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回去,凌易洗完澡换了睡衣,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站在客厅里面吃药。他把一把药丢进嘴里,刚刚喝了一口水进去,就听到给天天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的凌旭说道:“哥,晚上我跟你一起睡吧。”

凌易嘴里的水连同药丸一下子全部喷了出来。

天天看到彩色的药丸在地上打滚,跑过去想要捡,凌易连忙拉住他,说道:“不用捡了,我等会儿扫掉就行了。”

凌旭追着天天给他擦头发,同时对凌易说道:“好不好啊?”

他今天觉得心里有些闷闷的,想着一转眼凌易都已经三十多,而爸爸已经走了,错过了好多的时间是找不回来了,那么只有珍惜现在身边的亲人。

其实直到高二,凌旭都还和凌易一起睡过,那是过节家里来了亲戚,他的床被占用了,只好去跟凌易挤着睡。

凌易嘴里说嫌弃他,可是会给他让出半张床来,不管他睡觉再怎么不规矩,凌易也从来不嫌弃他。

天天让凌旭给他擦头发,一张大浴巾从头上罩下来,把他给完全罩了进去,凌旭手上的力道还不小,他被擦得左摇右晃的。

凌易去拿了拖把把地上的水擦干,随后又用扫把把药给扫掉。

凌旭问他:“怎么不回答我?有那么嫌弃吗?”

凌易把地上收拾了,又重新去找药,抽出空回答他:“你都多大了?”

凌旭突然笑了一下,说:“永远的十七岁。”

听到他这句话,凌易不禁也微微一笑。

对他们两个来说,那都能算得上是人生中一段美好的时光吧。

给天天擦完头发,凌旭把毛巾拿起卫生间,天天摸了摸被他擦得有些发红的额头,说道:“我也要跟爸爸睡。”

凌旭探出头来看他,“你都多大了?”

天天说:“我想跟爸爸睡。”

凌易倒水把药吃了,对天天说道:“晚上爸爸跟你睡。”

凌旭站在卫生间门口,看一眼凌易,犹豫了一下没忍心拒绝,于是说道:“好吧,晚上爸爸跟你睡。”

他走过来把天天抱起来朝卧室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那么大的人,还跟伯伯抢爸爸,真是不害臊。”

凌易沉默着没说话。

吃完药,他收拾了一下回去房间睡觉。吃了一天的药,胃疼确实缓解了很多,但是还没有完全康复,整个人精神不是太好,也没什么胃口。

晚上只喝了一碗凌旭熬的粥,其他东西都没能吃下去。

说实话,凌旭的那碗红枣粥味道有些古怪,幸好喝完了没有其他反应,晚上也没有再吐了。

他坐在床上,戴着眼镜,开着床头灯翻了一会儿书。

突然,凌旭门也没有敲,就直接把他的房门打开一条缝,抱着枕头站在房门口看他,“哥?我进来了?”

凌易把书放在一边,无奈地看他。

凌旭说:“天天睡着了,他不会知道我偷偷溜了。”说着,他已经进来凌易的房间,还伸手把门给关上了。

凌易靠在床头,对他说道:“你见过二、三十岁的兄弟一起睡觉的?”

凌旭想了想,有些得意地说道:“你马上就能见到了。”

凌易似乎是拿他没有办法了,掀开被子起身,走到衣柜旁边给他另外拿了床薄被出来丢在床上,然后把自己的枕头挪了挪。

凌旭知道自己得到同意了,开心地爬上了凌易的床。

“好些了吗?”凌旭问凌易道。

凌易伸手把眼镜摘了,说道:“已经好多了。”

凌旭轻声问道:“还痛吗?要不我给你揉揉?”

凌易说道:“不用了,你今天怎么一回事?”

凌旭抬起手臂伸了个懒腰,随后神情有些黯淡,说:“不知道,看你身体不好觉得心里不舒服。”

凌易突然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年龄大了看着挺可怜的?”

凌旭愣了一下,“没有啊,怎么这么想?”

凌易摇摇头,伸手关了台灯往下躺去,说道:“睡吧。”

凌旭也睡了下去,可是心里还在想着凌易那句话,他不明白凌易为什么会突然说出那么一句话来,“哥?”他小声喊凌易。

凌易本来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这时在黑暗中又只能转回身来面对着他,问道:“怎么?”

凌旭说:“你为什么会那么认为呢?”

凌易的表情掩藏在黑暗中看不见,语气倒是漫不经心,说:“我就随口一说。”

凌旭说道:“你别那么说啊,你说了我心里一下子就不好受了。”

凌易沉默一下,说道:“对不起。”

凌旭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朝凌易的方向摸索。

凌易感觉到他的碰触,只好伸手过去握住他的手,说道:“做什么?”

凌旭握紧了他的手掌,说:“哥,我最近总是在想,我失去了十年的记忆,就发生了那么大的变故,再也见不到爸爸了,那么如果我再突然失去一段时间的记忆,那时候会不会连你也不在我身边了?”

凌易感受着他手的力道,轻声说道:“放心,十年之后我应该还活着。”

“不是这个意思,”凌旭连忙说道,“我是想如果那时候你结婚了,或者我们两个没有住在一起了,到时候距离会越来越远,恐怕永远都回不来以前那么亲密,你说怎么办?”

凌易回答他道:“那我不结婚。”

凌旭说:“怎么能这样,我又不是叫你不结婚的意思,再说我以后也会结婚啊,虽然不知道天天的妈妈到底还会不会回来,可是我想以后总是得跟女人结婚,让天天有妈妈的吧?”

凌易突然松开了他的手。

听到凌易没有反应,凌旭又喊了一声“哥?”

凌易沉声问道:“那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样呢?”

凌旭说:“珍惜现在的生活啊,我不知道怎么了,反正每天睡觉都害怕一觉醒来时间又变个样子,到时候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凌易抬起手缓缓摸住了他的头发,说道:“不会的,别担心。”

凌旭说:“哥,不会再有什么改变了吧?”

凌易轻轻“嗯”了一声,“别想了,睡觉吧。”

第二天早上,凌旭被手机的闹钟唤醒时,发现自己一只手臂压在了凌易的胸口,脸则是埋在凌易的肩上。

凌易也醒了,翻了个身,黯哑着嗓音问道:“要起床了吗?”

凌旭自己还困得不行,在凌易伸手开了台灯之后,把整张脸都压在了凌易的肩上。

凌易揉了一下他的头,说:“起床了。”

凌旭应道:“嗯。”却还是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他问凌易:“我要带天天走吗?”

凌易说:“不用了,我等会儿送他过去,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凌旭点点头。

他坐起来在床边找他的拖鞋,结果没能找到,回忆了一下想起来昨晚是从凌易那边上的床,于是他抬起腿想要迈过凌易过去找他的鞋子。

可是这时候头脑都还没怎么清醒,凌旭摇摇晃晃的,迈过去之后一屁股坐在了凌易的身上,位置有些微妙。

凌易一皱眉,随后声音都变冷了,“滚下去!”

凌旭低头看了一眼,突然笑了笑,翻个身下床。走到门边了,凌旭又回过头问凌易,“要不要把卫生间先让给你?”

凌易伸手关灯,回了他一个字:“滚。”

等到凌易后来起床的时候,凌旭早已经走了。

他先去吃了胃药,然后进去凌旭的房间,叫还在熟睡的天天起床。

一连叫了好几声,天天才总算是动了动眼皮。

“起床了,”凌易伸手把他抱起来。

天天迷糊中喊道:“爸爸?”

“不是爸爸,”凌易纠正他。

天天睁开眼睛,看了凌易一会儿,改口道:“伯伯。”

凌易摸一下他的脸,“起床了,要送你去爸爸那里了。”

一觉睡醒找不到爸爸总是件不开心的事情,天天虽然还困得厉害,可是听到要去找爸爸,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凌易问他:“要帮你穿衣服吗?”

天天说:“我自己穿。”

虽然他是那么说,可是真由着他折腾,穿衣服都能够穿一个上午,凌易坐在床边,动手帮他穿衣服。

套头的t恤半天没有拉下来,等到凌易帮他扯下来的时候,天天的脸都涨红了,他说话有些接不上气,问道:“我能天天跟爸爸一起睡吗?”说完之后,又重复说道:“天天跟爸爸一起睡。”

他有些得意,因为他发现这句话有两个意思,所以笑了笑。

凌易也笑了,说:“为什么问我?去问你爸爸啊。”

天天说:“因为爸爸说伯伯病了,要爸爸陪。”

“不需要,”凌易告诉他,“伯伯已经好了,以后都不需要你爸爸陪着。”

天天静静地看着凌易,听他这么说,点了点头。

上午天天依然在蛋糕店里画画,他已经画完了厚厚一本画册,可是没人能够看明白他在画什么。

凌旭现在勉强能够看懂一点,就是天天的人物都是涂得黑漆漆的,他完全无法理解这是要表达什么,他尝试过问天天,天天说:“就是这样子的。”

“难道我儿子是色盲?”凌旭暗自心惊,去向刘桐讨教这个问题。

刘桐正在拿打蛋器打蛋,闻言说道:“什么色盲?看什么都是黑色的?”

凌旭也不清楚,他只是觉得怀疑而已。过了一会儿,他找到了一张有彩图的报纸,想要去给天天让他辨认一下颜色,结果走到前面店里,发现天天没有坐在平常的位置画画。

以为他是去后面房间了,凌旭把报纸卷成一团,一路敲着墙壁走过去,打开房门却发现依然没有天天的身影。

卫生间门开着,里面没有人,那天天去哪儿了?

回到前面,凌旭问正在看手机的收银小妹,“你见到我儿子了吗?”

小妹抬起头一脸茫然,“不是在那儿画画吗?”

天天不见了!

凌旭陡然惊出一身冷汗,朝着蛋糕店外面跑了出去。刚刚冲出玻璃门,他就看到天天正站在蛋糕店旁边不远处跟一个人说话,顿时才松了一口气。

然而紧接着,凌旭就注意到了跟天天说话的那个人,那是一个女人,看起来年龄已经不小了,不过身材还算是维持得不错,穿了一条长连衣裙,戴着遮阳帽和墨镜。

依稀能够看得出,她年轻的时候定然是个美人。

凌旭停下脚步,整个人看向那个女人的方向,因为情绪变化呼吸都变得有些粗重。

那个女人本来弯着腰跟天天说话,这时看到了凌旭缓缓直起身子摘下了墨镜,唤道:“小旭。”

凌旭看了她许久,最终还是压抑着声音喊道:“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