,大家可以期待一下哦。

还有这周会补上投资的番,别忘了上微博拾取掉落哦=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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