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在楼下,迟迟说:“车子就在这里交还给你了,你们借给我的这些衣服和包包……我清理一下再还,会直接联系白经理的。”

她心里还忐忑着,刚才身上溅到的那几滴果汁不知道能不能弄干净。

“嗯,不急。”魏绍远说。

“你不怕我会赖着不还吗?”

“那我就只能找方茹的麻烦了。”他不紧不慢,“我想你应该不是个会连累朋友的人吧?”

迟迟笑起来,他问:“你笑什么?”

“唔,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也应该不是个会为难员工的老板。”

“谁知道呢,喝醉了的人没什么道理可讲。”

迟迟咬了咬嘴唇:“既然你说你喝醉了,那我下面要说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明天酒醒了就忘掉也没关系。”

魏绍远心脏忽的漏跳两拍:“嗯,你说。”

“我今晚才发现大家都在用造梦网,这网站的初衷真的挺好的,页面也很友好,连我这样的小白都能轻松上手。不过包装另外一种生活状态这个业务……我还是不太能认同。你看我就知道了,虽然能暂时满足虚荣心,但最后为此埋单的也还是我自己。”

魏绍远看着她,一脸“你想说的就是这个?”的表情。

“当然我不是否定你们整个公司啊,我觉得网站还是很好的,大家都在用。”她有点语无伦次地又重复一遍,然后说,“总之今天真的非常谢谢你,那个,之前咱们说好的……”

“娱乐圈的人,对吗?”

“对,最好是年轻一点的,男生。”她忍不住强调。

“在你眼里,我记性有这么差吗?”他冷声道。

“没有没有,这不是看你喝了酒嘛,怕你记不清楚。”

魏绍远看了一眼车窗外灰扑扑的老式居民楼,说:“你快回去吧,你妈妈应该在等你了。”

江迟迟还想再开口,被他打断:“你要不想我明早酒醒就反悔,最好现在就此打住,什么都别说了。”

“呃,不是,我是想说,你不用打电话叫人来接你吗?你这样不能逞能开车回去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跟他聊到最后都会惹他不高兴,但看他现在这样实在让人有点不放心啊!

“没事,我心里有数。”

“魏先生……”

“你要我现在就改变主意吗?”

江迟迟悻悻地闭上嘴,一边下车一边说:“那我先走了,要是接你的人一时半会儿来不了,你可以到我家来休息一会儿,我家住四楼401,楼梯左手边那一间……”

魏绍远没等她说完,就升起车窗,把她的声音隔绝在外面。

大佬都很情绪化的,没关系,看在他这么帮她的份上,什么都不要计较了。

江迟迟快步上楼去了,走到楼梯口使劲儿跺了跺脚,唤醒楼道里不怎么灵敏的声控灯。

魏绍远坐在车里远远看着她,刚拨出去的电话接通了,那头传来白俊奇有点紧绷的声音:“魏总?”

这么晚了老板来电话,不会是有什么大事吧?

魏绍远的视线还没从江迟迟消失的楼道收回来,啊了一声,说:“公司最近跟一家叫橙色经纬的财经公关有合作?”

“是啊,没错。”

“这公司有个员工叫苏倩?”

白俊奇有点摸不着头脑:“对,之前还跟我们一起开过会……是有什么问题吗?”

公司要上市,这类财经公关主要负责IPO过程中的媒体关系和危机公关,还有活动组织和协调,重要性相对而言不如券商、律所,因此这个时间突然接到魏绍远的电话问起来,难免就有点疑惑。

“噢,没什么。如果有合作的话就停一停吧,现在换公关公司应该也还来得及。”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很快做出反应:“好的,那我这边来处理。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居民楼里燃起的声控灯又渐次熄灭,看来江迟迟应该是已经到家了。

魏绍远说:“钟允那小子的航班是什么时候?”

“23号,周四,从首尔飞。”

“那你最好亲自去机场堵人,务必把他给带到公司来。”

“明白。”

“嗯,先这样,其他事明天到公司再说。”

魏绍远挂断电话,又独自在车里坐了好久。

迟迟打开家门,江馥兰还没有睡,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

“回来了?桌上有个流沙包,你吃了再去写作业。”

妈妈还记得她爱吃这些点心,就是记不清她现在多大,经常以为她还在上学。

这个病就是这样,迟迟也已经习惯了,应了一声,走到餐桌边看了看。

晚饭应该是吃过了,就剩最后一点点心没吃完。下午迟迟出门前就跟楼下小吃店的老板娘说好了,到了饭点给她送吃的上来,看着她吃完再走。做了几年街坊,老板娘人很好,见她们母女常来照顾生意,也知道江馥兰有这个病,迟迟有时不得不出门的时候,她就过来帮忙照看一阵,至少不会让老人饿着肚子。

晚上的聚会她食不知味,还真没怎么吃饱,于是把那个流沙包塞嘴里,鼓着腮说:“妈,时间也差不多了,洗洗睡觉吧?”

江馥兰眼睛还盯着电视屏幕:“我要把财经新闻看完。”

这病有时候也挺可爱的,自己亲闺女都认不清了,看新闻这样的习惯还一直在延续。

迟迟只能苦中作乐这样想,倒水喂她吃了药,让她先看着电视,自己先去洗澡。晚上她还想写点文,多存点稿子,开了新文才有底气。

今天出去一趟,虽然有些波折不愉快,但奇怪的是她竟然觉得还挺有灵感的,很有动笔的冲动。

这房子其实是父母结婚时候的婚房,年纪比迟迟还大了,从里到外都透着老旧。当年像这样的房子都是靠分配,家里没有花钱,现在也确实是她们母女唯一的住房了,才没在母亲出事的时候被法院执行掉。

浴室的冷热水转换不好使,放出的洗澡水不是太冷就是太热,洗个澡要好久。偏偏迟迟从小就特别爱干净,冬天也是隔天就一定要洗一个的,这浴室无端折磨人。

洗完出来,财经新闻还没放完,她进房间去吹头发,从窗边的柜子里拿吹风机时往下看了一眼,发现魏绍远那辆车还停在刚才那里。

他还没走吗?她心里面咯噔了一下,这都好半天了,他喝了酒,车里又开着空调,不会出什么事吧?

她脑海里已经酝酿出一篇完整的社会新闻——财富新贵聚会饮酒,夜宿自驾豪车一氧化碳中毒身亡……

她胡乱擦了擦头发,正犹豫要不要下去看一眼,江馥兰走进来说:“门口有人找你。”

魏绍远一手扶着门框站在她家门口,高大的身体几乎把门口走廊上那点本就昏暗的灯光给全遮住了。

迟迟张大嘴:“你……你怎么上来了?”

“你刚才不是说,接我的人不来,可以到你家来休息一会儿?”

“……”好吧,她哪会想到接他的人真会这么久都不来啊。

“迟迟,谁来了?”江馥兰在里边问。

她没回答,让出门边的位置,低声道:“你先进来吧,外面太冷了。”

寒潮南下,这海滨城市也要入冬了。

客厅实在不大,江馥兰就站在沙发旁边,虽然刚刚已经打过照面,魏绍远还是又叫了她一声:“伯母。”

没回应。江馥兰盯着他看,然后说了句坐吧就转身进了浴室。

迟迟连忙跟进去,对魏绍远道:“不好意思,你先坐会儿啊,我先照顾我妈妈。”

客厅里就只剩下魏绍远一个人,他环顾一圈,五六十平米的房子格局很小,视线所及的范围内除了电视机和冰箱之外就没有什么像样的大件了,家具也老得已经斑驳掉漆,但收拾得很干净。

三座的沙发,勉强够躺一个人。

江迟迟这两年照顾妈妈早已是驾轻就熟,很快帮她洗漱完毕,让她先回房间休息,自己把因为地漏也不太通畅而导致积水的卫生间拖干净。

江馥兰出来就看到魏绍远合衣窝在沙发上,闭着眼看上去似乎是睡着了。

她走过去把他推醒,“小胖子,你不能睡在这里,会感冒的。”

魏绍远本来就只是假寐,这一下是直接惊醒了。

有多少年了啊,没再听人用这个戏谑的代称称呼过他。

他看着江馥兰,她脸上表情淡淡的,指了指身后的房间门:“迟迟的房间在那里,去房间里睡。”

江迟迟拖完地正好听到这一句,赶紧把湿漉漉的双手在身上擦了擦,推着她的肩膀说:“妈,睡觉了,明早还要去医院。”

她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魏绍远的来头,好在妈妈最后也没有问,被她推回房间里,竟然也就乖乖躺上床睡觉了。

她松了口气,回到客厅,发现原本还坐靠在沙发上的魏绍远这会儿直接整个人躺平了,一米八的大个头把她家沙发都塞得满满当当的。

“喂喂喂,你不能在这儿睡!”她想喊又不敢太大声,揪着他的衣袖想把他拎起来。

他两臂交叉着抱在胸前,任她怎么拎怎么提都纹丝不动,梦呓般发出点声音:“就睡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