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人为凿开一个山洞供上来苦修之人躲避风雪。洞前削了块平地,仅够两个人站脚。

透过风雪,沈颜依稀看到洞口流转着一幕淡绿色结界。结界里,师尊阖眼盘腿端坐在一张白玉床上。

素青色的长袍边缘一层一层铺展在冒着寒气的玉床之上,就像一片凌波伫立的莲叶,清澈、沉静。

那长袍,还是前夜他亲手帮师尊换上的……

察觉到有人靠近,澋涵缓缓睁开眼眸。

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晃晃悠悠落在洞前平台上,惹他心烦意乱的罪魁祸首小徒弟噗通一声冲着结界跪了下来。

张了张口,想说你来做什么,不是不准上来打扰吗?但转念一想,那人何曾乖乖听过话?说了也是白说。

当下便抿了抿嘴,冷声道:“你修为不够,凌雪峰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速速下山!”

“师尊为何突然要闭关?”沈颜动也不动,直挺挺跪着。

澋涵暗暗冷哼——惹不起你,我还躲不起你吗?赶不走你,我把自己赶走,总可以吧?

等了会儿没听到回应,沈颜又问:“就算是闭关,翠竹峰后山就有闭关的石室,师尊何苦跑这么远?”

澋涵掀起眼皮子起瞥了他一眼——离你远点,不容易胡思乱想。

为师还有大仇未报,且如此轻易就能被化功散放倒,可见修为还是太差;而你年纪轻轻也有大好前途,一别两宽、各自修行才是正途。

“凌雪峰终年苦寒,师尊又不走苦修的路子,不如找个环境适宜的处所?”

澋涵复又垂下眼——苦寒好,为师正要冷静冷静。正好让这酷寒湮灭为师对嫡亲徒儿那种绝不该升起的、但是却愈来愈压制不住的悸动。

“师尊是不是在生徒儿的气?”沈颜往前跪了跪,抬手虚扶在结界上。

澋涵心想我只是在生自己的气,与你无关,但听沈颜说话的声音已经带上哭腔,怕他像上次那样犯癔症自残身体,只好清咳一声,道:

“为师在修行上心有所感,正需要这样适宜的环境闭关参悟,与你有何干系?还不快下山去?以后不准上来打扰为师。”

沈颜的目光透过结界落在师尊身上。

心有所感?师尊,徒儿不是小孩子,这借口实在太拙劣了。

师尊定是恼了徒儿,才会负气来这种冰天雪地的鬼地方“闭关参悟”!

越想越恨自己,加上强行调动灵力的后遗症,眼前陡然间像是爆出无数小白点般模糊起来,脑子里更是一阵阵钝痛,让他几乎无法保持身形。

残存的理智让他绷紧腿没有摔倒,而是缓缓软下腰身,跪坐下来。

“师尊的决定,徒儿不敢置喙。只是,以后徒儿修行谁来教导?”

“修行的精髓你已经掌握,只是吸取灵力、滋养丹田、扩展经脉,暂时不需要额外指导。”

“万一修炼途中遇到问题,例如灵力运行阻滞,亦或是经脉不通畅,该如何处理?而且,顾师兄已是筑基大圆满,很快便要冲击金丹,师尊也不管吗?”

“以你师兄的修为,冲击金丹至少也要十年功夫,介时为师自会出关助他,不用你操心。”

沈颜呆了呆,不可置信地望着师尊看不出情绪的面庞。

所以,师尊至少要在凌雪峰呆十年吗?

一颗心犹如被狠狠抓住,他艰难地张开口:“我不管,师尊一向负责任,不能抛下徒儿自个儿闭关,总要时不时指点下徒儿修行才是。”

总得给徒儿留个念想吧!十年见不到师尊,倒不如现在一剑捅了他来得痛快!

“又在混闹。适才不是说了么,以你的资质根本不需要什么指点!”

沈颜刚要开口,头晕感忽然加重了,有股腥甜味道冲上喉头,他飞快地屈膝抱腿,把头埋在腿间。

一道猩红热血顺着唇角滑了下来,滴在大腿衣袍上。

他只能闷闷地说:“师尊若是不答应,徒儿今天就不走了!”

澋涵见他撒娇般抱膝而坐,语气也委委屈屈,无奈叹口气:“好吧,那你每年上来一次,若有问题便攒着一起来问。”

“一年?不要!太长了!一个月一次吧!”

“一个月?亏你敢想,为师还要不要闭关了?”

“那……三个月!”

“还敢讨价还价?是不是欠打了!”

“徒儿不走了!师尊打死徒儿吧!”

“……你!半年!若是再敢啰嗦,信不信为师现在就把你扔下山去?”

沈颜自然是嫌半年时间太长,不过他这会儿自身难保,不仅快要晕厥,而且保暖的灵力也渐渐散去,冰冷感从手脚处侵袭上来。

再呆下去,他越级看书楼三层玉简的事就兜不住了!

那时师尊的怒火就不是他能承受的了!

“好、好吧……”

坐着转了个圈,背对师尊,拿衣袖擦了擦嘴角,正准备站起身道别,看到外面毫无生机的雪峰,心里突然有所触动。

师尊一个人在这种能淡出个鸟的地方修行,会不会无聊?

这么想着,他就展开手掌,闭上眼睛。

回忆起师尊纤长的睫毛颤动如同蝴蝶,他将灵力逼在手心。

微弱的绿光下,先是生出一根手掌长的纤弱枝条,又在枝条上长出两片颤巍巍抖动的小绿叶,最后在枝条顶部催生出一朵四片花瓣的淡蓝色小花。

沈颜满意极了,当下就给这朵自创的小花起名叫蝴蝶蓝。

想多变几朵,尴尬的是手上这朵都是用御寒灵力变的,暂时调不出多余灵力了。

悄悄把小花放在结界外角落里,打着哆嗦给师尊行了个礼,便赶在冻成冰棍之前御剑溜了。

澋涵下了玉床,走到结界处遥望沈颜的身影,总觉得他摇摇摆摆不太对劲。但他才离了自己眼皮子一天,应该不至于整出什么幺蛾子……吧?

垂眼自嘲一笑,关心则乱,兴许他就是修为不够,被冻的。

眼角余光看到结界外有个淡蓝色小光圈,一挥衣袖,吸到手掌上,却是朵以前没见过的花。

四片花瓣如同蝴蝶的四片翅膀,轻盈如纱,吹弹可破。淡蓝的表面还流淌着漂亮的小光团。

想了想,觉得除了自家调皮的徒儿能作出这种徒耗灵力的事情,也没别人了。