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锐忙叫来小太监悄悄过去打探时,小太监回报道:“烧的是淑妃娘娘自己抄的经文。方才香姑娘把她抄的大半经文都送到大佛堂,说日后分发下去让人颂读,便可积德行善;淑妃娘娘却说,她的经文只图自己抄着安心,不许传出去惹事儿,因此叫人移了火盆过去,把剩下的经文都给烧了。”

唐天霄明知香儿只是找借口把那些经文送到自己跟前,冷笑道:“如果没有心怀鬼胎,抄经文这种善事,怎会怕旁人知晓?”

小太监道:“特地移火盆过去,似乎并不是全为烧经文。听说淑妃娘娘嫌屋里东西太多,顺便也把没用的字纸也给烧了。”

“没用的字纸?”

可浅媚虽然聪明,可并不爱写字。唐天霄却勤奋得很,几乎每日都会练上几张字。

他总和她在一处,因此所练的字纸大半都收在她这里了。

他眯起凤眸,便往内踏去。

小太监忙要通报时,唐天霄低声喝道:“闭嘴!”

他悄无声息地踏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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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可浅媚又抄完一部经书,忽留意到自己这几日自己所写的经文都不见了,便问道:“香儿,把我的经文放哪里去了?”

香儿忙答道:“大佛堂里正在收集各种经文分派给下面的信徒,说是行善之事,可以增福增寿。我听着这是好事,便收作一处,送过去了。”

可浅媚道:“唉呀,你别给我惹事。何况大佛堂里供的是佛家菩萨,我抄的是道家经文,根本不是一回事儿,这都闹的什么呢!”

香儿便道:“既如此,我呆会儿去要回来吧!”

“算了,以后别拿过去就行。我抄着只图自己安心罢了。”

可浅媚说着,翻了翻抄好的经文,却有一张纸片飘下。

她捡起,却是那日她抄的那篇《木瓜》,后面有唐天霄写的“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也有她写的“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不论生死离合,我都和你说定,我们将执手相对,共度一生。可惜事与愿违,造化弄人。我们终于分离了,有生之年再见不到你,有生之年再无法实现我们的誓约。

纸片已褶皱得厉害。

当日可浅媚从角落里把揉成的一团捡起,好容易才抚得有些平整,看清那骗人骗己的一字一句,也隐约明白了唐天霄怎么会这么快便发现她离宫而去。

他在意她,因此也懂得她。

于是,骗人骗己后,是害人害己。

她凄然地笑了笑,吩咐道:“笼盆火来,我把这些没用的东西都烧了罢!”

香儿不解,只得照办。

她便在各个角落都翻了翻,又打开箱柜,找出她曾宝贝一样收着的诗文和画轴。

有唐天霄随手写的字,画的画,也有她千里迢迢从北赫带来的李明瑗的手迹。

她都不想留着。

把能断的都断了,能烧的都烧了,安安静静地龟缩于这小小的殿宇中,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管,也许便是她一生的幸运了。

她将永远是可烛部唯一的公主,大周皇宫内曾经盛宠却终于失宠的淑妃娘娘。

她可以暗暗地喜欢着某个人,安安静静地喜欢着某个人,然后在岁月的迁逝里慢慢模糊他的身影,她的爱情。

她将永远不会在突如其来的灭门仇恨里目龇欲裂,痛不欲生。

李明瑗在骗她,卡那提在骗她。

他们各有各的打算,所以都在骗她。

而她将永远只相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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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文扔入火盆,火焰腾腾地冒起,光色明亮。

那篇《木瓜》扔入火盆,火舌便迅速吞噬掉她和他的誓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几个字像不肯罢休般在火舌里挣扎翻滚了下,终于化作深黑的灰烬。

她仿佛轻松了些,继续将那两个男子在自己生命里留下的印迹慢慢付之烈焰。

一年老一年,一日没一日,一秋又一秋,一辈催一辈。一聚一离别,一喜一伤悲,一榻一身卧,一生一梦里……

她黯淡地笑了笑,将唐天霄随手画的自己傻笑着的画像投入火中,然后是李明瑗亲手写来让她阅读和临摹的诗文、兵书……

抓过一卷画轴,她瞧了一眼,微微地失神。

是李明瑗在她前来大周和亲前赠她的画,画的是她记忆里他们初次相见的情景。

月色如水,雪漠如歌,大脚印里踩着小女孩小心翼翼的小脚印。

彩衣的小女孩仰望着弹琴的男子,仿佛仰望着她心中的神邸,渴慕却不敢亵渎。

他其实很懂得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孩的心思。

他清楚她对他的倾慕,并且不动声色地利用着这种倾慕。

他画得极好,意境空阔优雅,人物眉目宛然,但可浅媚似乎从没喜欢过这幅据说是特地为她作的画。

她总觉得这画里缺着什么;那种缺失似乎是李明瑗极力掩盖,却怎么也掩盖不住的。

这幅画情意深沉幽邃,满是分离的伤感和失落,却根本不完整,就像中原的折子戏,少掉了最重要的正旦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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