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张脸(1/1)

不知道为什么,迟软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养的那只狗狗。

很小的一只, 先后被几个家庭弃养。

当时它蜷缩着身子躺在花坛旁边, 雨下的很大,它努力将身子往里面挪, 企图躲过这场大雨。

可是花坛边沿太窄了, 根本没办法挡住雨势。

那个时候的迟软还很小,打着一把红色的雨伞, 走到它身旁。

伞沿往下压时,她看见护在小狗身边的狗妈妈冲她咧起了牙齿。

似乎想把她吓走。

它们长的很像, 都是黑白色的毛, 身子小小的, 尾巴也小小的。

唯一不同的是, 狗妈妈看上去像是一缕烟雾一样,飘渺的仿佛风一吹就没有了。

迟软蹲下身,抬手在它头顶碰了碰, 沿着背脊一路轻抚下去。

“别害怕,我不是坏人。”

她的动作很轻, 狗妈妈逐渐放松下来,不再对她怀有敌意。

迟软松开手:“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我会帮你照顾它的。”

它趴在地上呜咽一声。

仿佛想确定她的确能照顾好自己的孩子。

少女的笑容干净且纯粹,它似乎相信了,想用头去蹭蹭自己的孩子。

最后发现是徒劳, 终于作罢。

它看着迟软, 轻吠了一声, 然后往后退了一步。

像有一阵风擦着迟软的鼻尖飞走。

迟软蹲下身,小心翼翼的把被雨水淋湿的小狗抱在怀里:“我们回家,以后啊,我当你的妈妈好不好呀?”

那个时候的小狗,弱小,可怜。

迟软看着醉的连坐都坐不稳的林深。

突然觉得,现在的他和那只小狗一模一样。

眼睫微垂,她伸手,轻轻环住了他。

林深的外套早就脱了,里面只穿了一件衬衣,柔软的质地,香槟色的领带被他扯开,松松垮垮的挂在脖子上。

他平时穿着休闲,这还是迟软第一次看他穿正装。

不得不说,好看的人连喝醉的样子都好看。

桃花眼略微眯着,眼底的醉意像是会传染一样。

他一手按着沙发边缘,用来支撑自己已经坐不住的身体。

下巴抵在迟软的肩上。

良久。

他回抱住她,声音低哑的可怕:“我宁愿她当初没有生下我。”

甚至有些发抖。

迟软愣了一瞬。

原来刚刚送他回来的女人是他妈妈。

关于他家的事,迟软听说过一些,可是知道的却不多。

她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

只有等他缓过劲来。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他的呼吸逐渐变的平稳,抱着她的手却没松开。

客厅很安静,只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和墙上挂钟走动的声音。

钟的造型很独特,像一张纸被剪成了多边形。

昏暗的壁灯,微醺的醉意,和紧密相拥的二人。

本来是一副很暧昧的景象。

……

迟软无奈的看了一眼站在他们旁边暗中观察的鬼。

从刚才开始,它就一直跟着迟软。

“你到底要干嘛?”

它见迟软终于注意到它了,开心的跑过来:“我叫陈玥,你呢?”

迟软有些不悦,草草打发它:“孙悟空。”

陈玥一脸惊奇:“孙悟空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听过,我们之前是不是认识啊?”

迟软:……

陈玥凑近她:“这么一看,我突然觉得你长的很眼熟,说不定我们以前真的认识。”

肩膀上的人动了动脑袋。

迟软顿时停下,不敢动了,怕弄醒他。

陈玥又绕过去看了看林深,顿时发出一连串的惊叹声:“这个小哥哥长的好帅啊,鼻梁又高又挺,要是我还没死的话,就照着他整了。”

“哇,这个哥哥居然还有腹肌,不知道他下面……”

在他企图强行插入二人中间偷看的时候,迟软黑着一张脸,从包里摸出符咒。

符咒才刚露出个边角,它就吓的往后缩:“别别别,我不敢了。”

迟软本来也是打算吓吓它,符咒对鬼来说,是致命的。

重则灰飞烟灭,甚至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迟软平时也只是把它贴在床头驱驱鬼。

像蚊香一样,蚊子闻到了,则会避开。

鬼也一样。

迟软坐的脚有点麻,刚准备活动活动。

林深抱着她的手收紧,似乎害怕她会走一样。

迟软停下来,安慰般的拍了拍他的背:“我不走,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陈玥看迟软没有伤害它的想法,索性在她旁边的沙发上坐下,翘着二郎腿:“你们是情侣吧?”

“不是。”迟软回答的很干脆。

陈玥噎了噎,看着面前的景象,接连叹道:“现在的男女关系啊,还真是混乱。”

手机震了几下,迟软空出手解锁。

是lisa发来的。

林静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现在在ICU观察,明天早上没事的话,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

过了一会,她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果然不该让你过去。】

迟软不用问就知道下半句是什么。

肯定是她又被网友怼了,说她蹭热度。

who care?

她把手机放回茶几上。

微博推送了一条新闻。

三日前,城东路口发生车祸,一辆五菱宏光和劳斯莱斯撞在了一起,车主都死了。

新闻里只有车子被撞烂的照片,车头都撞瘪了。

她往下滑了一点,热评第一是一张脸部打码的照片。

【听说今天食堂有紫菜包饭:劳斯莱斯的车主是我们学校的校草,家里巨有钱,人长的还帅,可惜了:(】

迟软本来想按返回的,视线多看了一眼受害者的照片。

衣服好像有点熟悉。

她回想了一下,在哪见过来着?

肩膀上的人动了一下,脸埋在她的颈窝,唇瓣轻扫过,温热湿润,有点痒。

她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一抬头,正好看到了坐在她旁边的陈玥。

……

后者歪头,咧嘴冲她笑了笑。

迟软沉默片刻,把手机对着他:“你认识这个人吗?”

他单手抚着下巴,凑过来看了一眼:“长的有点熟悉,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你再看看。”

他又看了一会:“这人的眼光不错啊,衣服和我的一样……”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外套,深灰色的飞行员夹克。

突然跳了起来:“这他妈不就是我吗?”

……

迟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主卧的床上。

应该是林深抱她进来的。

她打了个哈欠坐起来,整个人意识还不是很清醒。

昨天睡的太晚,现在都有点水肿了。

手机铃声将她的睡意消了大半。

之前的拍摄因为出现意外而终止,看情况应该得一年后才会重新开机。

Lisa帮她接了个新剧,是电影。

她废了好大的功夫才接下来的。

导演是在整个国际上都有名的大导演,如果迟软能把握好这次的机会,肯定能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不说一下子变成实力派,至少观众的口碑会好点。

她现在唯一不被人诟病的大概就是那张脸了。

她刚出道的时候,就因为长的好看而收获了一批颜粉。

今天要拍摄一组口红的宣传片,她换好衣服出来,问旁边的lisa:“现在几点了?”

Lisa抬手看了看手上的表:“十二点了。”

Lisa也是第一次看到迟软梳脏辫,蓝色的连体工装穿在她身上,有种利落的帅气感。

她打趣般的问她:“第一次尝试这种风格,感觉怎么样?”

迟软皱眉:“头皮扯的痛死了。”

宣传片拍完后已经是晚上了,迟软看了眼时间,着急忙慌的拿了包就走了。

连衣服也来不及换,只戴了个口罩和帽子。

她按照陈玥给她的地址打车过去。

昨天晚上,他看到照片里的自己后,突然记起了自己的死因。

同时也记起了自己为什么死了这几天还没去投胎。

迟软坐在出租车里,后知后觉的开始疑惑起来。

自己为什么要答应帮他?

????

她满脑子的问号,还没想通,司机提醒她:“姑娘,到了。”

迟软抬头看了一眼。

这个地方沿海,位置偏,现在的有钱人都不往市中心扎堆了,往往是哪里清净就住哪里。

迟软光是看一眼就知道,这儿的房子就算是有钱也未必住的了。

她打开车门下去,照着陈玥说的地址一排一排数过去。

7号。

迟软看着铁门旁的门牌号,就是这里了。

她按响门铃,过了很久才有人来开门。

那个女人一脸警惕的上下打量着她:“请问你是?”

她轻声做着自我介绍:“您好,我是陈玥的朋友,有点事要找他哥。”

她皱眉,似是不信:“小少爷的朋友?”

迟软点头:“是的。”

她仍旧一脸的不相信:“您稍等,我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迟软无所谓,站在旁边等了一会。

好半天,她侧了身子让迟软进去,脸上带着歉意的笑:“不好意思啊姑娘,我这就带您进去。”

那个女人话挺多的,一路上就没怎么停过。

她告诉迟软她姓刘,让迟软喊她刘妈就行。

话题不知道怎么突然从自我介绍转到陈玥身上去了:“小少爷可怜,听说那辆面包车逆行,才会发生意外。”

说到伤心处,她低头抹泪,迟软想安慰她,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刘妈叹了口气:“不过这样也好,死了总比活着受罪要好。”

迟软不解:“活着受罪?”

又是一声重叹,刘妈摇摇头,没有再说话。

客厅装修挺雅致的,低调内敛,和她家的暴发户式装修风格完全不同。

她爸就差没直接在门口立个牌匾,写上老子有钱这四个大字了。

她在沙发上坐下,刘妈给她倒了一杯茶:“大少爷在二楼工作,马上就下来了。”

迟软点头,轻声谢过她。

木质楼梯轻响,迟软抬头。

男人打扮的有种出尘脱俗的感觉,衣服上的鹤绣的别致,长发披散着,细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映照进来,像是渡上了一层浅薄的光。

给人一种很舒适的感觉。

他在迟软面前的沙发上坐下:“刘妈刚刚说,你是陈玥的朋友?”

迟软点头。

他站起身,伸出左手,嘴角挂着浅笑:“苏钧。”

迟软也伸出手,和他轻碰了一下:“迟软。”

两个人的着装打扮实在悬殊,像是东西方的碰撞。

一个长发飘飘,一个满头脏辫。

迟软没想过要在这里多留,索性直接进入了正题:“我这次来,是受陈玥所托,把他的东西拿走的。”

苏钧神色微变,沉默了一会:“迟小姐稍等。”

他起身上楼,过了好久,方才抱着一个纸盒子下来。

盒子有些旧,年头应该很久了。

陈玥当时一脸紧张的拜托她,迟软还以为很重要的东西。

苏钧把盒子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就是一些小玩具,火车头和变形金刚之类的。

东西也很旧了。

“就这些?”

苏钧点头:“这些都是陈玥最重要的东西了。”

迟软也没多问了,抱着盒子:“那我就先走了。”

苏钧突然叫住她:“迟小姐。”

迟软停下脚步,回头看他,脸上带着疑惑:“还有什么事吗?”

苏钧整个人的气质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是那种由内而外的温柔,像水一样。

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是如此。

“迟小姐如果见到陈玥了,能不能帮我带一句话。”

迟软看着他,沉默良久。

“你不怕我是骗你的吗?”

毕竟能看见鬼这种事,怎么听都像是骗人的。

他嘴角微勾,笑容有些苦涩:“就算是骗我也没关系,至少还有个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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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让你告诉我的?”

陈玥蹲在迟软旁边问她。

她今天去陈玥家拿来的古董玩具已经按照他的要求埋在他指定的公园指定的树下面了。

她拍干净手上的土:“他说想亲自和你道歉。”

陈玥低垂着头沉默着,苍白的脸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

……

一小时后,迟软再次打车回到了白天那个地方,有些无奈的充当起了传话筒。

苏钧没想到迟软真的回来了,平淡温润的脸上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缝。

刘妈也是第一次看到大少爷露出这样的神情。

不免多看了迟软两眼,在心里默默记下了,原来大少爷喜欢这样的。

苏钧的视线在迟软左右扫了一圈,方才迟疑的开口:“陈玥他……在旁边吗?”

迟软点头。

苏钧抑制住情绪,他是做科研的,对怪力乱神之事一直是持怀疑的态度。

可现在,他宁愿这是真的。

苏钧深呼了一口气,看着面前的虚无:“陈玥,上次的事,我代小宁和你说一声抱歉。”

迟软出声提醒道:“它在我左边。”

……

……

迟软有些好奇,她总觉得,陈玥在这个家里的身份有些尴尬。

两人甚至连姓都不一样。

陈玥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想:“你和他说,我没怪苏宁,我本来就是私生子,她说的是实话。”

它一脸无谓,似乎真的不在乎。

迟软将它的话转述给苏钧听。

他没再开口。

沉默了很久。

如果说刚才他还抱着怀疑的态度,可现在,他彻底相信了,陈玥就在这里,在这个客厅里。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科学无法解释的事。

壁灯光线不算太亮,苏钧坐在米杏色的布艺沙发上,头微垂着,耳边有一缕长发落下来,灯光被阻隔,在鼻梁侧投下一道深邃的阴影。

双手交叉放在腿上。

他抬头,看着迟软,轻声请求道:“迟小姐今日可否留宿寒舍?”

迟软还是答应了。

夜晚风大,苏钧说想和她一起出去走走。

脏辫早就拆了,她特地洗了个澡出来,身上穿的衣服还是苏钧特意让人去商场里买回来的。

不得不说,他的眼光的确要比林深的好。

迟软知道他想说什么。

不用猜也知道是关于陈玥的。

风刮的大了一点,迟软穿的不多,有点冷。

A市的天气一向这样,怪异的很。

白天热的不行,晚上就冻死人。

再加上这里是海边,海风刺骨。

陈玥不知道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的,一直往她身后躲:“操,不知道哪里来了个怪物,追着我咬。”

迟软疑惑:“怪物?”

身旁的苏钧听到她说话,刚想问她怎么了,发现她看着前面,脸色突变。

这不是她那天在医院洗手间看到的厉鬼呢,怎么一天不见,变的这么可怕了。

它的目标显然是迟软身后的陈玥。

眼睛变的猩红,冲过来。

陈玥问迟软:“你的符咒呢?拿出来拍它啊!”

“谁出门带符咒啊。”

两人说话的空档,那厉鬼已经冲了过来,一手按着陈玥,张嘴就要去咬它。

结果使的劲太大,生生将它拍进了迟软的体内。

鬼魂附体除了宿主自愿,还有一种就是发生意外。

不过几率很小,几乎没有。

所以陈玥觉得自己可能是踩了狗屎运。

飘荡这么多天,他第一次有了站在实地上的踏实感。

活动了下身子,他感叹道:“我操,真她妈爽!”

苏钧看着行为突然变粗鲁的迟软,眉眼抽了抽。

刚刚怎么没发现迟小姐这么……

豪放。

那个厉鬼走了,陈玥也没了威胁,正思考着该怎么从迟软的体内出来。

一辆黑色的路虎从前面路口开出来,有些熟悉。

车灯划破黑暗,在他们身旁停下。

车窗缓缓降下,陈玥最先看到的,是握着方向盘的手,同样的白皙修长,同样的骨节分明,不过他的看上去,明显要更加有力一些。

林深眼睫微抬,视线在苏钧身上扫过,方才落在迟软身上:“上车。”

陈玥记得他。

迟软的炮·友。

和他一样身份的人。

见迟软没动作,林深的眸色越发深了一些。

他解开安全带下车,牵着迟软的手过去。

打开车门让她上去,顺便还贴心的替她把安全带扣好了。

只是脸色一点也不温柔。

甚至还有点冷。

陈玥这个情场老手昨天就看出来了,这个男人喜欢迟软,并且是那种深入骨髓的喜欢。

可惜啊可惜。

他啧啧叹道,看迟软那样子,对他应该还没动心。

开车回去的路上,林深全程一句话也没说。

道路两旁的大楼灯光映照过来,随着车辆行驶的速度,快速向后移动。

他的脸被照亮,又暗下去。

眼底却深邃如海,灯光和情绪似乎都无法抵达。

陈玥突然想到那天在车窗旁偷听到的对话,一种叫做感同身受的情绪涌了上来。

这个男人,比他还要可怜。

车内很安静,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陈玥不是很适应,问林深:“哥们儿,能放首音乐吗?”

他似乎忘了现在的身体不适自己的,开口说出的,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腔调。

林深踩了刹车等红灯,没有回答她的话。

良久,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甚至能看见因为忍耐情绪而显露的青筋,他的语气压的很低,声音几乎暗哑:“他身上的味道,也很好闻吗?”

陈玥没反应过来:“啊?”

林深偏头看她,瞳孔深邃:“你和我说过的话,还对多少人说过?”

陈玥讪笑两声:“哥们儿,我不就让你放首歌吗,你至于生气吗。”

红灯转绿。

身后的车辆狂按喇叭,林深沉默很久,方才将视线从迟软身上挪开,踩下油门驶出去。

林深一言不发,可陈玥还是从突然加快的车速上发现了他情绪的转变。

愤怒,不甘,和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