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叹口气,说起来,这小夫妻俩也是命苦的人,有家回不得。

“要是在老家过得下去,谁愿意背井离乡呢!”

小两口也有自己的苦楚,两家本就定亲了,后来小伙子家里遭变故,爹娘不在人世,他只有个嫁了人的姐姐。

因为家里变故,小娘子的爹娘反悔,想把闺女嫁给一个三十来岁的鳏夫,换一笔聘礼。

小娘子是个性情刚烈的,娘家要卖了她,她留不得,就和小伙子一起跑到京都来,二人一穷二白,走街串巷地,以卖烧饼为生。

方芍药眼皮跳跳,她低着头看看小铁蛋,小娃子咂摸咂摸嘴,早上刚喝过米糊糊,可能是饿了。

“大娘,要么你进去看一看,咱们就是确定一下,没准,铁蛋的爹娘发现他不见,一夜未归,只是去找人了。”

方芍药站在树荫下,等候大娘的消息,她的一颗心悬着。

每次做好人,都可能把自己装里面,可若是时间倒回到昨晚,她还会义无反顾地救下铁蛋。

大娘点点头,或许,她自己想多了。

方芍药在门口等了约莫有一刻钟,大娘才被官差搀扶,手脚瘫软的出门。

方芍药看到大娘的表情,瞬间,全懂了。

“小娘子,铁蛋的爹娘,都没了。”

大娘红着眼睛,嘴唇哆嗦着,好半晌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铁蛋的爹娘,就是官差说的被马蹄子踢到的小夫妻,二人临死之前,拼尽全力,保护了儿子,他们成功了。

方芍药颤抖着,实在不愿意听这个哀伤的消息。

她在来衙门之前,根本没有想过小娃的爹娘会不在了,只以为找人要费一番力气。

“你们谁是死者的亲人?衙门每个人发二十两银子的抚恤金,用于下葬也好,亲人来领一下,签字画押。”

官差看向方芍药和老大娘,让二人下决定。

老大娘下不了决定,她张了张嘴,不晓得自己怎么说。这个时候撤清关系,显得太过薄情,但是若不撤清,铁蛋留给她,她没法子照看。

娃还小,肯定要喝奶的,就算不喝奶,也要用细细的米面打成糊糊,夜里还要喂着,她和老头子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是,她也没法子说出把铁蛋留给方芍药的话来,毕竟人家是好心,摊上这么个拖油瓶,家里人或许不乐意。

“怎么?”

官差催促,这边来的人太多了,忙不过来,好不容找到死者亲人,必须得把尸身领走,腾出地方来。

一人二十两银子,简单办个后事,够用。

“那我来签字吧。”

方芍药看得出来老大娘眼中的纠结,把铁蛋扔给老夫妻俩,这二人肯定会送人,还不如她好人做到底。

先把小夫妻下葬,而后找一户心善又没子嗣的好人家,把铁蛋送过去。

至于她自己,肯定不会留下这个孩子。

方芍药没时间照看,也没那个经验,家里还有小多余,她以后还有自己的儿子,难保不偏心,那么铁蛋留在她身边,很是尴尬。

人要下葬,买棺材,公堂门口有棺材铺子来拉生意的伙计,商议好价钱,对方包棺材,丧葬队和下葬,一条龙服务。

得到的四十两银子,大娘和方芍药一致决定,全部用来办丧事,排场不大,比起很多穷苦人来说,算得上体面。

“小娘子,叫我陈大娘就成,铁蛋爹爹也姓陈,铁蛋还没起大名。”

丧事委托给棺材铺伙计帮忙,陈大娘拉着方芍药的手,想让方芍药跟着她回家一趟。

小两口卖烧饼,有一点点的积蓄,可能还有点遗物。

那些钱,陈大娘不要,都留给铁蛋,若将来能帮铁蛋找一户好人家,就把银钱给他们,虽然不多,就算是表达一点心意。

“那成吧。”

方芍药去茶馆一趟,让四喜带着小多余先去庄子上,顺便给白牡丹送消息,家里多个黑衣人,她也不晓得怎么办才好。

嘱咐过四喜,方芍药这才跟着陈大娘回家。

路上,铁蛋尿了,瘪着嘴,使劲儿地嚎哭。

方芍药带着陈大娘坐上公共的马车,手忙脚乱,还是旁边一个有经验的嫂子告知,小娃是饿了。

“小娘子,马车上没男子,车窗拉上,不如你就在这里喂奶吧。”

妇人看着铁蛋哭得惨兮兮,心疼小娃,提议道。

方芍药面红耳赤,最后面色变成青紫,问题是,她没有奶啊,这也不是她的娃子!

铁蛋不停地哭,她发觉,自己受不了这种哭嚎声,简直是酷刑,方芍药头晕脑胀,脑袋大了三圈。

陈大娘不想让人误会,就把来龙去脉说一遍。

那位嫂子怜悯地看了一眼铁蛋,可怜见啊,刚出生才多久,就没了爹娘。

不过小娃遇见好心人,不然这会儿也不在人世了。

“善心的小娘子,你要把铁蛋送人,得擦亮眼睛,找个好人家。”

马车上的嫂子也听说过类似的事。大齐京都有个习俗,生不出儿子的人家,都喜欢过继或者是抱养。

用过继或者抱养的儿子,为自己引来亲生的儿子。

一旦妇人剩下自己的亲骨肉,那不是亲生的这个,命运就和一根草一般。

“嫂子,这个我知道。”

方芍药点头,她虽然不能抚养铁蛋,但是定然会对小娃负责,找个不错的人家。

陈大娘家住在城北,路途不近,马车晃悠一个时辰,才到了陈大娘的家里。

铁蛋的爹娘留下一个钱袋,有十几两的碎银子,还有些许铜板,没有一点值钱的东西,也没可以留作怀念的东西。

“他们当初只带个包裹来的,铁蛋娘说,原本她有个银镯子,路上没了银钱,就给典当了。”

陈大娘摇摇头,她能做的,能帮的,只有这么多,每年去小两口的坟看一眼,烧几张纸钱。

方芍药没有久留,她这边还有不少事亟待解决,因为给铁蛋找爹娘,已经耽搁半天的工夫。

她和陈大娘约定,等给铁蛋找到人家,会再来告知一声,老两口这才放心下来。

农历七月的天儿,地面和火烤一般,滚烫的。

路边的树荫下,坐着赶路走到一半纳凉的人,其中有人面色泛紫,明显是中了暑气。

换了尿布又喂了米糊糊,铁蛋小家伙已经睡着了。

方芍药低下头打量小包子,发觉他的睫毛很长,长相还有几分清秀。

天热,方芍药抱着襁褓,走几步路,一身是汗。她不能坐公共马车和一堆人挤着,就自己花钱雇了一辆马车,直奔牡丹园。

马车刚到牡丹园的门口,何玉蝶听见动静,从里面迎出来了。

“芍药,我听说你捡个小娃……”

四喜已经来送过信了,何玉蝶对黑衣人无感,心心念念方芍药怀里的小娃子。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来,铁蛋刚睡醒,好奇地用黑眼珠打量何玉蝶,而后,竟然张嘴笑出声来。

方芍药:“……”

她自从把铁蛋带回家,小屁孩连个好脸色都没有,差点把她忙翻了,这会儿铁蛋见到美人,马上展露笑容,而后,小脸上还带着期盼的神色,希望被何玉蝶抱着。

“芍药,你看看,他笑了!”

何玉蝶很惊喜,搓了搓手,却不敢直接抱着小娃,她特地和方芍药学了抱小娃的姿势,这才接过来。

小铁蛋还有些不舒服,皱了皱眉,但是片刻,就往何玉蝶怀里拱了拱,表现出依赖。他见方芍药还想抱着自己,张大嘴巴,嚎啕大哭,但是被何玉蝶接过,就马上不哭了,表情变得那叫一个快,差别待遇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