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野刚想张口对葛经理说什么, 却突然听见厕所门外一阵声响, 好像是有人摔倒了,

他听到门外有人惊呼,以为是哪个客人摔倒了, 和葛经理互相对视了一眼, 两个人快步出门去查看情况。

刚推开门, 路野只看见一袂衣角, 心里登时就升腾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他脸色沉沉, 匆忙拨开人群,当看见躺在地上的人的那一刻,路野骤然一愣, 他的心跳彷佛漏跳了两拍。

他神色焦虑,蹲下身子查看顾休止的状况,微微颤抖的手昭示着他现在的不安。

躺在地上的顾休止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 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血色了, 眼下是淡淡的青黑,路野伸手探了探, 顾休止的手、脸,都很冰凉, 连呼吸都很微弱。

“老板, ”围观的沈程语气焦急, “我们已经打电话叫救护车了, 但是赶过来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

路野伸出长臂, 轻轻抚上顾休止的脊背和小腿处,一个横打将他抱了起来,怀中抱着顾休止,路野的声音冷冽,“都让开。”

围观的人赶忙给路野让出一条路来,让他抱着顾休止出去。

小心翼翼地把顾休止平放在了自己车后座上,路野发动车子开始在路上疾驰。

距离最近的医院有十五分钟的车程,路野硬生生只开了八分钟,一路上不知道闯了多少个红灯。

他迅速停下车,转身去车后座上抱顾休止。

顾休止还没有醒过来,脸色依旧苍白无力,眉头紧皱着,他现在一定无比难受。

路野咬了咬牙,抱起顾休止就冲进了医院。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臣秦接到路野的电话,说顾休止晕倒了在医院里,于是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病房内医生还在为顾休止做着检查,他和路野只能在外边焦急等待。

林臣秦看着靠在墙上一脸颓然的路野,怒从中来,冷笑一声,“我当时让你好好照顾顾休止的时候,可没说让你把他照顾进医院。”

路野抿着唇,双眼空寡,一言不发。

“你他妈的倒是说话啊?他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路野有些无力,也有歉意,但更多的是对顾休止情况的担心:“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他只说今天有些不舒服,结果突然就晕倒了…”

林臣秦冷笑一声,“那你可真是照顾人的一把好手啊,以前顾休止再怎么不舒服,也没有发生过像现在这样的情况。”

路野知道,顾休止是林臣秦很重要的朋友,林臣秦现在一定也很害怕,害怕顾休止出什么事,满腔的愤怒无处发泄才会这样,所以任由林臣秦随便说。

“他在哪里晕倒的?他有私人医生的,”林臣秦话锋一转,“你带他出门了?”

路野点头,“我带他去了餐厅。”

林臣秦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做完全是迁怒,但是他忍不住,他现在最好的朋友,已经生病到千疮百孔的顾休止,正情况不明地躺在医院里,他没有办法不对路野发火。

“是,他是需要出门,你要带他多出门,这很好,但是你连他的身体状况都不考虑的吗?”

路野受着林臣秦的所有话,只垂头低语:“是我的错。”

路野觉得自己的责任真的很大,他根本没有发现,顾休止身体已经那么不舒服了,不舒服到撑不住晕倒的程度,却还是答应了自己过来餐厅。

他不该这么疏忽,他早该发现顾休止情况不对的。

“要不你以后别再接近顾休止了。”林臣秦盯着路野,“我本来以为你能对他有所帮助,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变化成现在这个样子。”

“未来的事我会一直负责到他手术完成出院的,你不用担心,我会找最好的医生主刀,用最好的药。”

“但是你别再接近顾休止了。”

路野抬眼看着林臣秦:“林臣秦,你先不要冲动好不好?等顾休止好了之后,我们再讨论这件事,可以吗?”

林臣秦看着路野,没有说话。

过了良久,林臣秦恢复了镇定,“对不起,刚才是我口不择言了。”

“没关系。”路野的手背贴着额头,满是无力。

林臣秦拍了拍路野的肩膀,像是安慰他也像是安慰自己,“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路野和林臣秦都没有再说话,静静地等待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医生推门而出,林臣秦赶紧迎了上去,迫切无比地开口:“情况怎么样?”

“这次晕倒是因为患者低血糖引起的。”医生开口道。

林臣秦刚舒了一口气,那个医生又接着开口,“但是也不仅仅如此,病人是不是一直在吃什么药?”

“他有抑郁症,一直在吃药治疗。”林臣秦答道。

医生一副了然的样子,“病人最近应该是过度用药了,晕倒也有一部分是这个原因,因为过度用药他的肝脏功能已经开始出现退化,你们一定要注意这个情况。”

“总之问题不是很大,但是病人最近需要好好修养一段时间。”

全程路野都低着头听着,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休止还没醒,躺在病房里输液,林臣秦准备进去的时候,回头看了路野一眼,路野站在原地没有动。

“你不进去吗?”林臣秦回头看着他,疑惑道。

“我等会进去吧,你先进去,我到厕所去洗个脸。”

林臣秦奇怪地看了路野一眼,但是也没多说什么,扭头推门进了病房。

厕所在走廊的尽头,路野慢慢踱步过去,进了厕所掏了掏口袋却发现自己没有带烟。

他看着厕所镜子中的自己,缓缓低下头,拧开了水龙头,用手鞠了一捧水,泼在了自己的脸上。

连着泼了几捧,路野才有些清醒过来。

说实话,刚才真正要进去的时候,路野胆怯了。

明明是林臣秦委托自己照顾顾休止,现在却变成了顾休止不停地迁就他。

路野的嘴角扯出一丝苦笑,他随口就说出的想法,却不知道顾休止在心里做了多大的思想斗争,才能表现得自己完全没关系。

他以为他是在帮助顾休止变好,却从来没有和顾休止聊过,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是觉得这条路很累,还是觉得很开心。

顾休止一直都在迁就着自己,不想让自己失望,所以才努力地表现出自己没事的样子,答应自己各种条件,只是为了不让自己失望。

他却连顾休止不对劲都没有看出来,还在他身体情况极其不好的情况下,带着他外出。

他觉得自己真是糟糕无比。甚至要让一个病人来迁就自己。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顾休止。

平复完心情,路野又回到了病房门前,他深呼了一口气,抬脚走了进去。

顾休止已经醒了,林臣秦正坐在他旁边跟他聊着天。当然,是单项聊天,顾休止从头到尾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林臣秦也不介意,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琐碎的事情。

看见路野走了进来,林臣秦给他递了个眼色,示意现在顾休止的心情不怎么好,然后开口:“快过来坐吧,休止刚醒。”

路野走到病床旁边,刚准备坐下,却听见顾休止冰冷的声音:

“不用坐了,你走吧。”

路野的脚步瞬间僵住,心好似被针密密麻麻的扎着,隐隐作痛。

“顾休止你怎么这么抠门?”林臣秦看情况不对,赶紧佯装嬉闹地开玩笑:“坐都不让人家坐?好歹你家还家大业大的,抠死了。”

路野站在原地,没有坐下,也没有按照顾休止说的出去。

顾休止别过脸,不看路野:“你出去吧,我暂时不想看见你。”

林臣秦一脸尴尬地看着路野,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路野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冲着顾休止,“我知道,我没照顾好你,没有及时考虑你的感受,也没有考虑你的身体状况。”

顾休止的脸是侧过去的,路野也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更不清楚他内心的想法。

路野顿了顿继续说道:“真的很对不起,你不想见到我是应该的,我只想跟你说句对不起,也不奢求你能够原谅我。”

顾休止仍旧没有转过头来看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讲。

“对不起,”路野深深的感觉到挫败,郑重又狼狈地开口:“如果你现在不想看见我,我可以离开,但是我还会过来的。”

“我会一直过来,直到你原谅我。 ”

路野站在原地不动,看着顾休止的侧脸,想要等他一个答复。

良久,顾休止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路野,眼神里看不见任何光芒,“过来干什么?看我还是看别人?”

路野有些懵,他不知道顾休止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你说什么?”

“没什么。”顾休止一脸平静,“你也不需要解释。”

“你说清楚啊,”路野有些慌,顾休止现在的表情平静地有些可怕:“我连你说的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我给你解释什么?”

“不知道最好,你出去吧。”顾休止觉得他不能再和路野交谈了,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再多说一句话,顾休止觉得自己就会再一次崩溃。

“顾休止…”路野第一次用这样郑重的语气喊他的名字,表情无比严肃,“你至少要告诉我…”

顾休止声音骤然拔高,“出去。”

尾音还打着颤儿。

彷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你冷静一下,”路野看着顾休止,“我先出去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病房。

顾休止把头埋在被子里,听着路野的脚步声逐渐走远,他闷闷地开口,“秦秦。”

“他走了。”林臣秦知道他想问什么。

“哦。”顾休止干巴巴地哦了一声,没有在多说话。

林臣秦看着顾休止的背影,欲言又止,最后却还是开口,“这到底怎么回事?”

“你为什么生路野的气?”

林臣秦也敏感地捕捉到了刚才顾休止话里的‘看我还是看别人’别有深意,他直觉,顾休止是因为这个才生气。

顾休止却突然掀开被子,露出了一直埋在被子里的脑袋,脸上满是泪痕,他磕磕巴巴地开口,“秦秦,你不要问了好不好,你先出去好不好。”

满是祈求的意味。

林臣秦直接愣住了,他没见过这个样子的顾休止,眼中噙泪,无比委屈,一声不吭地咬着唇默默流泪。

林臣秦赶快出声哄道:“我现在就出去,你别哭了,我现在就出去,你一个人好好静静。”

出了病房门,林臣秦仍旧是一头雾水,又心疼又慌张,他不知道到底路野怎么伤了顾休止的心,才会让他如此难过。

平日里顾休止很坚强,从不轻易在别人面前表露自己脆弱的情绪,连他奶奶去世那天,顾休止都倔强地没有在别人面前掉一滴泪。

现在却因为路野哭成这个样子。

路野蹲在病房门口,看见林臣秦也从病房里出来了,抬眼问道:“他怎么样?”

“你他妈的到底是怎么欺负顾休止的?”林臣秦看见路野就气不打一处来,真想抓他起来揍两拳解气。他们保护的好好的顾休止,却在路野这里受了委屈。

但是看着路野蹲在病房门口一言不发的样子,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脾气。

路野从地上站起来,面无表情地和林臣秦对视,“说实话,我不知道。”

这点林臣秦也看出来了,路野确实是不知道,不然刚才他也不会在病房里问顾休止那样的问题了。

林臣秦又急又气,不知该如何发泄,骂了一句脏话。

然后嘴里不停地默念该怎么办该怎么办,一脸颓唐。

路野看着林臣秦,想了半天开口道:“林臣秦,带我去见顾休止的私人医生。”

“什么?”

路野的话题转换的太快,林臣秦一时间愣住了。

“他的医生。”

“他抑郁症不是应该有心理医生的吗?我想见他。”

林臣秦半信半疑地看着路野,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但看着路野坚毅的表情,最后还是带着他去了。

顾休止的私人医生叫许恬,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性,戴着眼镜,身材娇小,看起来柔和温婉,非常有亲和力。

许恬和林臣秦早就认识,倒是听说路野是顾休止的新朋友之后有些吃惊。

“他看起来不像是会主动交朋友的样子啊。”许恬打趣。

路野低头,“我强迫的。”

许恬:“……”

“你们今天来找我,是顾休止有什么情况吗?”还不到给顾休止复诊的时间,他们两个却先过来了,一定是顾休止发生了什么事。

路野坐在沙发上,张嘴半天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缓缓开口,“他最近……行为有些异常,我只顾着高兴了,以为他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却忽略了他其实是在强撑。”

路野把今天的事简单总结了一下:“我今天约他到餐厅,他过来的时候脸色有些不好,后来晕倒在了餐厅,被送去了医院。”

“医生…医生说他过度用药加低血糖才导致的晕倒,而且最近过度用药频繁,已经开始影响他的肝脏功能了。”

“我觉得来你这里问问他的情况,也许能找到答案。”

许恬神色一凛,拿笔开始记录,“你刚才说他最近行为异常,怎么个异常法?”

“他最近…很迁就我。”路野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觉得事情走向开始变奇怪是从他主动愿意出门开始的。”

“出门是他自己主动提出来的?”许恬的笔尖一停,她身为顾休止的主治医师,最明白顾休止现在的心理状况,也明白主动出门对顾休止来说意味着需要花费他多大的努力。

路野点头,“在出门之后,他对吃饭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抗拒,他还答应了我找个时间一起出去旅游。”

“答应你出去旅游不能作为论据吧,”林臣秦道:“没准他就是随口应付你呢。”

路野憔悴地摇了摇头,“不,恰恰相反,我很认真地对他讲的,他也是很认真地答应了我。”

“还有吗?你再回想一下。”许恬引导着路野进行思考。

路野道:“还有就是,我约他出门去餐厅吃饭,他只短暂地犹豫了几下就答应了。”

“那么,你觉得他这些行为是什么意思呢?你觉得有些反常,应该是大致有自己的直观感受的。”

路野皱着眉,“我觉得他在迁就我,可能他太想变好了,也可能不想让我失望。”

“你有没有想过,你们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为什么就最近他的行为开始反常?”

林臣秦抢着回答:“可能他最近开始接受路野了,打算对他敞开心扉,所以急切地想改变,让路野看到。”

许恬神色凝重地摇头,看向路野:“你最近,有没有在顾休止知道的情况下接触到其他人,或者有意无意的冷落了顾休止?”

路野努力回想福利院那天发生的事情,突然想起来,顾休止和自己打了一个电话,而当时周邺序就在自己身边。

当时顾休止快速挂掉了电话,他还觉得有些奇怪。

再后来就是自己给他打电话,顾休止主动提出要来找他。

“我和一个朋友…当时跟我在一起,顾休止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他也在旁边。”

许恬看了路野一眼,“冒昧问一句,你跟你那个朋友是不是比较特殊或者亲密的关系?”

“那个朋友追过我。”路野坦然道,“你这么一说,我好像又记起来,有一次在他家里的时候,这个朋友给我打电话,他应该也是听见了的。”

许恬合上本子,放了笔,“那就是了,我大概找出问题所在了。”

“什么问题?”路野和林臣秦异口同声。

许恬正色看着他们两个,“你们可能也清楚顾休止的情况,抑郁症不是一句两句能说得清的,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开导得了的,最重要的是,抑郁症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患上的病。”

“当然,除了带有先天病变基因遗传的患者。”

许恬继续解释:“作为他的医生,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顾休止长期处在一种缺乏安全感的自我防御状态下,极度不自信、缺爱。”

路野沉默着,听许恬讲。

“当路野闯进他的生活里,并且对他好,给他温暖,他就会不自觉地想依赖这个人,并且有归属意识。”

“当他觉得你身边出现了别的可能会对他有威胁的人的时候,他就会进入戒备状态。”

“他认为他表现得好,你就会继续对他好,所以,他是在讨好你。”

路野心神一震,觉得有些呼吸不过来。

‘讨好’这个词竟然会用在顾休止身上。

顾休止竟然一直不安地在讨好自己。

许恬叹了一口气:“他是潜在的讨好型人格。可能为了快速改变,让你看到他的表现,他才大量用药,来控制稳定自己的情绪。”

路野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林臣秦也有些呆。

路野没有想到,顾休止经历了这么多,他喉头发紧,“许医生,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问。”

路野咬着牙,努力让自己说话清晰一点,“他今天生气了,对我发了脾气,我说以后再来看你,他突然说了句‘你是来看我,还是看别人’,我不懂他是什么意思,但我知道他说这话时情绪很崩溃。”

林臣秦在一旁默默补充了一句:“路野出去之后,顾休止哭了。”

路野眼眸紧缩,抿嘴不语。

“他说了这样的话?”许恬也忍不住惊讶,看着路野,“那他是真的被伤到了…”

“这话怎么说?”林臣秦看着许恬。

许恬谨慎地开口,“我在对顾休止进行心理疏导的时候,我们谈过话,‘替代’这个话题,是他一直迈不过去的坎儿。”

“具体的谈话内容,我没有办法告知你们,这是职业道德,我也答应了顾休止的,但是,我只能说,这是他最不愿意触及的话题。”

“这跟他的讨好还不一样,他如果要讨好你,不该再对你发脾气的,你仔细回想一些,一定是做了某些事,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替代品。”

许恬看了看时间,“不早了,我等会还有出差的飞机,关于顾休止的过往,我没办法讲的太清楚,你们可以去问问知情人。”

路野和林臣秦出了许恬的办公室,两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刚才谈话的内容太有冲击力,路野有些回不过神儿来。

“我们去找陈叔吧。”林臣秦猛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坚毅道。

他知道,现在路野比自己更难受,但是事情总要找出一个解决办法,他们才能知道,顾休止的心结到底在哪。

*

“少爷现在在医院?”陈叔正在浇花的手一抖,水壶落了地。

林臣秦搀着陈叔,怕他接受不了晕倒:“没事了陈叔,他现在已经醒过来了,但是情绪有些不稳定。”

“到底是怎么回事?”

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晕倒送去医院了。

路野脸上满是歉意,“对不起,陈叔,都是我的错,是我考虑不周,没有照顾到顾休止的身体,才让他晕倒的。”

陈叔看着路野,张了张嘴,有些愤怒地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化作悠悠的一声叹息。

路野目光灼灼地看着陈叔,异常诚恳:“陈叔,这次来,其实是想问您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

“我想知道顾休止为什么会得抑郁症。”

陈叔看了路野好几眼,犹豫着该不该说。

林臣秦有些着急了,“陈叔,今天顾休止的情绪很不稳定,我怕他的病越来越严重,你就告诉我们吧,我们也好想办法啊。”

陈叔重重地叹息了一声,脸色看起来苍老了很多,“走吧,我们进屋说。”

路野给陈叔倒了一杯水,他们坐在了沙发上。

陈叔喝了一口,把水杯放在了桌子上,缓缓开口,“休止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这个你们应该知道。”

“我知道,叔叔阿姨是因为一场意外的火灾去世的。”

他和顾休止从小就认识,当时他们还很小,顾休止在这件事之后变得沉默寡言了很多。

“不是意外。”陈叔满目悲切,“那不是意外的火灾。”

顾休止的父亲是一个很出色的人,长得仪表堂堂俊雅不凡,谈吐也有修养和内涵,继承了家里的产业,并且把生意做的一帆风顺。

然后他遇到了顾休止的母亲,一个画画的艺术家,顾休止母亲也是个美丽的女人,她和顾休止的父亲一见如故,迅速坠入了爱河,并且孕育了顾休止。

故事到这里一切都很美好,但是一切都因为顾休止的父亲出轨而改变了。

顾休止的母亲是个敏感多疑又脆弱的女人,在她发现丈夫出轨后,两个人大吵了一架。在那之后,每次他们见面,都以争吵而告终。

身为一个多愁善感的艺术家,她始终过不了自己内心的这道坎,脏了的东西,就是脏了。

出轨已成事实,在无法挽回的情况下,这个美丽而又疯狂的女人,选择了和爱人同归于尽。

她打电话把顾休止的父亲叫回家,假意和好,却在他们一起吃的饭菜下了安眠药,选择了最轰轰烈烈的方式,结束他们之间的爱恨纠葛。

一场大火。

还顺便想带走他们爱情的结晶。

所幸顾休止那天没有吃饭,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觉,而外出采购又回来的早,从大火之中把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顾休止救了出来。

为了面子,顾家封锁了全部消息,只对外宣称这场大火是意外。

年幼的顾休止被送去了奶奶家里。

经历了那场火灾且年幼的他,短暂地自闭了一段时间,拒绝和任何人交谈,永远躲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但是很快顾休止的自闭就治好了,因为他发现,自己必须要多说话。

多说话,才能让奶奶看自己一眼。

才能让奶奶的目光里不再带着厌恶、憎恨、愤怒、无奈。

顾休止的奶奶一辈子没有结婚,一个女人凭借着自己的铁血手腕,继承了顾家的家业,在她二十多岁的时候,产下了一个男孩,这个男孩就是顾休止的父亲。

然而谁都不知道这个男孩儿的父亲,也就是顾休止的爷爷,到底是谁。

顾休止的奶奶耗尽了自己毕生所有的心血去培养这个男孩,对他倾注了所有的爱,最终把他培养成为了一个优秀的继承人。

这个已经年迈的冰冷的女人,没有想到,自己半辈子的心血,被一个女人、一场火灾毁掉的干干净净。同时毁掉的还有自己可笑的前半生。

她的无奈、愤慨,全都无处发泄。

她把恨意转移到了顾休止身上,那个和他母亲长得有八分相似的,她的孙子。

顾休止被接到奶奶家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是承受着奶奶这样的目光度过的。

他渴望有人告诉自己‘没关系的,爸爸妈妈没有了,还有奶奶爱你’。

因为那场火灾之后,他不能再像别的小朋友一样对爸爸妈妈撒娇了,他觉得,这世界上没有人再爱他了。

他渴望有人把自己抱进怀里,温柔地唱歌哄自己入睡。

因为每天晚上,他都会浑身是汗的在半夜惊醒,梦里全是热浪、浓烟、火舌舔舐着他,而梦里,佣人姐姐没有跑去救他。

他渴望和别的小朋友一样,被家长带着去游乐园玩、去踏青。

因为没有人注意到,爸爸妈妈死后,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过门了,所有人都在忙着悲伤,忙着准备葬礼,忙着安排未来,却没有人注意到小小的自己。

那个时候的顾休止才六岁。

他的童年,好像在那场火灾之后,彻底结束了。

身为顾家唯一的子嗣,他却每天都小心翼翼地看着别人的眼色生活,必须要功课满分,不吵不闹,奶奶才会机械化地夸他几句。

因为他太渴望被爱了。他好想要伸出自己的小短胳膊搂住奶奶的脖子,在耳边奶声奶气地说‘奶奶跟我出去玩’。

但是他永远没有这个机会。

小小的顾休止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奶奶根本不喜欢自己,从来不抱自己,不跟自己一起吃饭,也不关心自己的生活。

仅仅是因为那张和妈妈相似的脸吗?

仅仅是因为那张和妈妈相似的脸。

可是,他是妈妈生出来的,长得像妈妈,他有什么错呢?

他在被人无视、不被爱的生活里熬了整整三年。

一切在他九岁那年发生了改变,顾休止渐渐长大,身体、相貌也开始成长变化,偶然的一次,他在弹钢琴,侧脸看起来像极了他已经去世的父亲。

那一幕被奶奶看到了,她破天荒地走近了顾休止,问他最近钢琴弹得怎么样,功课做的好不好。

顾休止又惊又喜,奶奶对他的态度改变了,不再是那个冷冰冰的奶奶。

这个时候他九岁,在经历了三年难熬的时光后,他仍然选择相信爱,期待爱。

他开始发现,他在弹琴的时候,奶奶会一直出神地望着他,脸上带着慈祥的微笑。

那场火灾之后,奶奶也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顾休止想。

于是他就用力地弹钢琴,他想让奶奶开心,这样他也会开心。

他想,他这辈子的钢琴都要弹给奶奶听。

奶奶的态度逐渐开始转变,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顾休止身上,教他学习很多东西,倾尽所有心血培养顾休止。

那个时候的顾休止没有察觉到丝毫的不对劲,他沉溺在奶奶慈祥的爱里,完全没有发现,奶奶现在对待他的方式,和当初自己父亲如出一辙。

一直到十八岁,他都没有发现这个事实。

他捧着国际钢琴比赛奖杯回到家的时候递给奶奶的时候,奶奶已经躺在床上呼吸都困难了,奶奶太老了。

意识到这个世界上仅剩的爱着自己的人要去世了,顾休止慌张、难过,他偷偷去参加了国际钢琴比赛,想赢得冠军,把奖杯送给奶奶,让她开心,让她高兴。

因为小时候,只要自己弹琴,奶奶就会笑。

这是顾休止想要送给奶奶的临别礼物。

奶奶却用尽了自己的全力把奖杯摔在了地上,用当年那种厌恶、愤慨的眼神看着自己,她已经很虚弱了,但是说出的话却无比锋利,“顾城其没有参加过钢琴比赛,我不需要什么狗屁奖杯。”

“我恨你,恨你的母亲,你只是城其的替代品。”然后奶奶永远地闭上了眼。

这个一生冷血而优雅的女人,在弥留之际说了粗俗的脏话。

这几句话,是奶奶送给顾休止的临别礼物。

顺便说一句,顾城其是顾休止父亲的名字。

顾休止泪流满面,看着躺在床上奶奶已经没有呼吸的奶奶,突然明白了当年她对自己的态度会转变。

仅仅是因为想用自己复刻爸爸的人生吗?

仅仅是因为想用自己复刻爸爸的人生。

她最后说:“你只是个替代品。”

那个满是皱纹的慈祥的女人,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恶毒,以前多么温暖多么珍贵的和她在一起的回忆,这一刻都变成了利剑,狠狠的刺向顾休止。

她用这样的方式撒手人寰,到底是计划了多久呢?顾休止想,她未免也太恶毒,对一个还要活在世上很久的人说这样的话。她倒不如善良一点,带着自己一起走。

多么荒谬,多么可笑,自己过去的十八年,彷佛完全就是一个笑话。

过去的那么多年里,他拥有的爱,都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

九岁到十八岁的那段年华里,顾休止活得很努力,很充实,他以为没有了爸爸妈妈,但至少他还有奶奶,这个世界上跟自己有血缘关系,还爱着自己的人。

但是他不知道,他从来不是顾休止,而是顾城其。

他从来没有机会为自己而活,也从来不配拥有爱。

他觉得没有比自己更悲哀的替代品了。

从那之后,顾休止完全变了一个人,脾气变得古怪,医生确诊发现重度抑郁症,在然后开始厌食,最难熬的那段日子里,他甚至选择过了结自己的生命,最后却被救了回来。

顾休止现在二十一岁,十八岁到二十一岁的这三年里,他活得无比艰难。

……

听完整个故事,林臣秦已经泪流满面了,他不知道,顾休止一个人经历了这么多难熬的时间。

大概在顾休止八岁的时候,林臣秦全家就都搬去了国外,他记得当时他走的时候,郑重地跟顾休止道了别,那个时候顾休止还问自己,可不可以也把他带走。

路野的手脚冰凉,他现在什么都不想思考,什么都不想做,只想马上回到顾休止的身边,紧紧地抱住他。

他突然想到了顾休止的那句‘你是来看我,还是来看别人’的含义,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顾休止醒来之后对自己发脾气,让自己再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如果路野没有记错的话,在餐厅的时候,顾休止是晕倒在了厕所门口。

而自己,正和葛经理在厕所里。

那个时候葛经理正在和自己聊天,葛经理说:

跟小黎也太像了吧。

像和小黎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当时的顾休止一定是听到了这些话,觉得自己被当成了别人的替身。前十八年被当作别人生活,现在好不容易遇见了一个人,却还是被当成别人的替代品。

天知道顾休止听到那些话的时候,心里到底有多难过,到底有多绝望。路野甚至想给自己一巴掌。

他会晕倒在厕所门口,应该是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都用尽了,再也没有什么力气去‘当别人’了。

路野机械地站起身来,控制着自己的身子不让自己颤抖,但是声音却抖地厉害:“我现在去医院找他。”

“我现在就去医院找他。”路野又重复了一遍。

路野要告诉顾休止,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告诉顾休止自己从来没有把他当作任何人的替代品,他也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他怎么敢?

他怎么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