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美做了新的和果子:薄糕切三角,裹豆沙叠起,如春衣一样美;软糕里夹梅肉,用手揉成不太规则的梅子形的糕团;用家里带来的味噌做了味噌松风,再加上蛋黄混合馅料蒸出的表面满是裂纹的黄身时雨,刚好够一个大点心盒子装满。

然后她意外地在菜市场看到有箬叶卖,一问果然是端午用来包粽子用的,立马买了一些带回去,又单独做了一小筐粽子。

当然造型跟中国传统的粽子有些不同,包的长而尖,然而每六个捆到一起,像两把小小的扫帚。

她想了想,穆家好像有青花瓷的杯盘器具,她也就不用专门带了。

今天是老太太的葬礼,她做的这些果子作为手作礼物是很得宜的,和果子本身最初也用于祭奠。

其实冷静下来想一想,她又觉得那天不该无端跟穆嵘怄气,毕竟他刚刚失去一位至亲,心里肯定不好受,而这世上除了生死,都只是小事。

所以她决定带着十二分的敬意和抱歉去参加葬礼。

老太太生前早就交代过身后事要从简,葬礼也只得家里人和至亲好友们参加,但穆家的地位和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摆在那里,即使只有往来亲近的人来参加也着实有不少人了。

花圈挽联摆在门口,家里子孙后辈有的在门前接待客人,有的跟老爷子一起在殡仪馆里间陪着老太太的遗体。

一辈子恩爱相守的伴侣去世,曾经的铁血硬汉也伤心得不能自已,好几天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也没安安稳稳睡过一个觉了。

穆嵘从车上下来,手里拎着保温桶。老爷子没胃口吃东西,他早晨特意熬了些鸡粥带过来,希望他多少吃一点,否则晚一点大哥他们招呼亲友去吃饭,外面饭店里的食物他更不肯碰了。

以前老太太在世的时候,只要说是小五做的菜、熬的粥,二老无论如何都会捧场吃一点的。

他走到门口,穆皖南拦下他道:“你有朋友来了,随了份子、送了花圈,你去跟人家打个招呼,吃的就让你嫂子先拿进去。”

说完就接过他手里的东西递给了一旁的乐言。

其实不用想都知道来的是乐队的兄弟几个,还有柳闻莺,她一向在人情世故上八面玲珑,否则也不会这么年轻就浸淫在那么复杂的圈子里还能身居高位。

“来了?到里边儿坐吧,外头热。”这种特殊情况下他也不跟她计较了,这份心用在他奶奶身上,怎么都不嫌多。

大家都看着他不说话,只有沙利文问他道:“小五,你还好吧?”

他们都很清楚穆峥穆嵘的亲妈去得早,老爸又是个不管事儿的,娶了新的老婆之后对两个孩子也不是那么上心,穆峥从小就是寄宿制学校,而穆嵘的少年时期有一大半是在穆家大宅度过的,老太太就是跟他最亲近的亲人。

现在老太太走了,他肯定少不了伤心。

穆嵘面上淡淡的倒看不出什么:“没事儿,我还撑得住。”

他在奶奶跟前尽了那么多年孝道,还带着和美回来让她宽心,最后又亲自跟车送老太太去医院……其实他们都没有什么遗憾了。

至少比起他失去妈妈那一回要好得多。那时他不仅失去母亲,还失去了父亲,手足情深依旧,但穆峥仿佛一夜之间长大,就像变了另一个人一样,他却永远停留在曾少年的心性,再也没有长大过。

实际上他失去了整个家庭,那时却连个安慰他的人也没有。

现在真的不算什么。

沙利文悄悄问他:“南城的音乐节就在下月了,咱能去吗?你要不方便咱就不去了,反正以后还有机会。”

“去啊,怎么不去,等我家里事儿忙完就该排练了。”穆嵘见他还避讳柳闻莺,笑了笑说,“她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的动向,你跟做贼似的干吗?”

沙利文撇撇嘴:“我这不是怕你生气吗?”

让她一块儿来葬礼他就心里打鼓,但这种事儿人家说要尽份心他也实在不好拦着。

柳闻莺上前来道:“不关沙锤的事儿,是我自己要来的。奶奶生前对我们大伙儿都很好,我们理应来送她一程。”

“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就不用再说了,我没说你不该来。”穆嵘看了看远处,“南城音乐节我估计也少不了你,要跟就跟,我没意见。”

“我不白跟的,我会给你拉到赞助。”柳闻莺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我知道你不在乎钱,但你也得为其他人着想。小欧在创业期,强子结婚需要钱,你也知道咱们帝都买套房有多贵。”

穆嵘蓦地回头看她,她又道:“音乐是梦想,梦想能产生收益当然更好。”

沙利文眼见气氛又紧张起来,赶紧上前挡在两人中间道:“哎哎哎,这事儿咱们再商量,今儿先不说这个。对了,那个日本丫头呢,怎么没看见她?”

“她有事儿忙。”穆嵘含糊地搪塞过去。

柳闻莺的笑容里多了一丝不明意味:“我听说她跟你回家为奶奶祝寿,奶奶应该很喜欢她吧?”

穆嵘狠狠瞪了沙利文一眼,他无辜地辩解:“我什么都没说。”

柳闻莺道:“是你大哥告诉我的。”

这大嘴岔子……穆嵘简直无力吐槽自家大哥,难道是年纪大了嘴碎吗,怎么什么都对外人说?

当然他自个儿也觉得失算,就不该放和美离开的。今儿这么重要的场合,作为他带回家见家长的女朋友却不出席,实在说不过去。

只要说了一个谎,就需要另外九个谎去圆,虽然情非得已,但做戏做全套也是个节操问题。

老太太不在了,还有老爷子,还有他那个不怎么管事的老爸和后妈,以及家里的兄弟姐妹。

甚至连小侄子疙瘩都不肯放过他,一直叨叨问他:五婶婶去哪儿了,怎么不见了?

认识这么久以来,他头一回真正地想念起那丫头。这种感觉很陌生,除了乐队缺人的时候,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假如某个人在身边就好了”的感觉了。

他的好多第一次都葬送在那丫头手里,难道她不应该对他负责吗?

穆嵘走到殡仪馆的休息区,老爷子果然还是不肯吃东西。他抱着保温桶坐下劝道:“爷爷,这粥是我亲自煮的,您多少吃一点吧?”

柳闻莺从身后走过来:“穆爷爷,好久不见了,您还记得我吗?”

老爷子抬头看她一眼:“嗯,记得,你是以前小五乐队里那个姑娘。好多年没见了。”

“是啊,以前还常到您家去排练,没少打搅你们。”柳闻莺在他身侧蹲下,“奶奶不在了,您更要保重身体。”

“嗯,你们有心了。”

柳闻莺就此跟老爷子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不得不说她安慰人很有一套,居然说服他把舀出来的粥吃了一小碗。

穆嵘莫名有些烦躁,找穆峥要了支烟到门外去抽。

要点火的时候才发现忘了拿打火机,旁边有人恰到好处地点了火递到他跟前,正是柳闻莺。

烟倒是点着了,他一口吸得太猛呛咳起来。

柳闻莺笑道:“看来你还是不习惯抽烟。”

她自己点了一支,靠在旁边的墙上吞云吐雾。

“别说得你好像很了解我似的,我跟你也不是很熟。”

“睡过也不算熟?”

穆嵘嘴里的烟都吓得差点掉地上,狠狠道:“你他妈别信口雌黄,咱俩那晚什么都没发生!”

柳闻莺笑得云淡风轻:“是不是如果当时真的发生了点什么,你就会接受我?”

不知为什么,穆嵘就是受不了她这样深情款款的样子。他对男女之情不上心,不等于他真的什么都不懂。柳闻莺喜欢他,可他也早就跟她说得很清楚了,他对她没有感觉。

很多年前柳闻莺过生日请大家吃饭,盛情难却,他实在推不开喝了一杯啤酒,当晚就不省人事,醒来的时候发现竟然跟她躺在同一张床上。

那样的尴尬就不提了,他一辈子也忘不了。幸好他醉倒了是真的睡死没法做什么,那一晚后来他们也就都当没发生过。

她后来跟乐队的鼓手赵栋在一起,半年以后就找到了唱片公司的高薪职位而离开乐队,赵栋和当时的键盘手小光也相继离开,五个人的乐队一下子走了三个人,相当于被迫解散了,打击是毁灭性的。

当年柳闻莺加入的时候他不是没犹豫过——乐队的性质比较特殊,五个人是一个整体,男女搭配除了干活不累之外也可能擦出火花来,万一有点什么感情纠葛其他几个人帮谁都不合适,无形中就分崩离析。可偏偏柳闻莺的吉他弹得那么好,也很有管理能力,他多少有点侥幸心理就把人给招进来了,结果糟心到现在,后患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