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怀羡来的时候，是正午，这约莫是兰亭坊最空闲的时刻。

白妄正和紫嫣等人在坊内谈天，紫嫣捏着把瓜子边磕边问：“阿妄你什么时候搬出兰亭坊？”

白妄单手撑着头侧倚在桌上笑道：“紫嫣姐，你又赶我。”

“不是我赶你，你再过两年就弱冠了，总要考虑下娶妻生子的大事吧。”紫嫣叹了口气，这人怎么一点着急的心思都没有，成天住在坊内，这要是传出去了还有哪个姑娘愿意嫁他。

“再过两年才弱冠。”白妄笑。

晚婚晚育，少生优生，贯彻精神，伟哉伟哉。

白妄在心里自我伟哉了一会，紫嫣怒的一拍桌子：“快点搬出去！”

“我不我不。”白妄笑哈哈的躲过紫嫣伸过来要掐自己的手，几步跳开躲到昨天那名美艳女子的身后：“胭脂姐救命！”

胭脂一把将白妄拽出来：“救什么救，紫嫣说的没错，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说说，有没有看上哪家姑娘了？我们好去帮你请媒啊。”

白妄也不答，笑着几步连连后退躲紫嫣，谁知就这么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哎呦，不好意思，不……”白妄边道歉边回头，然后声音戛然而止，猛然弹出了那个怀抱。

殷怀羡还是那副不染纤尘的淡漠模样，琉璃般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波澜。

“道长你怎么来了？”紫嫣一愣，忙过来迎他。

“带他走。”殷怀羡将目光落在白妄身上，白妄顿时打了个寒噤。

“走？？去哪？”紫嫣满脸疑惑。

“清虚九霄门。”殷怀羡道。

紫嫣顿了一顿，清虚九霄门，就连她这种足不出坊的烟花女子都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修道是何等的令人羡慕，听闻只有大户人家才能送自家的孩子去清虚九霄，而且还要根骨极其好清虚九霄门才会收起为子弟。

可是白妄怎么看都不像是符合以上两点的。

这名道长该不会真的听信了赵家人的一派胡言，以为白妄修了邪道，所以抓人回门派吧？

她知道白妄会一些小法术，她虽然不知道白妄是从哪学来的，但是她相信那些绝对不是旁门邪道。

“道长，阿妄他只是性子闹腾，不会修什么邪道的，道长你……”紫嫣还未辩解完，殷怀羡便轻轻的摇了摇头：“领其入门修道。”

白妄转身拔腿就跑，被早已察觉的胭脂一把按住肩膀：“阿妄啊，跑什么啊。”

“我不去我不去，那种一看就盛产男主角的地方！！鬼知道会出什么事！！我不要当炮灰，我只想安静的当个NPC啊！！”白妄嚎。

胭脂一脸你在说什么鬼的表情，捏着人后领就拉到殷怀羡的面前：“道长，抓好咯。”

“胭脂姐！！我舍不得你啊，我舍不得坊内的大家，我不要去！”白妄拉着胭脂的手垂死挣扎。

坊内的姐妹听闻热闹围了过来，又听紫嫣解释了一番，然后齐齐的指向坊外对着白妄笑骂道：“快滚。”

白妄一下垂头丧气起来，青青上前安抚：“大家都是为你好，一直待在坊内你这辈子就废了，现在道长愿意带你修道，多好啊，阿妄等你功成名就一定要记得回来看我们。”

白妄嘟囔一声我知道了。

“嗯，乖了，快去收拾吧，不要让道长等急。”青青温婉一笑。

这一收拾，就收拾到了下午。

白妄翻出了这些年存的银两，给盈儿买了许多糖葫芦和小玩意儿，又给坊内的姐妹一人买了一只簪花，最后才胡乱拿了两件衣服简单的打包了一下。

那日，兰亭坊早早闭了坊，姐妹们给白妄唱了曲再相见，全做遣行。

紫嫣硬塞给他一袋碎银，十分不放心的叮嘱道：“阿妄，照顾好自己啊。”

不是亲人，恰似亲人，白妄心想重生的时候，知道自己是勾栏女子所生的私子后，本以为有的受苦了。

谁知这辈子，虽然无爹无娘，也不及上一世一丝一毫的风光，却在这些心思善良柔软的女子照顾下，安稳的长大，也无波折。

喜乐安康，无以为报。

白妄深深对着她们作了一揖，再转身，便看见殷怀羡站在不远处等着他。

陌上如玉，举世无双，白衣素袍，长剑佩腰，他就这么侧眸看了过来，如血的残阳和殷红的晚霞在他身后烙下令人心悸的朱砂画。

白妄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觉得殷怀羡好像这么等他很久很久了，久到这世间光景都已经轮回而过。

上一世，自己最后和他说了什么来着。

白妄垂眸想了一会，最后决定放弃思索，笑着向他走了过去。

-

数日后，距清虚九霄门约莫还有一日脚程的小镇上，众人对街上僵持不下的两人频频侧目。

一个白衣翩然，清隽无双，一个衣带浅墨，少年灵动。

“哎呀哟，道长我说了，我会清虚九霄门派的法术，并不是因为我聪慧而无师自通啊！！我根骨差到极致啊！清虚九霄门不会收我的！！”

“嗯。”

“啊啊啊啊啊你除了嗯还会什么啊！！！”少年崩溃，干脆耍赖在树荫下一坐不走了。

那道长也不急不恼，站在他身边静静的看着人。

“我要去江南，去学画符！”少年抱臂回看人道。

“清虚九霄门也教符修。”

“可我要入雅正礼言宗，他们不怎么看资质。”

“不行。”道长声音清冷，带着坚决。

“那我去修医，去空谷泽芝门。”

“不行。”

“那我剃个光头去修禅了，再见。”少年抱拳，抬脚就要跑。

道长一把揪住人后领，阻下人要跑的动作：“不行。”

“啊啊啊，暴政啊，反抗啊，大伙你们看啊！正宗修道门派子弟欺负人啊，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道了啊。”白妄被殷怀羡制住身形，开始对着周围嚷嚷。

吃瓜群众哗哗哗的围观过来吃了会瓜，又哗哗哗的散了，有些走的时候还对白妄道：“恭喜恭喜，被清虚九霄门看上，祖坟冒青烟冒青烟。”

走开走开，不懂瞎说！

“道长啊，我真的根骨奇差啊！去了也是白去啊！你欺负我打不过你是不是！是不是！”白妄挣扎。

“是。”殷怀羡淡淡道。

噢，真真气煞人也，又无言以对也。

白妄苦脸了一秒，沉寂了一秒，思索了一秒，拍拍衣袖上不存在的灰：“算了算了，到了门派测个根骨你就知道了，走走走。”

殷怀羡见人总算安静了下来，松开了手，转身要走，身后却突然传来白妄疑惑的声音：“咦，这几日赶程，道长你为什么不御剑啊？御剑的话，一天就能到了吧。”

殷怀羡心下一颤，却又听见白妄又自言自语的回答了：“我知道，御剑带人要搂腰，道长你害羞，是不是？！被我说中了吧，哎呀，都是男子，有什么好……欸！！！！

白妄话还没说完，便被殷怀羡一把拎住腰带提上了剑：“等等！！！”

“别动，站稳。”

白妄不说话了，因为殷怀羡已经御剑至高空，这要是乱动，摔下去小命可就没了。

殷怀羡单手扶着他的腰，御剑在小镇上空转了几圈，然后如燕般轻巧的落地回到了原地。

“……”

白妄目瞪口呆。

等等，我知道你不是害羞了。

既然如此。

那你为什么不御剑带我去清虚九霄门！！为什么！！！

不然一天就能到了啊！！

这么几天一路瞎磨叽到底是为什么！！！

总不可能是因为你想多和我待几天吧！！！

白妄正在内心咆哮呢，抬眼就看见殷怀羡收了剑对他淡然道：“走了。”

“欸欸，等等我！”白妄忙跟了上去。

-

一句走了，一路无言，又是一日光景，两人便来到了清虚山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