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又有禁卫军统领带了前去传令封闭宫门的数名御前侍卫飞奔而来,上前禀道:“回皇上,各处宫门均已封闭,并未发现异常。”

唐天霄眯起凤眸,声调异常尖锐地追问,“未发现异常?”

她既决意离去,定然早有脱身之道,会侥幸到在宫里耽搁这么久还没来得及离去吗?

若从宫门离去,她们一主二仆,有两个不会说中原话,还有一个倾城绝色,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吧?

靳七忙帮着他追问:“真的没有异常吗?有没有注意到有长得很清秀的宫女或太监出宫?有没有人提到过北赫或刑部?”

禁卫军统领忙转头看下几名侍卫。

几人迟疑着摇头,但其中一人却惊呼一声,道:“有!”

唐天霄蓦地盯住他。

那侍卫忙爬上前,回道:“查问朱雀门的进出宫记录时,曾报有内监奉皇命出宫宣旨,因那内监年轻眼生,朱雀门卫尉验看了圣旨,是往刑部宣旨的,因的确是皇上御笔亲书,又加盖过御宝,所以便放出去了。”

“朕的御笔亲书?加盖御宝?”

他转头望向靳七,脸色已是铁青,“今日朕有下过给刑部的圣旨?”

靳七低声道:“没有。”

那侍卫忙道:“那内监离宫大约还不足半个时辰!”

唐天霄呼吸粗重,喝道:“传令,即刻前往刑部!”

他大踏步往前走着,一路继续道:“派人飞马前往刑部阻止,如果阻止不及,立刻清查他们逃走路线,第一时间过来回禀!”

从人应诺,飞奔而去。

唐天霄抬眼望一眼头顶的日光,冷冷一笑。

怪不得要说与南雅意一起用午膳。若是拖到傍晚才发现她不见了,再要去找时,只怕早已和她的同伴远远离了京。

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虽然有些舍不得他,或者,仅是舍不得他的“美色”,可她不但打算毁弃誓诺离去,还打算永远离开,有生之年再不相见!

只怕她真可以做到。

她从不是什么贞节烈妇,又不在乎什么权势或财富,丢开他,北赫自有更多的美少年等着她。

有那些年少英武的北赫儿郎夜夜相伴,她是不是很快就能把他这个誓结同心的夫婿丢到九霄云外?

他发现他在忽然间已恨她恨得切齿,甚至不能再去想晨间她满目柔情眷恋望向他的眼神。

那眼神如今揪得他满怀痛楚,只想把她捉回来活活掐死。

她应该还没来得及走远,他也不会再容得她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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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至箭亭,便见卓锐领了宫中身手最好的侍卫在等候,且备好了快马。

箭亭本是皇室子弟练习骑射之处,寻常侍卫并不许骑乘。

但此时唐天霄却吩咐道:“上马,出发!”

连经过文华门、朱雀门都不曾稍停,一行五六十人,直直地冲出宫去,径奔刑部。

他平时最重民生休养,不许扰民,可今日一路急行,却是鸡飞狗跳,黄尘漫天,听得路人给吓得连连惊叫,也是顾不得了。

刚到刑部衙门,便见新任不久的刑部吴尚书气色不成气色地奔出来,连连叩头道:“皇上,臣有罪!臣有罪!”

唐天霄便知他这里已得了消息,自己来晚了一步,心里怄怒之急,只当着臣僚不肯太过显露出来,勉强抬一抬手,道:“说说怎么回事。”

吴尚书抹着汗,急急令人捧出一轴明黄圣旨来,哭丧着脸道:“就在一顿饭前,宫里来了位年轻公公宣旨,说是皇上旨意,要押那个北赫人往别处密审。”

“臣瞧着他虽然有些面生,可身后跟随的小太监和十多个禁卫军,都服色鲜明,气宇轩昂,不像有假;再瞧这圣旨又像是皇上御笔,也就让他们提了犯人去了。谁知前脚刚走,陈护卫就赶过来问此事,才晓得受骗了!臣有罪!臣有罪!”

“你也说是朕的御笔?”

唐天霄再懒散,平时御笔亲批下去的折子也不少,这些大臣见惯了,难道一个个都认不出他的笔迹来?

他一把夺过那圣旨,仔细看时,心头更是惊怒。

这圣旨的确是伪造。

但如果不是他能确定自己根本没有亲笔写下过这样一道圣旨,只怕连他自己也分不出真假来。

字迹是模仿的,却已惟妙惟肖,一勾一捺,无不神似;而用的玉玺也的确是他的皇帝大宝。

他的玉玺要么带在外朝书房,要么留在乾元殿。

可浅媚曾有机会接触到玉玺,但她已经许久不曾到这两个地方去了。

而以她的书法功底,即便能对他的字体非常熟悉,也没法模仿出他的神韵来。

还有十多个衣着鲜明的禁卫军和小太监……

可浅媚和她的同党,可真是不简单!

唐天霄抿紧唇,将手中的假圣旨捏紧,狠狠扯裂,甩在地间。

吴尚书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再不敢说一句话。

唐天霄慢慢转头过,望向卓锐,寒声问:“陈材已经在追踪了?”

卓锐答道:“是。都穿的便装,加上已经接到命令的暗卫,人手应该是够了。”

唐天霄便在主座缓缓坐下,沉声道:“那么,我们便等着消息罢!”

有侍女送上茶来,他便也接过茶,静静地啜着,竟似已完全平静下来。

可卓锐留心细看,却觉他的眼眸越发地幽深莫测,安然凝坐的姿态犹如川泽静默,却似有烈焰潜涌,随时便要爆发出来,将周围的人焚得尸骨无存。

他忽然便觉得,可浅媚暂时还是别给他找到的好。若给捉回来,只怕要吃大亏,绝不可能像上次那样和和稀泥便由着她敷衍了事了。

不过,如果可浅媚找不回来,只怕他们这些当臣子的,从此就没好日子过了……

正想着时,陈材已匆匆走了进来。

“皇上,已经发现他们踪迹!”

唐天霄抬头,眸光灼灼,“她呢?”

他没说清是谁,陈材却再清楚不过,立刻答道:“都在一处。他们那身衣服太过招眼,因此在一处民宅呆了片刻,换了民间装束,从后门分批离开,进了一家妓院。”

“妓院?”

“对,那里龙蛇混杂,我们一时不便行动,遣了些人混了进去监视。可淑……可她和那个北赫人身份似很特殊,被小心看护在妓院的后院里。目前我们重点就监视着他们两个。”

没错,就是他们两个。

唐天霄缓缓将茶杯拍在桌上,冷然说道:“那还等什么?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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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本就富庶,何况是瑞都这样的繁华之地,花街柳巷自然是少不了的。

瑞都的百花楼,不过是大小百余妓院中的一间,不算很大,生意也不是特别火,但也有那么三两个出色的红牌姑娘撑着,故而虽不是很招眼,却也挺热闹的了。

后院都是老鸨和下人自住的屋子,倒还算清静。可浅媚默然倚坐在窗边,托着腮出神地望着院子里一棵开始掉叶子的老银杏。

挺拔的树干,秀逸的姿形,蓊郁的冠盖,原以为足以一生凭恃相依,原来也不过烟火红尘间的匆匆过客。

舍得舍得,她也懂得有舍才有得。

可她想得到的到底舍去了,已经舍下的却不得不捡起。

床榻上,小娜和暖暖正在给卡那提清理伤口。

他在狱中受的罪过却不少,此时给揭开污衣清洗敷药,自是疼痛,呻.吟之声不绝于耳。

终于,他耐不住发作起来:“曹姑姑,曹姑姑,他们怎么这么粗手笨脚的?浅媚呢?浅媚!浅媚你过来!”

可浅媚依然趴在窗边,充耳不闻。

一个穿着大红衣衫的中年妇人便走过来,俯了身,低低向她道:“公主,你就去陪他一会儿吧!这公子也算是义气了,给这么着折磨,王爷的事,却半个字都不曾提及呢!”

曹姑姑是百花楼的老鸨,而百花楼则是信王在瑞都安插的据点之一。

这次的行动,信王没出面,却曹姑姑直接指挥的。

信王布于宫内外的眼线,连她都不知道,曹姑姑却一清二楚。她在信王心里的份量,由此可见一斑。

可浅媚不好不理,只得懒洋洋站起身,慢慢走过去。

她却是寒素贫民家小媳妇的打扮,穿着墨青色窄袖短袄,乌黝黝的长发结作一根大辫子垂在前胸,通身清素无彩,连嘴唇都微微发白。只是行动之际,隐隐见得腰间所缠腰带有些特别。

那和衣衫接近的底色上,有着艳丽如彩蝶般的五彩花纹,虽只窄窄的一道,不经意间已流露出了丝丝的妩媚风情。

她坐到床边,拿帕子给床上的北赫少年擦着汗,微笑道:“卡那提哥哥,你也这么怕疼呀!”

卡那提便不再呻.吟了。他牵着她的手,胡乱擦一擦自己额头和鼻尖涌上的汗滴,让自己憔悴瘦削的面庞显得精神些,抬头笑道:“我不怕疼,我只怕我罪受得够了,也没有人心疼,那我就白疼了!”

可浅媚道:“谁让你不听话四处乱跑的?疼了也只能白疼了!我才不心疼。”

卡那提将她的手拽得紧紧的,很是伤心地说道:“我有多喜欢你你又不是不知道,还和那个大周皇帝在荆山里亲亲我我一呆好久。你可知道我多难受?忍不住偷偷出来找你,又见你和那皇帝搂搂抱抱,你可知道我有多刺心?要不是一时气不过露了踪迹,也不至于被那狗皇帝埋伏的眼线抓住!”

和唐天霄搂搂抱抱?

可浅媚猛地记起,那日他们出了破庙下的秘道后,曾在坡上说了许久的话,唐天霄千方百计哄她欢心,又说他从不是好人,可绝不会乱伤无辜……

她欢喜,然后与他缱绻。

那时,山林里曾有骚动,他说是随从在打闹,随即便带她下山,回宫……

原来却是目的达到,他终于诱捕到了他想抓的人……

卡那提不再呻.吟挣扎,小娜、暖暖的行动便快了许多,这时已包扎好伤口,为他披上洁净的衣衫。

卡那提精神恢复些,便更不老实,也不顾肩背部的疼痛,强把她按压着坐到自己身侧,抱怨道:“浅媚,你摸着良心说,我对你是不是还不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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